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共产党经济理论创新的百年道路和经验总结
2020-02-12
经济理论创新是中国共产党理论创新的重要组成部分,经济分析为中国共产党的革命路线选择和改革方向定位提供了决策依据。中国共产党经济理论创新是以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中国化为主线的,先后形成了新民主主义经济纲领、社会主义计划经济理论、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等理论成果,并取得了习近平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经济思想这一最新进展。中国共产党经济理论创新是以唯物史观作为方法论遵循的,通过在革命战争时期运用“经济基础—阶级定位—革命道路”的理论分析框架,在社会主义建设时期运用“矛盾—目的—手段—制度—理念”的理论分析框架,中国共产党的经济理论创新为其政治路线选择提供了重要的决策依据。
中国共产党是一个勇于、勤于、善于理论创新的政党,经济理论创新是中国共产党理论创新的重要组成部分。回眸百年,中国共产党从领导中国革命和建设的伟大实践中提炼真知,推动经济理论不断创新,在每一个历史转折关头,创新的经济理论都为党的重大决策提供了重要依据。在中国共产党成立一百周年之际,系统地总结中国共产党经济理论创新的百年经验,概括中国共产党经济理论创新的主线、方法论和实现路径,具有重大的理论和现实意义。这不仅有助于我们从党史角度理解中国共产党经济理论产生和发展的脉络,也有助于在新的历史条件下进一步推动党的经济理论创新,以更好地指导社会主义经济建设实践。
一、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中国化:中国共产党经济理论创新的百年道路
中国共产党是中国工人阶级的先锋队,也是中国人民和中华民族的先锋队。中国共产党的指导思想和行动指南是马克思主义理论,党的经济理论创新也是在马克思主义的指导下进行的。马克思主义哲学、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和科学社会主义共同构成了马克思主义的科学理论体系,中国共产党经济理论创新的主线是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中国化,其运用的方法论主要是马克思主义哲学,理论指导实践的目标模式是以科学社会主义作为依据的。在这个过程中,先后形成了新民主主义经济纲领、社会主义计划经济理论、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等理论成果,并取得了习近平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经济思想这一最新进展。
(一)新民主主义经济纲领
中国共产党自成立之日起,就努力探索马克思主义同中国革命实际的结合。但是,这个过程并不是一帆风顺的。以毛泽东为代表的中国共产党人逐渐认识到,近代中国具有极其特殊的国情,中国革命具有鲜明的时代特征,只有通过把马克思主义与这些国情特征结合起来,才有可能准确地理解和把握中国革命的对象、动力和领导力量。也正是在这个基础上,中国共产党提出了新民主主义革命总路线,总结了新民主主义的基本纲领,这其中就包括新民主主义经济纲领,这也是中国共产党推动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中国化进程中的第一个重要成果。1947年12月,中共中央召开了中央扩大会议(史称“十二月会议”),毛泽东做了《目前形势和我们的任务》的报告,提出了新民主主义三大经济纲领,“没收封建阶级的土地归农民所有,没收蒋介石、宋子文、孔祥熙、陈立夫为首的垄断资本归新民主主义的国家所有,保护民族工商业。”[1](P1253)
