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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地方绅商与红卍字会的互益与协同
——以江苏无锡为例

2020-02-12高鹏程阎智海

关键词:无锡慈善

高鹏程, 阎智海

(1. 南通大学 经济与管理学院, 江苏 南通 226019;2. 无锡博物院, 江苏 无锡 214023)

红卍字会,全称“世界红卍字会”,是民国时期重要的全国性慈善团体之一,其成员以地方绅商为主体。所谓“地方绅商”,既包括地方上的绅士和商人,也包括绅士和商人之间的混合型。民国时期地方绅商与红卍字会各取所需,相互作用,携手推进了红卍字会及其慈善事业发展的机制,就是“互益与协同”。目前对红卍字会的研究,学术界主要集中于其宗教和慈善事业,而对该会与地方绅商互动关系的专题研究较为少见。本文拟以江苏无锡为例,探究上述机制,进而解释红卍字会发展成为民国时期规模最大、影响最广的民间慈善团体,和地方绅商实现从地方性慈善向全国性慈善的转型升级的原因。之所以以无锡为例,一是因为民国时期无锡地方绅商云集,本地红卍字会活跃,为研究两者关系提供了样本;二是笔者收集到的无锡资料比较丰富,尤其是得到了前无锡红卍字会会长张仲涛后人张钟锡先生的大力支持,使相关研究成为可能。

一、加入红卍字会的地方绅商

因灾设会,是各地红卍字会成立的常见现象,加入红卍字会的一般是地方绅商,无锡的情况也不例外。1925年的8月4日,无锡红卍字会,全名“世界红卍字会无锡分会”成立。当年8月5日的《申报》报道:“世界红卍字会无锡分会,昨日假纱业公所开成立大会。”当时与会的还有红卍字会北京总会王芝祥、南京监理陶保晋等。蔡缄三担任无锡红卍字会的会长。在成立大会上,无锡红卍字会的华艺三演说道:“希望各界时存慈善之心,为地方谋幸福,筹备积谷,为未雨绸缪计。”[1]此话意味深长,无锡红卍字会确实成立于危难之秋,短短前后两年无锡便遇到了三次兵灾。1924年秋江浙战争爆发,让无锡“深受戒严、失业、拉夫、封船之苦,以及加捐、催饷筹款之扰。”1925年1月至2月,无锡经历了第二次江浙战争的“兵燹浩劫”。10月,无锡又遭受孙传芳驱奉战争的“过兵”之灾,承担了“沉重夫差、税款负担。”[2]

(一)无锡红卍字会会员考辨

实际上,红卍字会是民国新兴宗教“道院”的行慈机构。在北洋政府时期,道院和红卍字会都获得了合法身份,设立红卍字会前,一般要先设立道院。所以,无锡道院应该早于无锡红卍字会成立。根据《道院一览表》,无锡道院成立于“甲子二月二十四日”,也就是1924年3月28日。[3]加入道院者,都有道名。1934年《申报》刊出的一则新闻提到:“无锡红卍字会会长华启道、蔡去尘”。[4]华启道、蔡去尘曾参加了1932年在上海召开的“立道大会筹备预备会”。继而,华启道参加了在济南举办的“立道大会”。道院在上海、济南开会时,成员用的都是道名。华、蔡二人又是无锡红卍字会的重要人物。因此,启道、去尘很可能分别是华艺三和蔡缄三的道名。通过比对历史照片(1)华艺珊(三)像见《无锡杂志·平民习艺所专号》1929年第14期;华启道像见世界红卍字会中华东南主会上海总办事处汇编:《赈救工作报告书》。,可以确认华艺三就是华启道。另据1934年《人报(无锡)》所做《荣德生称觞速写》的报道,蔡缄三就是蔡去尘。当年荣德生和丁夫人过六十岁大寿,该报道称:

“书画室中见到仙翁的寿屏,知道荣君的法号‘福根’。其他所有六十位名流的法号,都是闻所未闻。如华艺珊‘修道’,蔡兼三‘去尘’,杨翰西‘法空’,唐保谦‘慧康’,蒋遇春‘悟本’。令人感到,禅理的玄妙无穷。”[5]

