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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城”里的烟火气

2020-02-13谭畅向思琦闫力元

南方周末 2020-02-13
关键词:封城武汉市武汉

南方周末记者 谭畅 南方周末特约撰稿 向思琦闫力元

2020年2月8日,武汉市中心医院后湖院区外墙上贴着李文亮的照片,地上摆满人们送来的鲜花。     受访者供图

“我觉得这一切好陌生,像在做梦一样。”护士汪俊回想起短短几日前,哪怕是凌晨两点下班,街上还有车流,有烧烤摊,有从KTV走出来的喧闹人群。

意外留在武汉的王粒丁,决心用镜头记录仍坚守工作岗位的普通人。“这些日常生活中毫不起眼的人们,拼成了这座城市的底色。他们是武汉的守城人。”

白玫瑰,哨子声,思念曲

“普通人之间的悲喜相通,是黑暗里的光。”

“老板在吗? 帮我给李医生送束花好吗?”

“封城”第十六天,正月十四,武汉一家花艺馆老板陈炜一觉睡醒已是中午。看见手机里的外卖App弹出顾客咨询,他一时有些懵。

花店从除夕就关门了。陈炜原计划回湖北襄阳老家过年,赶上腊月二十九武汉“封城”,未出城的他只得留下来看店。当时在外卖App上随手设置的店铺打烊时间,不知不觉已经结束,可“开城”日期还没有眉目。

新年上门的第一单生意,不接不吉利。陈炜问顾客要李医生的电话。

“他去世了,(花)就放医院门口。”陈炜明白过来。“封城”头几天,他也曾如饥似渴地琢磨每一条疫情资讯,这场去年岁末暴发的新冠肺炎大疫情,已从武汉蔓延至全国甚至全球不少国家。他知道那个“造谣”被训诫的医生叫李文亮。可后来消息实在太多,陈炜索性不再看新闻,每天宅在出租屋里听有声书《穿越寒冬》。

花店库存是年前留下的,没有缅怀逝者的菊花。陈炜用粉色雾面纸包裹几枝白玫瑰,点缀上紫罗兰,骑电动车送到三公里外的武汉市中心医院后湖院区。

在这家医院的呼吸科ICU病房,正月十三晚上九点半,李文亮停止心跳,之后抢救持续了五个多小时。

那一夜,江城无眠。无数武汉市民彻夜等待,期盼出现奇迹。

抢救无效的消息传出,已是后半夜。“那时候我手抖了,手机摔了两次。”家住武汉江岸区的90后姑娘梅歌痛哭一场,起身去洗脸。她的母亲是公务员,这会儿也没睡着,从隔壁房间发来微信,劝她早点休息。

梅歌是武汉大学的研究生,因为心理健康原因休学两年。本打算春节后回校补完学分,但疫情时期的高度紧张加重了她的焦虑,复学计划恐怕要延迟了。

担心情绪崩溃,梅歌翻开桌上的阿赫马托娃诗集,强迫自己抄几句诗:“你,像是从桎梏中挣脱/泪水禁不住涌上眼窝/透过泪眼看到了桦树阴下神圣的角落/寂静在你的周围唱起了歌/明朗的太阳把暗处照彻……”

第二天天气阴沉,没有明朗的太阳。一整个上午,湖北心理咨询师协会开通的心理热线(15342296955)异常安静。热线自武汉“封城”首日开通,此后每天总能接到三四十通求助电话,唯独在李文亮去世后的十二小时里没有铃声响起。

“没有人有力气拿起电话。”接听热线的心理咨询师杜洺君也身在武汉,她真切感受到人们的情绪在“封城”这二十天里的紧张波动。

正月十四,晚上九时许,梅歌听见呜呜的声音,以为窗户没关好。跑到阳台,听出夹杂在风声中的口哨声,她愣住了。

哨声从小区四面八方传来,不太响亮。或许是害怕传播病毒,基本没人开窗。梅歌看见对面楼的住户举着蓝牙音箱,贴着玻璃播放。哨声持续了三分钟,最后有一个小朋友高喊:“武汉加油! 医生再见!”

这是武汉市民们的一个约定:在前夜李文亮去世的时间关灯,用电筒或手机向天空射一束光,吹响口哨。“在沉沉的暗夜,李文亮就是这一束光。”武汉作家方方在当天的日记中写道,“这么久了,武汉人能有什么办法化解自己心里的郁闷、悲伤和愤怒呢? 或许,这只能这样。”

也有武汉市民在那天晚上吹奏《思念曲》,被邻居录下视频,上传到互联网。除了小号的悲鸣,视频中隐约可辨拍摄者的抽泣。一位网友在视频下留言:“普通人之间的悲喜相通,是黑暗里的光。”

N95,黄衣服,自行车

“我觉得这一切好陌生,像在做梦一样。”

在中国中部这座特大城市,每一个人都如同被骤然扔进大熔炉中,生活被极速改变。这场中国公共卫生领域的宏大考验,在8569平方公里的土地上突然而至,直抵每一个武汉人的生死命题。

李文亮去世后,在武汉市政策研究部门工作的70后闻浩,开始在住所循环播放《夜空中最亮的星》。因为担心自己在工作中沾染病毒、传染妻儿,闻浩在“封城”后离开家,自我隔离在一间小房子里。有的同事干脆住在了办公室。

“(公务员)不是生活在真空中,这些天我们都很压抑。”闻浩连线南方周末记者说,他一直在思索这场大疫情的得与失。

早在1月20日,腊月二十六,闻浩已预感武汉要“封城”。当日,国务院同意将新冠肺炎纳入法定传染病乙类管理,但采取甲类传染病的预防、控制措施。“我认真研究了一遍传染病防治法,就意识到了。”

闻浩没想过提前逃离,“毕竟岗位在这里,家在这里”。

绝大多数人没有闻浩的敏锐。他们接收到确切的“封城”指令,已是1月23日,腊月二十九。

1月23日凌晨两点,武汉市新冠肺炎疫情防控指挥部发出第1号通告:当日10时起,全市公共交通停运,机场、火车站离汉通道关闭。然而岁末春运期间,已有五百多万武汉人离开江城。

那时,投资人王粒丁刚醉醺醺地离开长江畔的酒馆。对于武汉,王粒丁本是过客。他只预备在回重庆过年的旅程中滞留武汉一晚,会会朋友,没想到遇上“封城”。

“‘封城解决了困扰我最大的问题——要不要在离开武汉后回家? 这是一个道德困境。”王粒丁心想,如果回家,对于家人而言他就是一个“有隐患的人”。而“封城”的行政指令帮他做出选择:留在武汉过年。

“封城”第一天,求生欲促使王粒丁迅速出现在一位开诊所的朋友面前。诊所里都是病人,朋友给王粒丁打了提高抵抗力的针,又送了N95口罩。

搬来武汉不足半年的社工郭晶没那么幸运。独居的她在慌乱中跑了两趟超市,买了米面、酸奶和蜂蜜。回家路上想起去药店,口罩和酒精已经售空,感冒药限购。还有一个中年女人拦住郭晶,托买酒精,“她语气急切,像在乞求救命稻草”。

“封城”让土生土长的武汉人叶坤翌感到极度震惊。这位放寒假回家的复旦大学学生开始不自觉地往一些灾难电影上联想,“有一种被抛弃的感觉”。

叶坤翌母亲工作的学校有好几位退休教师感染新冠肺炎后去世,他有两名初中同学的父亲确诊……“一旦跟你有联系的人中招,熟悉的名字一个个传来,就有一种包围圈在逐渐缩小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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