新民主主义经济纲领是中国共产党运用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原理并结合中国国情所实现的重大理论创新。从生产力与生产关系的辩证关系看,地主凭借封建土地所有制,垄断了中国农村的大部分土地,而官僚资本在实质上是一种买办的封建的国家垄断资本主义,两者都是阻碍中国生产力发展的生产资料所有制形式。新民主主义三大经济纲领正是基于改造生产关系促进生产力的目的而实施的。一方面,通过扫除封建土地所有制,将土地分给农民,极大地激发了广大农民参加革命、保卫胜利果实的积极性。通过没收官僚资本建立起来的国营企业在新民主主义经济中发挥主导作用,具备了鲜明的社会主义性质,为尽快稳定国民经济、加快向社会主义过渡奠定了重要的经济基础。另一方面,保护民族工商业是新民主主义经济纲领中极具特色的一项内容,且与新中国成立后“和平赎买”民族资本的政策一脉相承。同官僚资本相比,民族工商业是与新生产力相联系的生产关系和经济成分,保护民族工商业(以及过渡时期“和平赎买”民族工商业)都具有保护生产力、发展生产力的重要作用。总的来看,在革命战争时期,中国共产党准确把握生产力与生产关系之间的互动关系,通过比较灵活的方式变革生产关系,最大限度地发挥新的生产关系在促进生产力发展方面的作用,创造性地提出了新民主主义经济三大纲领,这也为最终取得新民主主义革命胜利并推动新民主主义社会向社会主义社会过渡奠定了重要的理论和实践基础。
(二)社会主义计划经济理论
新中国成立后,中国共产党的工作重心由革命斗争转向经济建设。在当时的历史条件和认识条件下,计划经济体制被普遍视为与社会主义公有制完全相适应的经济体制和资源配置方式,因此,当时的社会主义国家几乎毫无例外地选择了计划经济体制。但是,面对计划经济体制运行中暴露出的“信息传递不畅”和“创新激励不足”等问题,从20世纪50年代末开始,中国共产党就开始对苏联范式的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进行反思,并与经济理论界紧密配合,尝试建立符合中国国情的社会主义计划经济理论。在这一时期,中国共产党决策层和经济理论界依托社会主义经济建设实践,创造性地发展了马克思主义有关社会主义经济制度和体制的理论学说,形成了一系列创新成果。其典型代表有:和平赎买民族资本理论、有计划按比例发展理论、国民经济综合平衡理论、“以农业为基础,以工业为主导”的产业结构理论、工业化与农业合作化协同理论、以“三线建设”为代表的区域经济协调发展理论、以“鞍钢宪法”为代表的企业管理方法等等。这些经济理论创新都是从社会主义经济建设的鲜活实践出发,通过对经典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进行创造性转化而形成的,对社会主义经济建设具有很强的指导意义和现实价值。
经典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认为,在超越资本主义的未来社会形态中,商品经济将不复存在,特别值得注意的是,在这一时期,中国共产党对商品经济总体上采取的是辨证的积极的支持态度。譬如,1958年11月2日至10日,毛泽东在郑州会议中明确指出,“进入共产主义要有步骤。我们向两方面扩大:一方面发展自给性的生产,一方面发展商品生产。现在要利用商品生产、商品交换和价值法则,作为有用的工具,为社会主义服务。在这方面,斯大林讲了许多理由。商品生产有没有消极方面呢?有就限制它嘛!”“商品流通的必要性是共产主义者要考虑的。必须在产品充分发展之后,才可能使商品流通趋于消失。同志们,我们建国才九年就急着不要商品,这是不现实的。只有当国家有权支配一切产品的时候,才可能使商品经济成为不必要而消失。只要存在两种所有制,商品生产和商品交换就是极其必要的、极其有用的。”[2]这表明,中国共产党社会主义计划经济理论的一个重要创新之处在于中国共产党在领导经济建设的过程中,并未将计划和商品对立起来,而是将“商品经济”视为人类社会发展不可逾越的阶段,并深刻地认识到:于刚刚从半封建半殖民地转变而来的中国而言,商品经济的发展将是一个十分漫长的历史阶段,不可能也不需要急于消灭和限制商品经济的发展,甚至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还需要推动商品经济的发展来促进生产力水平的提高。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中国共产党“前三十年”的经济理论创新,是以妥善处理计划经济和商品经济的关系作为重要特点的。
(三)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