这段被记者意外撞见的报道内容,颇具价值,也不乏错误。所说的“法号”实际上是“道名”的误称。华艺三的道名应该是“启道”,此处的“修道”可能是修行之意,也不排除被记者误记的可能。这段内容,不但证明了“去尘”就是蔡兼三的道名外,而且还说明荣德生、杨翰西、唐保谦和蒋遇春都是红卍字会成员。

(二)无锡红卍字会主要会员略历

无锡红卍字会中不少是本地工商业巨头。这些工商业巨头积极参与无锡的各项公共事务,实则为无锡的本地绅商。民国时期,无锡工商业中以“杨、荣、周、薛、蔡唐、唐程六家最著名”,“他们拥有的资本1300多万元,占全市工商业资本的70%左右。”[6]就目前所检索到的资料看,蔡缄三、华艺三、张揆伯和张仲涛都曾担任过无锡红卍字会会长或负责人。荣德生和杨翰西等也均为红卍字会会员。具体而言:

1.蔡缄三(1868-1937),无锡人,名文鑫,字缄三,又作兼三,是无锡红卍字会的首任会长。他是无锡著名的实业家、金融家和慈善家。他祖上拥有大量房产,故有“蔡半塘”之称。蔡缄三早年弃文经商,经营过缫丝厂、米行、商业银行、电灯公司、面粉厂、纺织厂等。蔡缄三不仅是商界领袖,担任过苏浙皖内地面粉厂联合会、无锡棉纺织厂联合会等主席,而且热心慈善和地方公益事业,(2)李志霖:《蔡缄三》,见《无锡历史名人传》(第一辑),政协无锡市委员会文史资料研究会等编印,1988年,第87-91页。“历任红卍字会会长,溥济堂主任董事、浦仁慈善会及平民习艺所董事等职。于桑梓公益则任积谷经董、平粜局总董、救火联合会长、商团公会会董等职。”[7]1856

2.唐保谦(1866-1936),无锡人,字滋镇,是无锡实业家、慈善家。“历任无锡县商会监察委员、国学专修学院校董、无锡红卍字会,溥仁慈善会常务委员、无锡棉纺织业同业公会常务委员。”[8]他和蔡缄三是生意上的成功合作者,“唐蔡集团在1922年时的总资本额在无锡工业资本中所占比重达到17%左右,成为一个横跨棉纺、缫丝、面粉三大支柱产业的资本集团。”[9]259唐保谦的女儿嫁给了蔡缄三的儿子,两家结成儿女亲家。(3)赵天一:《工商实业家唐保谦先生事略》,见《北塘文史资料》第4辑,第19页。唐保谦与蔡缄三的亲密合作也拓展至慈善公益领域。唐保谦曾负责过的溥仁慈善会多次与红卍字会开展慈善合作。值得一提的是,在1935年出版由华艺三任总编纂的《无锡概览》也把荣德生作为溥仁慈善会的仅次于唐保谦的主办人,(4)《无锡私立慈善团体一览表》,见《无锡文库·第二辑·无锡市镇筹备实录(三)、无锡概览》,凤凰出版社2011年版,第497页。可见荣家也参与了溥仁慈善会的管理。

3.华艺三(1861-?)(5)关于华艺三生卒年份尚无确切可靠记载。《无锡商团同人录》载明,华文川年龄时“六十岁”;同时还载明蔡兼三“五十三岁”,可见华艺三比蔡缄三年长7岁。蔡缄三生于1868年,那么可以推知华艺三出生在1861年。(《无锡文库·第二辑·治湖录》,凤凰出版社2012年版,第315页。),无锡人,名文川,字“艺珊”,又作“艺三”,是无锡实业家、金融家、慈善家和书画家。他工书善画,多才多艺,人称“艺三先生”。[10]1921年,华艺三被推举为无锡庆丰纱厂13董事之一。[11]1923年,华艺三等人创办横渡太湖的锡湖轮船公司。[12]1924年8月27日,华艺三被推为中国红十字会无锡分会副会长。(6)《无锡杂志·军事号》,甲四,见《无锡文库·第二辑·无锡白话报、无锡杂志(一)》,凤凰出版社2012年版,第472页。1932年,荣德生(1875-1952)的三儿子荣一心娶了华艺三的次女。[13]华艺三不仅是商界领袖,而且也是无锡慈善的领头人。1934年《人报副刊》这样评价他道:“他老人家这样的年纪,不久的以前,还担任着上海银行行长,可见其勇于任事的精神。当光复以前,无锡县商会早已成立,那时他就是唯一的中心人物,担任总董,各业信服。近年来致力于红万(卍)字会,成为本邑唯一的慈善家。遇到什么水旱灾荒,只要有他登高而呼,没有不集腋成裘的。”[14]

