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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同里来了曹铁匠

2020-02-06张瘦石

参花·青春文学 2020年1期
关键词:铁器风箱父子俩

作者简介:张瘦石,本名张美丽,1983年开始散文、小说创作,作品发表于《时代文学》《青海湖》《齐鲁文学》《散文选刊》《山东教育》《速读》《东方散文》《风筝都》《潍坊日报》《潍坊晚报》等报刊。多次获省、市级文学创作奖,著有诗文集《潍水悠悠》。

从村后善人桥算起,到三家子湾大柳树底,张家胡同全长约有三百多米,宽约两米,而从湾前的大柳树底至村前路口,胡同逐渐加宽约为三米多。

胡同里地面为土石路,两边房屋院舍等建筑都是青砖泥墙,直至我家老宅屋后的榆树林子,西边的青砖泥墙才变为黄土墙,一直延伸至五老嬷门口的大街上。

有人说张家胡同起源于清末,也有人说是民国初年,不管怎么说,胡同里多数老房子是青砖和土墙房,也有石头房,但为数不多,只有黑师傅家的私塾等少数几家,为石头建成的老房子。

在胡同里看一个家庭的富裕程度还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那就是看房基和山墙砌砖的层数多少,砖墙砌得层数越多,说明这个家庭越富裕,否则暗示着家庭很贫困。

早在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大头一家在胡同里过不下去了,全家去了黑龙江,那时美其名曰“支边”,也就是现在所说的闯关东,俺家老宅就是那时候花五十块钱,从大头手里买过来的。

记得老屋房基底部是一层巴山红石,石头上面砌着两层滚砖,三层横砖,总共五层青砖,砖以上全是黄土夯成的土墙。

据父亲回忆,七四年八一三那场洪水来时,全村数我家房子倒得最快。

胡同里总共住着十八九户,在这十八九户人家中只有两户姓王,其他都是张姓人氏。故,又被称为张氏胡同,由于地方方言的习惯不同,至今大多数人仍称它为张家胡同。

胡同里最富裕的是王姓人,听说民国初期,王姓祖先在景芝开烧酒锅,发家之后,买下我家老宅东边大块地皮,贴着张家胡同盖起了一座大院,背地里胡同里的人都称其为王家大院。

哦,这些都是民国二十六年以前的事了。

在童年的记忆中,每逢曹铁匠父子俩用小车推着打铁的家什,一走进张家胡同,孩子们就上前围着,簇拥着,大人小孩跟在爷儿俩屁股后面,指指点点,相互交谈着,议论着,而那些淘气的孩子却早已跑到前面,拍着小手唱起儿时胡同里的歌谣:

叮叮当,

叮叮当,

猴子来下乡,

吃的什么饭,

喝的姑馇汤

……

在孩子们的簇拥下,曹家父子推着小车顺着张家胡同一直往北走,大约过了我家老宅和榆树林子,父子俩这才把小车停放在五老嬷门口的大街上,因为那个地方背风、朝阳、宽敞、暖和,又紧贴着大街,过往的行人也多。

曹铁匠歇脚的地方,设在五老嬷家里,住的是小西偏房,五老爷经常不在家,院子宽敞,五老嬷领着孩子住正房。其实,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曹铁匠父子俩经常住在她家里,还有一个主要原因,那就是五老嬷人长得好看,她那时才四十多岁,人长得风姿绰约,平时又保养得体,又加上五老爷那时跑青岛做买卖,在家不让她下地干农活儿,肤脂光滑白嫩,整天腮骨朵跟搽抹着胭脂似的,当然,她的身材也很丰满,平日里打扮又喜欢穿紧身上衣,透过那件浅蓝红花的衣衫,浓墨重彩,一下子把她隆起的胸部勾画出来,凸凸的,微颤颤的,直接挺顶出胸外,让人觉得更加巍峰耸立……

小时候听奶奶说,五老爷有两个老婆,大老婆生完孩子,在家坐月子中风死了。又说他是跑青岛做贩卖虾皮虾酱营生的,一个人经常在店里歇脚,五老嬷那时也在店里打杂,二人常常见面,一来二去的,日久生情,后来干脆把她领回家。

五老爷有时两三个月不回家,熟了,曹铁匠父子俩也不是外人,五老嬷就让他爷儿俩住在院子小西偏房里,天长日久,胡同里就传出曹铁匠和五老嬷的绯闻,背后街坊邻居们都劝她,想把曹铁匠爷儿俩撵走,可五老嬷不乐意,她反驳道:

“老曹那人勤快,心地善良,心眼儿也好,不是坏人,再说人家住宿给我房钱,又不是干住宿不交钱。”

临了,她又补充说:“身正不怕影子斜,这是我家的私事,爱咋说咋说,凭良心,我也不可能把他父子俩赶出去。”