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揭开了改革开放的序幕,社会主义经济建设进入了新的历史阶段。在这一时期,传统的计划经济体制逐步向商品经济转型,并最终明确了建立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的改革目标。在这一过程中,中国共产党与经济理论界紧密配合,把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基本原理同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的具体国情和改革开放实践相结合,创造性地提出并发展了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党的十二届三中全会《中共中央关于经济体制改革的决定》通过后邓小平同志说:“我的印象是写出了一个政治经济学的初稿,是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和中国社会主义实践相结合的政治经济学。”[3]
从纵向来看,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的形成和发展是一个渐进的过程,市场经济体制的改革目标是逐步清晰起来的。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提出要改革僵化的计划经济体制,加大“放权让利”力度;1982年党的十二大确立“计划经济为主,市场调节为辅”的改革目标;1984年党的十二届三中全会提出建立公有制基础上的“有计划商品经济体制”;党的十三大提出“国家调节市场,市场引导企业”这一改革模式,直至1992年党的十四大明确建立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的改革目标。进入21世纪,在“三个代表”重要思想和科学发展观等党的指导思想中,也都蕴含着丰富的经济理论内容,极大地推动了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逐步走向完善。从横向来看,在计划经济体制向市场经济体制转型的过程中,中国共产党经济理论创新取得了一系列成果,这其中包括社会主义本质理论、社会主义基本经济制度理论、社会主义初级阶段收入分配理论、中国特色经济发展理论、中国特色宏观调控理论、中国特色市场与政府关系理论、国有企业改革和混合所有制经济理论、农村集体经济和土地制度改革理论、中国特色区域协调发展理论、中国特色城镇化理论、中国特色对外开放理论等等。
党的十八大后,中国共产党经济理论创新掀起了新的高潮,形成了习近平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经济思想这一最新理论进展。在主持中央政治局第二十八次集体学习时,习近平总书记指出,既要坚持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的基本原理和方法论,更要同我国经济发展实际相结合,不断形成新的理论成果。在2016年7月8日召开的经济形势专家座谈会上,习近平总书记强调:坚持和发展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要推进充分体现中国特色、中国风格、中国气派的经济学科建设。2017年5月,中共中央印发《关于加快构建中国特色哲学社会科学的意见》明确提出:要发展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丰富发展马克思主义哲学、政治经济学、科学社会主义。2020年8月16日,《求是》 杂志发表了习近平总书记在第28次中央政治局学习上的重要讲话——《不断开拓当代中国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新境界》。
习近平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经济思想以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作为基本理论来源,围绕中国社会主义经济建设的重大问题实现逻辑展开,其主要内容可以被概括为“坚持立场、找准问题、设计制度、落实举措、凝聚理念”。具体来说,习近平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经济思想从以下五个方面把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推向新的高度。第一,习近平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经济思想始终坚持以人民为中心的根本立场,要求在社会主义经济建设实践中把满足人民群众对美好生活的向往作为生产目的。