4.杨翰西(1877-1960),无锡人,名寿楣,别号静斋,是无锡实业家、慈善家,曾担任过无锡红卍字会的总监理。[15]当过无锡道院首任统掌(按:统掌是道院负责人)的刘叔培正是杨翰西父亲杨宗濂的表弟。(7)《无锡最早的资本主义近代工厂——业勤纱厂》,见无锡地方志编纂委员会办公室编:《无锡地方资料汇编》第4辑,1985年,第128页。杨翰西和蔡缄三、华艺三、荣宗敬、荣宗铨等同为无锡平民习艺所董事。(8)《无锡杂志·平民习艺所专号》,第15-16页,见《无锡文库·第二辑·无锡杂志(二)》,凤凰出版社2012年版,第165-166页。到1930年,其所在的杨氏集团的总资本额达到2003万左右,资本额大致占到无锡工业总资本额的13.3%。[9]2411938年1月,杨翰西出任伪无锡自治委员会委员长。[16]662他将担任伪职的两个月收入,“四百元助入红卍字会,一百八十元助入杨氏亲族救济会”。[17]出任伪职,自然坐实了“汉奸”之名。不过也有观点认为:“如果没有‘维持会’的组织,或‘维持会’给丧尽天良的人,真的汉奸去维持,则为虎作伥,地方受害,实非浅鲜。”[18]且存一说。

5.张揆伯(生卒年不详),无锡人,是无锡实业家,创办了义昌丝厂、泰丰丝厂。[19]据1941年的调查看,他是当时无锡红卍字会的管理人。(9)《江苏省各县慈善事业财产基金调查表》(1941)无锡市档案馆馆藏档案,全宗号:ML1,目录号:4,案卷号:1537,年度:1938-1943。1937年11月无锡沦陷后,张揆伯担任过伪自治委员会委员长,当时自治会“主要负责恢复秩序、收容难民、掩埋露尸,清理废墟以及为日军搜刮赋税等工作。”[16]662张揆伯的儿子张子振,与日本人合作,组织惠民公司,“开工后,一切均受日人牵制。”[20]伪自治会被撤销后,张揆伯“久不参与‘政治’”,但在1938年又被聘为“苏省赈济会无锡分会主任”。[21]

6.张仲涛(1885-1948),无锡人,名乃灏,字仲涛,号宁来,是无锡的实业家、慈善家。他也曾担任过无锡红卍字会会长。张仲涛与蔡缄三是莫逆之交。他曾以镇康钱庄资本入股无锡信成银行,并担任蔡缄三的副手,“两人在生意和慈善公益事业上志同道合,一生成莫逆之交。”1946年,张仲涛作为红卍字会代表参加无锡筹办冬赈的谈话会。[22]张仲涛担任无锡红卍字会会长,直至1948年去世。他的追悼会就在无锡红卍字会会馆举行。[23]286-292

7.蒋遇春(1862-1942),无锡人,名士松,“光绪十年(1884)秀才,纳资叙附贡,官候训导。”1909年,任县咨议局议员,民国后任省议员,1923年任无锡商埠局会办,后任开源乡董十多年,“热心开路等公益事业”。[24]

二、地方绅商支持红卍字会

地方绅商不但让道院落地生根,而且为红卍字会提供了大量的人财物力,使各项慈善事业变成现实。倘若得不到地方绅商的支持,无论是道院还是红卍字会都无法生存下去,遑论开展慈善活动。当然,地方绅商并非铁板一块,对道院态度并不一致,具体人物要具体分析。但是,道院能够存续,就表明了支持道院的地方绅商处于优势。

