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有趣,无往不趣
2020-02-11韩羽
韩羽
一般的画家画花卉,比如画梅花,一拿起笔,就像战士打靶瞄靶心,盯着梅花的花瓣枝干,再也无暇旁顾了。
白石老人画花卉,不这样。比如画荷花,画着画着,笔尖忽地扫向了别处,冲着荷花映到水中的影子去了。
这幅画是他送给许麟庐先生的,没标画题,姑且称之《荷影图》。涂了几片红色花瓣,勾出几笔水的波纹,就是荷花倒影了,不简单乎?点了几笔带尾巴的黑点儿,就是蝌蚪了,不简单乎?可这两个“简单”凑在一起,就不简单了。岂止不简单,简直妙趣横生了。
水中的几片红色花瓣,引起了蝌蚪的好奇,这是什么玩意儿?争相游了过来。看画人一看就知道这是荷花的水中影子,蝌蚪少见多怪,当成稀罕物儿,像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儿,无知得多么傻,多么好玩,能不逗人莞尔一笑?
笑着笑着,忽又憬悟:谁也不会相信蝌蚪能瞧见水中的荷花倒影,可是这么一画,我们竟然相信了,我们不是傻得和蝌蚪一样好玩么?被画笔给捉弄了,可又乐在其中。这“乐在其中”,按艺术行当术语说,就是审美愉悦。白石老人玩的这一手,就是顾恺之的那句话:迁想妙得。
近日浏览《白石诗草》,翻来翻去,眼前一亮,有一诗,铜山灵钟,东西相应,使我想起《荷影图》。
且抄诗来看:“小院无尘人迹静,一丛花傍碧泉井。鸡儿追逐却因何,只有斜阳蛱蝶影。”
鸡满院子奔来跑去,原来是捕捉飞着的蛱蝶投射到地上的影子。连“蛱蝶”和“影子”都分不清,一看就是只傻鸡,却又傻得天真有趣,像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这鸡与那蝌蚪何其相似。
如再细看,詩和画也有不同处。诗中的捕捉蛱蝶影子的鸡,是诗人亲眼所见,是生活中的实有物。要在诗人心中有“趣”,神与物游,才有了这有趣的诗。
诗之趣,合于“事理”,合于“情理”。画之趣,悖于“事理”,合于“情理”,悖而又合,相反相成,荒唐而又可信,歪打而能正着,较之前者,更青出于蓝,盖所由出,迁想妙得也。
(李金锋摘自《美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