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敢不敢试试清华北大

雷育斌

她生活的小区，老旧，混乱，伴着交叉缠绕不休的老化了的电线。她每天从这个地方走出去，经过一条泛着尘土夹着荒草的半水泥路，路过一个养着一只猫的书店，就看到了与小区截然不同的车水马龙，高楼大厦。

仅仅是一路之隔，像楚河汉界划分黑红，隔开了现实与理想。

她常默默站在这个城市的分界线上，身后是萧索破败，眼前是五光十色。她觉得自己茕茕孑立行走在城市的边缘，想逃离身后的世界，却不得其法。

就像除了靠着自己努力进入这个市重点高中之外，她的人生到目前为止，一无所有。她的父母属于同父异母的弟弟，她的房间属于公用的杂货房，她只剩下抓住学习改变命运的机会。而现在这个唯一的机会，在摇摇欲坠。

刚进来时攒积的自信已经在这一年里被磨得只剩下迷茫。有些东西，差距太明显了。同学小A放学回去有博士后毕业的父亲母亲帮她补习;同学小B并不忧心高考，高中毕业后，他的目标在国外;同学小C每天打闹玩耍，每次考试成绩却能甩她好几条街。她用一年的时间，认清了自己比不上他们任何一个人，然而她却是这些人中，最迫切想要通过读书来改变自己的那个人。她想追赶，但徒劳无力。

她的生活一成不變，要日复一日地花很多的时间去看书复习，每天是最早坐在教室，最晚离开教学楼的人。但她深刻意识到，终归是有什么东西在悄然改变了。也许是每次看书走神的时间变多了，也许是心底的无力感愈发强烈了，也许是试卷上的红笔记号越来越多了。这些改变，悄无声息却又沉重刻骨。

距离高考只剩下一年的时间，空气中满是焦虑。她找不到出路，在自己的世界里跌跌撞撞，满是伤口。这些焦虑在每天回到小区后看到的那些碌碌无为的人生及为了柴米油盐的喋喋不休的争吵后，愈发的明显。

班主任在这时进入她的视野，站在窗外朝她招了招手。班主任带着她走了一圈又一圈的田径场，最后交给她三个对比表，留下了一段话：“据说世界上有一种花，叫风雨兰，瘦小柔弱，是江南极常见的一种地面植被，平日里相貌平平，只有在花季默默开花时才令人动容，常在风雨后突然开花。”

世上有玫瑰蔷薇，亦有渺小如风雨兰。就像这个世界有出类拔萃的人，活得像太阳也像月亮，在遥远的地方熠熠生辉。然而生活中有太多的普通人，他们像漫天的星辰，活得小心翼翼，在月亮的衬托下黯然失色，在云与雾中挣扎。

迷茫与自我怀疑，都太常见了。她觉得风雨兰，像极了自己。

而那三张对比表，一张刚入学时候的排名，一张高一结束的时候文理分科的排名，还有一张，是最近考试的排名。绿树葱葱，天高云淡，白纸黑字，一切都无所遁形。

她开始回忆起刚入学的时候，那时候她知道自己没有优越的家庭，没有别人引以为豪的智商，但是她想着，只要每天进步一点点就好。她学得踏实，目标明确，她不喜理科，把大多数精力分在文科上。她把每天的生活分成七份，叫语、数、英、政、史、地，还有理科。早上起来先回顾知识，晚上睡前再回想内容，这些知识像一个个小蝌蚪游进她的脑中，她对这些知识游刃有余不曾慌张。

客观存在的东西都没有变，但什么时候开始，原本踏实的脚印开始虚浮，松松软软地踩不到实地。她觉得自己像经历了一场“大跃进”，画一张很大的饼，每天拼命往里面填充知识，但是每天花了很多的时间，这个饼还是空虚的。原先的计划被打破，没有了明确目标的她开始杂乱无章，哪科考试差，就复习哪科，顾此失彼，终成了现在的一盘散沙。

这个最新的成绩单，完全不及她入学考试的成绩，她兜兜转转走了一圈，连原地都找不到了。她突然惊醒过来，玫瑰有玫瑰的艳丽，松竹有松竹的傲骨，风雨兰也有自身的坚韧。她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要拿风雨兰跟玫瑰比，也不理解自己为什么跟松竹较劲，且愈是对比愈是自卑，这些玫瑰与松竹梅都成了假想敌。

她曾躲在黑暗中寻找光明，却拒绝阳光的靠近，她不知道，默默无闻却一直努力的自己曾是多少人眼中的风景。

自那天之后，她跟自己达成了什么意见，谁也不知道。她把课桌上贴的那个T大的目标签拿掉，课桌上简简单单的，只贴了三张对比表。

那个默默无闻的女孩依旧默默无闻。但是她每天走到城市的分界口后没有再去看身后的世界，她义无反顾汇入眼前的车水马龙;她也没有拿自己的成绩单跟排名第一的小A小B小C对比，在遇到不理解的题目、成绩止步不前时，也开始试着寻求帮助。

她的生活开始撒下细碎的阳光，深深浅浅连成一片又一片。

后来有一次在练习本上看到同桌小A在她一直琢磨不透，反复犯错的一道数学题目上，写下了几种难易不一的解题思路和详细的说明，她茫茫然看着同桌，在同桌的眼中，她看到了澄澈的真诚。因家里的困窘，她每天不得已在大半个城市来来回回，在班里更像一个独行侠，自卑与孤独感一直伴随着她，并将她排挤在一个叫班集体的名词外。同桌没有以优越者的姿态给予她帮助，她也没有用自卑的声音说谢谢。但未言明的都在这相视一笑中，曾经耿耿于怀的家庭、生活、经历与成绩的差距造成的隔阂，都像风吹过一样，了无痕迹。

其实人与人之间的隔阂都来自心魔，而赤诚的18岁都该坦坦荡荡，只关乎梦想。

庆幸的是那个缩在自己世界挣扎的女孩，跌跌撞撞的却从未想过放弃。她遇到了一个关注着她的良师，用四两拨千斤的语言把她拉了回来，她也遇到一些知道她的自卑与敏感连着倔强不屈的同学，暖心又无声的帮助。

高考像一个巨大的魔兽让人为之恐慌，但她已然做好挥刀斩剑的准备，有时她会想起曾经那个倔强的学不会英语的小女孩，在06年的夏天，坐在天微晓的校园路灯下，拿着手掌大小的英语单词书，小声背诵。身后是被拉长的影子和飘落的枫叶，红白相间的跑道穿过校园，尽头是天边连着地平线，新的一轮日出，在缓缓升起。她确信的一切又回来了，奋斗改变命运，努力会有回报，而希望，就藏在那些埋首苦读的日夜里。

不知怎么在电脑上打出这些字的时候眼眶就模糊了，明明也没有经历怎样的苦痛，明明也算实现了自己的梦想，可是那些过往再次浮现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流下了眼泪。

桌上被打湿的考研资料提醒着我把高三找回来，把那个倔强的小女孩找回来，真的无比怀念那个极平凡又普通的自己，从不敢将清华北大诉之于口，却以自己的韧性与岁月博弈，帮助我走到这里，可以向更远更高处求索。

我好想问一问她，这一次，敢不敢试试清华北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