(一)平息无锡道院的波折

无锡道院的开办可谓一波三折。设院伊始,院址和统掌都出现了问题,所幸最终都能化险为夷。这主要得益于地方绅商的支持。无锡道院设在无锡城内田基浜云仙观。该观施主华秉麾为道院提供房屋,“一口应允,非常满意,遂将房屋单据面交陶君(陶保晋)收藏,以资信守”。华秉麾又突然反悔,但是木已成舟,陶保晋已经搭车离开无锡。[25]无锡道院落户云仙观,地方绅士褒贬不一。“一部分对于道院极表赞同,一部分则以为神道设教,今非其时”。[26]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无锡律师张桐认为云仙观当时还处在“拘束期内”,向县署指控华秉麾等人,要求“迅将华等拘案严办,并勒令该道院刻日出境,回复封禁旧状。”[27]无锡县署又呈报省署,请示办法。省署批示道:“据称云仙观房屋基地,系私人购置建筑,现由私人捐赠道院,自非法律所能禁止。惟云仙名号,亟应责令撤除,以免地方误会。”[28]无锡道院首任统掌是常州人刘叔培。他不久便离开无锡,其后无锡道院“消息甚为沉寂”。同年北京道院统掌徐世光来无锡考察院务。徐世光是无锡商务督办杨味云的老师,杨味云让他的堂弟杨翰西“妥为招待”。徐世光向杨翰西详细介绍了道院,“请其维持”。[29]无锡道院还是由地方绅商掌控。

(二)支持无锡红卍字会的慈善

与各地红卍字会的一样,无锡红卍字会的慈善可以分为两大类:“永久慈业”,即开办慈善机构;“临时慈业”,即从事机动性救助。慈善机构主要服务本地慈善,机动性救助主要用于跨地域的灾害救助。地方绅商支持红卍字会慈善,就是支持“永久慈业”和“临时慈业”。

一方面,支持“永久慈业”。无锡红卍字会的“永久慈业”主要包括掩埋局、因利局和施诊所。

其一,掩埋局。1934年,无锡红卍字会组织掩埋局,办理助葬。“倘有家属贫寒,无力埋葬者,掩埋局可发给助葬费。每棺分二元、四元、六元等三种。凡有主而无力营葬,或无人照料者,掩埋局所代为葬入公墓。凡无主之暴露棺骸,经乡镇地邻会局验明后,亦可葬入公墓。”掩埋局经费,“由卍会同人暨慈善家捐助。”[30]

其二,因利局。1934年,无锡红卍字会和溥仁慈善会联合筹设因利局。贷济处设在红卍字会内,已经在1934年1月1日成立。“凡住居近城平民,无本营生,只须觅其殷实店保,即可向该局借贷。借款额分二元、四元、六元三等。例定每五天还本一次,即借二元者,每五天还本一角;四元者还本二角;六元者还本三角,分二十次还清,并无利息。其能准期清偿者,仍可续借。”当时能准时到局交还的借户约有1000余户,贷款约有3000元。“一般受惠小贩,咸称颂不止。”对于少数到期不还的借户,“经该局饬司账逐一抄出,交催款员分向担保人收取。如遇有困难时,请各公安分局随时协助,以利进行。”[31]

其三,施诊所。无锡红卍字会施诊所成立于1934年5月。到1948年3月,施诊人数达到34600人。[32]该施诊所可能也是施药局,设在“惠山朱巷边叫化浜顶(今通惠路南段惠山小学北)”。“对本埠贫民开放施医施药,分文不取。”此外,无锡红卍字会还在崇宁路开办无锡红卍字会小学。1951年该校被合并到一墙之隔的新庙前小学(后改崇宁路小学)。[23]291