第二,习近平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经济思想紧紧抓住我国社会主要矛盾的两大方面,也即不平衡不充分发展和人民群众对美好生活的向往两大方面。第三,习近平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经济思想提出要继续坚持和完善三类社会主义基本经济制度:公有制为主体、多种所有制经济共同发展的所有制制度,按劳分配为主体、多种分配方式并存的收入分配制度,以及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第四,习近平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经济思想着重实施四项重大经济战略。一是构建现代产业体系战略,二是推动区域协调发展战略,三是精准扶贫和乡村振兴战略,四是共商共建共享“一带一路”倡议为引领的新型对外开放战略。第五,习近平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经济思想提出了一系列新的理念。包括经济新常态——工业化基本完成后经济体仍保持较高速度的稳定持续增长;新发展理念——创新、协调、绿色、开放、共享;新发展格局——国内大循环为主、国内国际双循环相互促进;新发展主题——坚持稳中求进工作总基调,推动经济高质量发展等等。
二、以唯物史观为方法论遵循:中国共产党经济理论创新的经验总结
(一)基于唯物史观的经济理论创新为政治路线选择提供了决策依据
长期以来,理论界不乏系统总结中国共产党经济思想的作品,这又分为“经济思想史”和“经济工作史”两类。第一类作品梳理党的主要领导人的经济思想,结合党和政府出台的各种经济政策,以编年体形式勾勒中国共产党经济思想的发展脉络。[4-9]第二类作品着眼于党领导下的经济建设工作,将其作为中国近现代史的组成部分,以“编年+专题”的方式挖掘党的经济工作中所体现出的理论意蕴,这类作品也因此呈现出经济史和经济思想史交叉融合的特点。[10-14]笔者认为,除了从经济建设实践工作中提炼党的经济思想之外,研究中国革命和建设的酝酿、发生、转折和发展,还必须从理论层面更为深刻地把握“经济”一词的含义,站在唯物史观的高度审视中国共产党经济理论创新的重大意义。
马克思在《〈政治经济学批判〉序言》中说:“人们在自己生活的社会生产中发生一定的、必然的、不以他们的意志为转移的关系,即同他们的物质生产力的一定发展阶段相适合的生产关系。这些生产关系的总和构成社会的经济结构,即有法律的和政治的上层建筑竖立其上并有一定的社会意识形式与之相适应的现实基础。物质生活的生产方式制约着整个社会生活、政治生活和精神生活的过程。不是人们的意识决定人们的存在,相反,是人们的社会存在决定人们的意识。社会的物质生产力发展到一定阶段,便同它们一直在其中运动的现存生产关系或财产关系(这只是生产关系的法律用语)发生矛盾。于是这些生产关系便由生产力的发展形式变成生产力的桎梏。那时社会革命的时代就到来了。随着经济基础的变革,全部庞大的上层建筑也或慢或快地发生变革。”[15]在这段经典表述中,马克思提出了两对经典关系,一是生产力与生产关系的关系,二是经济基础与上层建筑的关系,由于生产关系的总和就是“社会的经济结构”,因此,唯物史观揭示的是经济基础和上层建筑的运动规律。作为无产阶级政党,中国共产党通过革命运动改变政治上层建筑和思想上层建筑,建立起国家政权,并在不断的改革中推进政治体制的完善和思想文化领域的革新。在这个过程中,对社会经济基础进行分析,准确地把握经济基础的规模、结构、性质和发展趋势,将为变革上层建筑提供重要依据,也正是在这个意义上,中国共产党遵循唯物史观方法论原则,开展了一系列经济理论创新。这种理论创新在革命战争时期和社会主义建设时期(包括过渡时期)表现为不同的逻辑框架,在革命战争时期,唯物史观的方法论具体化为“经济基础—阶级定位—革命道路”,在社会主义建设时期,则具体化为“矛盾—目的—手段—制度—理念”的框架。
(二)革命战争时期党的经济理论创新:经济基础—阶级定位—革命道路
在党领导的28年革命时期,战争是中心任务,经济建设事业是围绕着战争工作展开的,是服从于战争工作的。不进行经济建设,革命战争的物质条件就不能有保障,人民在长期的战争中就会感觉到疲惫。毛泽东梳理了根据地开展经济建设的五个方面作用,“……首先是粉碎敌人第五次‘围剿’的战争的彻底胜利;为着争取物质上的条件去保障红军的给养和供给;为着改善人民群众的生活,由此更加激发人民群众参加革命战争的积极性;为着在经济战线上把广大人民群众组织起来,并且教育他们,使战争得着新的群众力量;为着从经济建设去巩固工人和农民的联盟,去巩固工农民主专政,去加强无产阶级的领导。”[16]