邻居们瞪大眼睛望着她,有的还想上前说两句,可她说完把头一摆,扭着南瓜瓣似的屁股,撅着腚头也不回地走回家去。

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出生的孩子们都知道,那个年月,胡同里的孩子对曹铁匠父子的到来,不亚于今天的总统欢迎仪式,老远屁颠屁颠的,一个个都围上去凑到跟前看热闹。也别怪这些孩童,那个时候的孩子没有现在开眼界,一年四季,几乎整天待在胡同里,常年看不到啥光景,只有货郎来啦,打白铁的来啦,锔锅匠来啦,磨刀磨剪子的来啦,再就数打铁的曹铁匠了,因此说,曹铁匠到来就是孩子们的天堂乐园。

曹铁匠是南戈庄人,那时候,他已是快六十岁的人了,印象中个子比较高,脸膛呈酱黑色,看上去身板比较硬朗,只不过父亲的皮肤比儿子黝黑,背微驼,腰也有点弯,脸面显得过于瘦长,可能由于平时不修边幅的缘故,络腮胡子显得有些杂乱,而儿子却因为年轻,他比父亲还稍微白一点,胖一些,脸面也显得黑里透红,被炉火烤得呈现酱紫色,两只胳膊顯得格外粗壮,手中抡起的大锤如同耍洋片,上下飞舞,火星四溅。

虽说打铁这行都是男人干的活,偶尔也有夫妻两个人来胡同里干活,但为数不多,而绝没有两个女人推着小车来胡同打铁。可见,打铁是个力气活,没有力气不能打铁,没有胆量不敢打铁,没有吃苦耐劳的精神不愿打铁。

那个年代,乡下流传着一句俗语,“打铁还需身板硬”,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曹家父子推着车子来到五老嬷门口的大街上,把装在小车上的风箱、火炉、砧子、锤子、凿子、剪刀、磨石等,一件件卸下,又在避风的墙根下,朝阳支起架子,铁制的架子一般设在下风,打铁的人站在上风,这样炉灰不呛眼,生起的炉火也不那么烤人。架子右边摆着一个大风箱,火炉在左边,风箱与火炉之间,用一根近一米长的铁管子连接。火炉设有生铁做成的炉底,炉底之上,用麦糠掺着头发、盐巴、黑黏土和硬泥巴墁的炉膛及四周,说起墁炉膛这可是个技术活,须得曹铁匠亲自动手,才能把炉膛四周整好。然后,在炉子右边架起风箱,待干柴生好火后,压上火燃点极高的煤炭或者焦炭,好融化锻造四邻送来的铁锨、刀镰之类的器具。

每逢这时,曹铁匠的儿子站在风箱前边用手轻轻拉动风箱杆子,风在风箱的鼓动下顺着铁管子进入火炉,炉膛内红红的火焰上下直蹿。待火炉中铁家什烧红,曹铁匠就用火炉钳子夹出烧红的铁器放在一边的砧子上,那砧子说白了就是一块铁疙瘩,牢牢地固定在一块粗大的槐木墩子上,槐木墩子底下设有三根粗腿,受三点着地和力的作用,铁砧子在地上比较牢固。等到烧红的铁器移到大铁砧子上,一般由打铁的儿子手握大锤进行锻打,曹铁匠左手紧握铁钳来回翻动铁料,右手握小锤在铁器或者砧子上配合,“叮叮当,叮叮当”,用特定的语言作为击打暗号,指挥儿子有节奏地锻打。

大小铁锤在父子俩的手中上下轮流翻飞,铁料在锤下锻造会当当作响。转眼间,锻造的铁器在曹铁匠手中,原来一根烧得通红的铁棒瞬间变成方形、圆形、长形、扁形、尖形等各种各样的形状。不到五分钟,在火红的铁花飞溅和叮叮当当的敲击声中,一块方形铁器瞬间被打造成弯弯的镰刀或者家用菜刀。等打得差不多了,曹铁匠就用小锤修改关键部位,然后,将通红的铁器放进水桶里,只听嗤的一声,水中便冒出一阵青烟,这叫“淬火”。

淬火和回火的技术十分重要,这项技术全凭曹铁匠一个人,一般副手很难掌握。那个年月的铁匠师傅,一般打造的各种铁器,外行人看上去表面制作得十分精美,但是如果淬火或回火的技术不过关,制作出来的铁器就会崩刃子,或者卷刃子,不耐用,甚至根本就不能用。那时候,胡同里最有名的数高密“王二麻子”菜刀,其次就是曹铁匠了。

曹铁匠爷儿俩在胡同里锻造的铁器有传统的农具:犁尖、耙齿、锄头、大镢头、洋镐、镰刀等,也有部分生活用品,如菜刀、锅铲、锥子,还有剪刀等。此外,他俩锻造的家什还有门环、泡钉、门插,骡马蹄掌、甚至还有牛鼻钳和骡马嚼子等。

胡同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曹家刀,

曹家镰,

磨磨蹭蹭用三年。

能切大,

能切小,

……

能切粗,

能切細,

……

能切软,

能切硬,

……

一晃五十多年过去了,随着时间推移,打铁这种行当不知不觉渐渐地远离了人们的视线,但是张家胡同里那首熟悉的童谣,时至今日还在我耳边回响。

(责任编辑 徐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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