1937年“八·一三”事变后,无锡红卍字会“迨局势初定,即恢复因利局、掩埋局,施医施药及小学校等永久慈业,仍照旧章继续不辍。近又联合溥仁慈善会、佛教净业社创办惜字会,以崇圣教。”而且,无锡红卍字会尚有余力,拨助无锡县残废院“食米九十石”,“将前借自治会袋皮(按:大口袋)三千余只,变价拨充开办。”(10)《世界红卍字会无锡分会、无锡县残废院等现在状况》、《无锡县慈善机关团体调查表》(1940),无锡市档案馆馆藏档案,全宗号ML1,目录号4,案卷号1537,年度1938-1943。1940年,当本地其他慈善团体纷纷凋敝之时,无锡红卍字甚至可以被看作是“本邑唯一慈善团体”。[33]以上“永久慈业”业绩的取得,如果得不到地方绅商的大力支持,是难以实现的。

一方面,支持“临时慈业”。红卍字会机动性救助包括兵灾救助和天灾救助。机动性救助同样离不开本地绅商提供的大量人力、财力、物力的支持。实际上,地方绅商正是通过机动性救助,使地方分会融入到红卍字会区域性、全国性的慈善网络中去。

其一,以人力论,地方绅商积极参与红卍字会各项机动性救助,甚至付出牺牲的代价。曾多次主持无锡红卍字会机动性救助的施襄臣(1886-1936),“十三岁当学徒,长期从事金融界工作,任锡成钱庄经理,兼任中国银行堆栈经理等职。”(11)《施襄臣赈灾史实》,见施康安:《施襄臣先生赈灾录》,2014年。1929年9月,无锡红卍字会与上海红卍字会派员到西北施赈,“在陕州、灵宝、会兴镇及张茅镇,设厂施粥,赖以维持生命之灾民,计达一万五千余人。”[34]1937年“八·一三”事变发生,无锡红卍字会积极开展救助,由华艺三担任“世界红卍字会中华东南各会联合总办事处”的总监理。在救助中,两位无锡红卍字会会员因公殉职。(12)《世界红卍字会中华东南各会联合救济总监理部总报告》,第1-2、6页。1938年3月31日到4月1日,无锡红卍字会救济队和上海总办事处掩埋队共计掩埋79具男尸、11匹死马和3头死牛。[35]

其二,以财力物力论,地方绅商鼎力支持红卍字会的机动性救助。张仲涛的女儿张据珍(1911-2011)回忆道:“红卍字会的后援团几乎分布在无锡的各行各业,人数十分庞大,他们是社区慈善事业的中坚力量,也是无锡慈善事业能支持各地灾区的财力所在。”[36]其中,地方绅商是中坚力量。江浙战争时,荣宗敬负责的无锡旅沪同乡会汇给无锡红卍字会600元,救济兵灾。[37]1937年,定居无锡的国学大师唐文治(1865-1954)就为无锡红卍字会筹赈川灾,积极募款,“已经募到唐茹经堂国币一百元、又唐宅勤务国币一元”。[38]1929年红卍字会总会组织“直鲁豫晋陕甘苏皖察绥湘鄂桂”十三省赈灾,由无锡红卍字会募捐的助甘肃赈款1000元,被用于筹办豫陕甘察绥灾童教养院。1930年总会组织的“豫陕甘晋察绥”六省赈灾,无锡红卍字会经手募捐了2000元,捐款500元。(13)《世界红卍字会中华总会赈救收支各款征信录》(1929.2.10-1932.6.30),第28、31、85、114页。1935年红卍字会赣赈时,无锡红卍字会募助衣服1500件。(14)《世界红卍字会救济赣灾上海总办事处总报告》甲编《工作报告》,第28页。冠以无锡红卍字会名义善士团体,捐助棉衣裤1500件。红卍字会赣赈共计收到各会经手募款118272.59元,其中无锡红卍字会经募13000元,位列东南各会的榜首。(15)《世界红卍字会救济赣灾上海总办事处总报告》乙编《征信录》,第33、35、41页。

三、红卍字会影响地方绅商

诚如《无锡指南》(初版)所言,当时的无锡就有一些传统的善堂等慈善团体和机构,如善堂(普济堂、恒善堂、同仁堂、育婴室、清节堂)、迁善局、施粥厂、棲流所、集成代赊局。(16)薛明剑:《无锡指南》(初版),锡成印刷公司1919年版,第28-29页,见《无锡文库·第二辑·无锡大观名胜号等》,凤凰出版社2012年版,第96-97页。但是传统的善会善堂无法应对战时社会救助的需要。所以,20世纪20年代以后,无锡又出现了因兵灾设会的红十字会(1924)、红卍字会(1925)。然而,为何在兵灾过后无锡绅商最终选择存留红卍字会呢?