但是,经济理论创新在革命战争时期所发挥的作用不仅仅局限于指导根据地经济建设。中国共产党在革命战争时期的经济理论创新,最主要的作用是从革命斗争的实践出发,运用唯物史观分析社会经济基础,从而形成有关中国革命道路的理性认识。在党的幼年时期,由于缺乏领导革命的实践经验,加之理论上的不成熟,在革命的领导权、武装斗争、革命道路等问题上没有形成科学正确的认识,在革命的实践斗争中犯过一些错误,走过一些弯路。在一些重大的历史转折关头,中国共产党的经济理论分析为政治路线决策提供了重要依据,集中解决了“为什么革命,革谁的命,如何革命”等一系列问题。在革命斗争过程中,中国共产党逐步发展起一个“经济基础—阶级定位—革命道路”的分析框架,形成了有关中国革命中心问题、革命对象、依靠力量和实现形式的正确认识。具体来说,是指根据人们在社会生产中的地位划分中国社会的阶级、阶层、群体,并由此分析中国社会主要矛盾、次要矛盾以及矛盾的转化,得出有关中国革命的主体、动力和对象的正确认识。从唯物史观的运用来看,主要体现在两个方面,一是通过对中国社会经济基础和发展要求的研究,总结得出变革中国社会上层建筑的必要性。二是通过对生产力现状和发展要求的分析,分析变革中国社会生产关系的必要性。以毛泽东为代表的党的第一代领导人运用“经济基础—阶级定位—革命道路”分析框架,在与早期党内各种错误路线的斗争中找到了中国革命的正确道路。此后,在整顿党的作风、加强党内团结的过程中,这一理论框架也发挥了重要作用,为最大程度地集中全党意志提供了重要的理论共识。
以大革命失利后中国共产党在革命对象和动力问题上的探索为例,这是经济理论创新为政治路线选择提供决策依据的一个典型案例。20世纪20年代,随着北伐战争的胜利发展,在中国共产党领导下,农民运动迅速扩展到全国。在1925年党的四大召开后,农民运动更是迅速发展起来。到1926年6月,农民协会已遍及粤、湘、鄂等17个省,全国200多个县成立了县农民协会,会员达915万多人。[17]但是,党内右倾机会主义者对土地问题和农民革命仍然保持一种轻视、消极的态度。在1926年9月中共第四届中央执行委员会第三次扩大会议通过的《农民运动决议案》和1926年12月中共中央汉口特别会议的《政治报告》中,陈独秀都发表了限制农民运动发展的意见。“解决土地问题,当然是对地主土豪最后的打击。可是目前中国大多数农民群众所争的还是减租减息,组织自由,武装自卫,反抗土豪劣绅,反抗苛捐杂税这些问题,而不是根本的土地问题”,“农民运动在各地均发生‘左倾’的毛病,或提出口号过高,或行动过左。”党内的“左倾”机会主义也对农民和土地问题采取了轻蔑的态度,张国焘就认为:“农夫没有政治上的兴趣,简直是全世界的通例。特别是中国的农夫——因为都是‘小地主式’的农民——没有政治兴趣,他们只要求一个真命天子,还要求太平和丰年,除此之外,简直什么都不管。”[18]
“四·一二”事件发生后,中国共产党的组织结构受到了严重打击,被迫转入地下斗争,中国革命面临生死攸关的抉择。中国共产党必须从理论上厘清中国革命的对象、动力以及中心问题,而这必须借助于对中国社会经济基础进行准确分析。1926年,毛泽东在《农民问题丛刊》序“国民革命与农民运动” 中明确指出:“农民问题乃国民革命的中心问题,农民不起来参加并拥护国民革命,国民革命不会成功;农民运动不赶速地做起来,农民问题不会解决;农民问题不在现在的革命运动中得到相当的解决,农民不会拥护这个革命。”毛泽东还特别强调,“这些道理,一直到现在,即使在革命党里面,还有许多人不明白。他们不明白经济落后之半殖民地革命最大的对象是乡村宗法封建阶级(地主阶级)。经济落后之半殖民地,外而帝国主义内而统治阶级,对于其地压迫榨取的对象主要是农民,求所以实现其压迫与榨取,则全靠那封建地主阶级给他们死力的拥护,否则无法行其压榨。所以经济落后之半殖民地的农村封建阶级,乃其国内统治阶级国外帝国主义之唯一坚实的基础,不动摇这个基础,便万万不能动摇这个基础的上层建筑物。”[19]也正是在这个意义上,教育农民起来进行革命,必须依靠经济利益作为动力源泉。“‘养成健全之人格,发扬共和之精神’,这是近数年来,教育部定的教育方针。这些话,中产阶级以上的人,可以懂的;工人、农民是不懂的,他们只知切身的利益,即经济的解放。”[20]
正是由于农民最为关心是其经济利益,故而在经济上处在严酷的被剥削地位的农民阶级,必然具有反抗的意识和需要。在性质上,毛泽东将大部分农民界定为“半无产阶级”,在比重上,这个阶级在农村人口中所占比重是最大的,由于农民在旧中国是数量最大的阶级,因此,农村的“半自耕农”和“贫农”也就自然成为旧中国第一大阶层。[21]对于半自耕农而言,“因其食粮每年大约有一半不够,须租别人田地,或者出卖一部分劳动力,或经营小商,以资弥补。”对于贫农而言,又可以分为两种,一类有比较充足的农具和相当数量的资金,可以勉强维持生活。另一类贫农既无充足的农具,又无资金,肥料不足,土地歉收,日常生活都不能维持,经常需要通过借债度日。[22]半自耕农和贫农在经济利益上受剥削之深,与地主阶级矛盾之尖锐,在旧中国社会是第一位突出的。