(一)红卍字会的教义慰藉了地方绅商,提供了慈善的动力

与红十字会不同,红卍字会不仅仅是个慈善组织,而且还是个信仰的团体。原先红卍字会只是道院的行慈机构,后来迫于外界压力,红卍字会与道院合二为一。在内忧外患,兵荒马乱的当时,红卍字会的信仰支撑起他们的精神世界,这在当时的无锡不足为怪。“邑中(无锡)号称士大夫辈,提倡神权不遗余力。如组织同善社、道教会、红卍字会、莲社等,日以扶乩为事。”[39]不仅如此,红卍字会还为本地绅商提供了乱世行善的精神动力。开办无锡国专,且得到蔡缄三等人力助的著名学者唐文治(1865-1954),在《蔡君兼三墓志铭》(戊寅)中写道:“国步玄黄,中原震扰。小民困干戈,外辱尤亟。君(蔡缄三)慼然曰,‘居今之世,强为善而已矣。’于是一秉亚圣训,乐善不倦。”[7]1856根据红卍字会的教义,慈善不仅是信徒的修行方式,而且也是度人救劫的手段。这样一套宗教逻辑,即便在热捧科学,贬斥迷信的彼时,也能被一些地方绅商欣然接受。从某种意义上看,这套宗教逻辑,成功化解了由于“因果报应”被批判而造成的民国慈善意义的危机。不仅如此,红卍字会的宗教话语体系也消弭了“为善伤生”的慈善悖论。殉慈者可以得到神的封赏,虽死犹荣。[40]166-168而“为善伤生”在传统的福报话语中并未得以妥善解决,乃至无法为晚清义赈提供坚实的“正当性保障”。[41]进而言之,因为红卍字会信仰的存在,地方绅商乱世行善的精神动力中也夹杂着传播教义的成分,通过赈灾来设会。1931年,无锡红卍字会的施襄臣再赴河南赈灾时,在灵宝、陕州“筹设卍会各一,克期成立。”(17)《施永成日记》,见施康安:《施襄臣先生赈灾录》,2014年版,第32页。相比之下,作为舶来品的红十字会所倡导的无论是“人道主义”,还是“民族主义”,都“陈义过高”,收效不佳。[42]有意思的是,红十字会为了调动民众慈善热情,甚至一度尝试求诸于传统的因果报应。1936年第7-10期的《中国红十字会月刊》中的《文苑》一栏先后刊载了《兽的故事》《禽的故事》《鳞介的故事》和《赈灾故事》。[43]

(二)红卍字会的慈善体系便利了地方绅商参与地方性,乃至全国性的慈善

其一,红卍字会“永久慈业”中保留了很多地方传统慈善机构,秉承了裨益桑梓,老安少怀的精神。而红十字会刻意区别于传统慈善团体。红十字会秘书长指出,红十字会工作任务包括三个方向,即战事救护、防御灾变和社区服务。社会服务也“只能择其最重要者而为之。”[44]红十字会主要在各地开设了相当数量的医院或诊所,[45]以至于时至今日让红十字仍被民间视为医疗机构的标志。

其二,红卍字会形成区域性和全国性的救助网络,一方有难八方支援。1932年“一·二八”事变爆发后,“世界红卍字会中华东南主会上海总办事处”组织相关各地红卍字会开展救助。无锡红卍字会的华艺三担任上海总办事处的常务监理,无锡红卍字会支队则和江阴、常州红卍字会支队合组救济队第八队。1935年,红卍字会赣赈时,各地红卍字会共同参与。红卍字会慈善体系的运作大大降低了各地红卍字会赈灾的成本,提升了跨地域救助的效率。1937年5月无锡红卍字会向红卍字会上海总办事处报告了在河南陕县等处的急赈情况。