值得注意的是,尽管毛泽东认为工人阶级的经济地位也十分低下,因此成为特别能战斗的最进步的阶级,但是,中国工人阶级的现状是集中分布但人数偏少。在从经济基础层面判断社会矛盾时,毛泽东创造性地使用了“质”和“量”两个标准,一方面,从质上来看,城市工人阶级和农村的“半无产阶级”、无产阶级(雇农)相比,受经济压迫的程度相差不多。但另一方面,从量上来看,毛泽东在《中国社会各阶级的分析》中提出,中国现代工业无产阶级人数约为200万,主要分布在铁路、矿山、海运、纺织和造船五种产业中。产业工人的比重占人口比重很低,因此,在农业占据社会经济结构中最大比重的旧中国,庞大的农民阶级与乡村宗法封建阶级之间的矛盾,构成了中国社会主要矛盾的主要方面。[23][24]
总结来看,在这一时期,中国共产党运用“经济基础—阶级定位—革命道路”分析框架的逻辑在于:在经济落后的半封建半殖民地社会,农民在经济利益上受到的剥削最为严酷,这就决定了农民必然成为革命最重要的依靠力量,同时也就决定了革命最大的对象是乡村宗法封建阶级(地主阶级)。之所以帝国主义和统治阶级能够对农民进行压迫和榨取,最主要的原因是封建地主阶级的拥护。因此,农村封建阶级是国内统治阶级和国外帝国主义唯一坚实的基础,不动摇这个基础,就不可能动摇这个基础的上层建筑物。这也就明确了中国革命的最主要对象问题,同时也要求中国革命必须采取武装斗争的形式,这为中国共产党形成“农村包围城市、武装夺取政权”的革命道路提供了重要的决策根据。
(三)社会主义建设时期的经济理论创新:矛盾—目的—手段—制度—理念
建立起国家政权后,中国共产党经济理论研究工作不断得到加强。一方面,经济工作不再仅仅是为军事斗争提供物资支持的辅助性工作,而是成为社会主义建设事业的中心工作,经济建设的目标、战略和手段成为党的决策的重要内容。另一方面,在各个历史转折关头,中国共产党运用唯物史观原理对经济基础进行理论分析,为政治路线选择提供了重要的决策依据。这个过程可以被概括为“矛盾—目的—手段—制度—理念”框架,其中所体现的逻辑主要包括以下几个方面。第一,深刻理解社会主义主要矛盾及其转化。第二,明确不同发展阶段社会主义生产目的的主要特征。第三,为在经济建设实践中实现社会主义生产目的,妥善处理商品与计划的关系(改革开放前)、市场与政府的关系(改革开放后),特别是把商品和计划、市场调节与政府宏观调控都作为实现社会主义生产目的的手段。第四,形成了包括所有制制度、收入分配制度和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在内的社会主义基本经济制度,实现社会主义生产目的的各种政策手段成熟定型。第五,在理论上提炼总结社会主义基本经济规律,并进一步升华为发展观和发展理念,这条线索是:从“多快好省建设社会主义”到“发展是硬道理”,从“可持续发展”到“科学发展观”,再到“五大发展理念”和“高质量发展”。可见,在每一次历史转折的关键节点,对我国经济基础的分析和经济理论创新都为解决“中国向何处去”的问题提供了重要决策依据。
通过“矛盾—目的—手段—制度—理念”的分析框架为政治路线决策提供依据,在中国共产党领导的社会主义建设实践中有三次显著的体现。第一次是在社会主义改造基本完成后,将全党工作重点转移到大规模经济建设上来的决策。1956年党的八大提出:生产资料所有制的社会主义改造基本完成后,我国社会主要矛盾已经不再是工人阶级和资产阶级之间的矛盾,而是人民对于建立先进的工业国的要求同落后的农业国的现实之间的矛盾,是人民对于经济文化迅速发展的需要同当前经济文化不能满足人民需要的状况之间的矛盾。这一矛盾的实质,在中国社会主义制度已经建立的情况下,也就是先进的社会主义制度同落后的社会生产之间的矛盾。解决这个矛盾的办法是发展社会生产力,实行大规模的经济建设。而发展生产力的手段是建立和完善高度统一的计划经济体制,并通过社会主义改造建立起高度集中的社会主义生产资料公有制,形成社会主义基本经济制度。体现在发展理念上,1958年党提出了“鼓足干劲,力争上游,多快好省地建设社会主义”的社会主义建设总路线。
经济理论创新为政治路线选择提供依据的第二次表现是1978年做出改革开放的伟大决策,把全党工作重点转到经济建设上来的决策。党的十一届六中全会提出,我国目前的社会主要矛盾是人民日益增长的物质文化生活的需要同落后的社会生产之间的矛盾。为解决这一矛盾,就必须尽快提高生产力水平,缩小与发达国家的差距。基于这一判断,党的十三大做出了“一个中心,两个基本点”的概括,进一步把提高生产力水平具体化为“以经济建设为中心”。在这一阶段,为加快经济发展,中国共产党着力推动计划经济体制向商品经济体制的转型,1992年党的十四大报告明确提出:经济体制改革的目标是建立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要把市场作为推动经济发展、合理配置资源的主要手段。在这一过程中,逐步明确了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的基本经济制度,这就是以公有制为主体,多种所有制共同发展的基本经济制度。作为这一时期经济建设理论的升华,中国共产党先后提出了“发展是硬道理”“可持续发展”和“科学发展”等一系列发展理念。
党的十八大以来,中国共产党做出了树立“以人民为中心”发展思想的庄严决策,经济理论创新为做出这一决策提供了重要的理论依据,“以人民为中心” 也成为这一时期政治路线的鲜明特点。正是在这个过程中,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取得了习近平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经济思想这一最新进展。当前,世界处于百年未有之大变局,新一轮科技革命和产业变革深入发展,国际力量对比深刻调整,和平与发展仍然是时代主题,人类命运共同体理念深入人心,同时国际环境日趋复杂,不稳定性不确定性明显增加。我国经济发展进入“新常态”,社会主要矛盾已经转化为人民日益增长的美好生活需要和不平衡不充分的发展之间的矛盾。为解决这一矛盾,中国共产党明确了以满足人民日益增长的美好生活需要作为根本的社会生产目的,为达到这一目的,党的十八大以来,相继制定并实施了“供给侧结构性改革”、打造“现代产业体系”和“现代化经济体系”、精准扶贫与乡村振兴、区域协调发展与新型城镇化、“一带一路”倡议、构建“以国内大循环为主体、国内国际双循环相互促进”的新发展格局等一系列具有可操作性的政策措施,并在这些政策手段的基础上进一步提炼并丰富了社会主义基本经济制度,也即“公有制为主体、多种所有制共同发展”,“按劳分配为主体、多种分配方式并存”以及“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三位一体的经济制度。在此基础上,凝练了“创新、协调、绿色、开放、共享”的新发展理念,实现了从制度到理念的又一次飞跃。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在党的十八大以来的新发展,实现了中国共产党经济理论的又一次系统性、整体性的创新。
三、结语
本文总结了中国共产党经济理论创新的百年经验。第一,中国共产党经济理论创新是以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中国化为主线的。在中国共产党的百年发展历程中,在经济理论领域先后形成了新民主主义经济纲领、社会主义计划经济理论、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等理论成果,并取得了习近平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经济思想这一最新进展。第二,中国共产党经济理论创新是以唯物史观作为方法论遵循的。回顾中国共产党的百年,每每站在历史的十字路口进行路线决策时,都伴随着激烈的理论争论,这种争论在表面上集中在政治、军事、思想和组织路线等方面,但从根源上仍然需要在中国特有的经济基础中寻找解决争论的办法。本文通过对历史文献的深入检视,考察在中国革命、建设和改革的重大历史关头,中国共产党是如何通过经济分析为革命路线选择和改革方向定位提供依据的。其结论是:在革命战争时期,中国共产党在唯物史观基础上形成了“经济基础—阶级定位—革命道路”分析框架,在社会主义建设时期,中国共产党形成了“矛盾—目的—手段—制度—理念”分析框架。通过运用唯物史观的两种具体化框架,中国共产党的经济理论创新为其政治路线选择提供了重要的决策依据。这实际上也就为以下判断提供了历史证据:中国共产党能够遵循唯物史观方法论,引领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经济建设走向光明前景,实现社会主义现代化远景目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