“本会(无锡红卍字会)振务专员蓝宁吉、张怀仁二君,于三月十日启程赴豫,十三日到达陕州,会同开封红卍字会振济队开始调查,至四月初旬,已将各区灾户调查竣事。在南京所办振粮,经南京徐州两红卍字会派员督理运输,克日到齐。于五月初旬发放振粮,统计共放苞米八千五百零三十九石,共振灾民十一万零二百四十口,又拨振务会粥厂六百二十一石一斗,拨洛宁灾区苞米六百石,共放九千七百二十五石。振票分锡宁永惠四字。锡字票八市斗,宁字票六斗,永字票五市斗,惠字票四市斗。又迭据该省宜阳、灵宝、新安、偃师、伊川、滑县、渑池、临汝、潢川等七县先后呼吁。本会以棉力已尽,于无可设法之中,免筹一千三百元,拨交开封红卍字会就近配放。”[46]

由上可见,这次赈灾,最先是由红卍字会东南各会联合总办事处接到河南省党政军工作指导联合委员会求赈来电后,“分函各会”发起。[47]无锡红卍字会接函后,派员调查后,散发赈品。在调查、运输、散赈的过程中,无锡红卍字会得到了开封、南京和徐州红卍字会的支持。所以,这次赈灾可以看作是无锡红卍字会依托红卍字会组织体系的活动。

其三,红卍字会始终保持着民间慈善团体的身份。红卍字会标榜自己不涉政治,而且始终是民间性质。正因此,红卍字会无论是在伪满、沦陷区还是国统区,都有组织分布和活动。当然,至于各地红卍字会能否保持中立,则要具体分析。而红十字会则经历由民办到官办的过程,最终“成为官方事实上的附庸机构”。因为获得了国民政府的扶持,红十字会虽然得以发展,但也失去了独立性。1938年,红十字会直属救护组织在南京陷落后,“已难觅踪迹”。[48]在沦陷区的红十字会基本处于偃旗息鼓的状态。

四、余 论

综上所述,本文以无锡为例,探讨了民国地方绅商与红卍字会的互益与协同。地方绅商参加红卍字会,给予红卍字会人财物力的支持,方便其进行各项慈善。红卍字会则不但抚慰地方绅商的心灵,给予他们乱世行善的动力或支柱,而且降低了地方绅商的慈善成本,提高了慈善效率,便利了他们参与到本地,乃至全国性的慈善活动中去。红卍字会的民间性,也使其区别于红十字会,让其慈善遍布各地。质言之,地方绅商和红卍字会的互益和协同机制从根本上解决了民国民间慈善的人财物力、精神动力(支柱)和慈善形式(永久与临时慈业)的问题,所以能够强有力地推动了红卍字会及其慈善的发展。红卍字会各地分会发展到400多家,并且勾连成网,其慈善活动几乎覆盖全国,甚至波及海外。[40]246较之有官方支持的红十字会,作为民国民间组织的红卍字会的慈善业绩屡现超越之处,足以留名青史。

王卫平先生在研究了清代江南地区慈善事业系谱时指出:“这些慈善家并非孤立的个体,往往在纵向上前后影响,在横向上组成网络,从而能更为有效地利用慈善资源,提高了慈善活动的效率,表现出一脉相承、互相影响的传统,并随着时代的转型,呈现出由传统慈善走向近代慈善的发展轨迹。”[49]本文以无锡为例的研究,实际上也证明了江南地区慈善事业系谱在民国时期的延续。加入红卍字会的无锡绅商之间存在着地缘、业缘、血缘、姻缘等诸多联系,成为相互影响的群体。而红卍字会不仅使江南绅商融入了全国性慈善网络中,而且使他们拥有了共同的信仰,可以从更高的救人、救己、救世的层面审视慈善。事实上,民国时期地方绅商正是通过与红卍字会这样的全国性民间慈善组织的互益与协同,实现了从地方性慈善向全国性慈善的转型升级。

(本文写作得到无锡红卍字会张仲涛会长后人张钟锡先生的大力支持,特此致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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