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有时光
2020-02-05邓玥
邓玥
一、草木香
空气中弥漫着草木的芬芳,微甘又微苦,她知道,那是爷爷在熬中药。爷爷虽然年逾古稀,但岁月在他身上留下更多的是沉稳与安然。都说时光催人老,岁月不饶人,可他并没有被更迭的年月夺去儒雅的气质,或许是腹有诗书气自华,爷爷的眼里依旧闪烁着星光。
她像只小猫似的乖巧地爬在案边,踮起脚尖眨着两只明亮的眼睛。彼时,世上仿佛只有洒进窗内的金色暖阳与空气中飘荡着的草木清香,还有一位和蔼可亲的老人,一个懂事的孩子,一间古朴温馨的房子,以及一段悠长唯美的时光。
砂锅里咕嘟咕嘟的声音慢慢平静下来,他把熬好的药倒入小碗,药在一旁晾着,他又细心地把苹果切成小块,装入碟中。她看着身边的老人细心忙碌的样子,突然想死死拽住时光的衣袖,不让它溜走。爷爷用勺子舀起一勺药,在嘴边吹了又吹,生怕烫着心爱的孙女,而后听见他温柔的声音:“来,喝药了,喝完吃几块苹果,这样就不苦了。”她的感冒一直拖着不见好,爷爷怕一直吃西药太伤胃,就开了中药熬给她喝,又怕中药苦,便切了苹果让她喝一口中药吃一口苹果。就这样,长大以后她回忆起中药来,也觉得是甜的。
她从来都不会吵着闹着不喝药,她会乖乖听爷爷的话,不论何时,不论她年幼或已长大,就算她与家人怄气,但只要是爷爷说的话,她都会乖乖地听。以至于后来她和父母意见有分歧的时候,妈妈总会悄悄地央爷爷去跟她说,当然了,妈妈每次都能见到效果。
在小不点的她看来,爷爷就是世界上最完美的人,在她心里,没有人比他更温文尔雅,没有人比他更博学,没有人比他更明白她心里的小九九……只要外面稍一刮风,爷爷就会把她裹得像粽子,生怕从小体质弱的她打一个喷嚏。她是爷爷心尖上的一块肉,于她而言,也没有人可以代替爷爷在她心中的位置。她想,爷爷应该永远不会老去。
但愿永远这样。
二、炊烟
在她的印象里,没有比奶奶做饭更好吃的人了。后来她回想起这些味道,脑海里就浮现出陆游的一句诗:“十年流落忆南烹。”一个人在流亡的困境中念念不忘的还是家中的味道,她想,令陆游魂牵梦萦的味道,应当就是这股温暖的味道吧!
小时候,奶奶还有掌勺的力气,她清楚地记得每年年夜饭的那一大桌子,都是经过奶奶的手做出来的。全家人坐在一起,桌上摆的每一道菜都令人垂涎三尺。红烧肉、卤猪蹄自然不在话下,红亮的色泽勾起食欲,淳香的味道隔着门都能闻见,一口咬下去,肥而不腻,满口留香。还有一些餐馆里见不到的家常菜,到了奶奶的手里,味道也不比山珍海味差。尤其是奶奶做的卤鸡腿,绝对是全世界最好吃的鸡腿。
奶奶煮肉时,她就搬个小板凳踩上去,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奶奶往锅里放各种各样的调料。她会从装调料的大袋子里抓出一些,在案板上摆整齐,然后问奶奶:“这是什么?”“花椒,就是吃到嘴里麻麻的那个。”“那这个长的像星星的是什么?”“这个啊,是八角。”“那个呢?”“那个叫茴香。”……在一问一答的过程中,锅里的香气也慢慢装满了整间屋子。
平常到了傍晚时分,爷爷奶奶就开始张罗着做晚饭了。奶奶腿不好,所以像和面、擀面这些准备工序都是爷爷来做。爷爷做饭的手艺也好呀!这时,她会给奶奶搬个板凳,奶奶坐在厨房门口,她就坐在奶奶怀里。面对着窗户,经常可以看到对面楼房里的人家做饭时忙碌的身影。有一次,她坐在奶奶怀里看着窗外,奶奶在给她讲很久很久以前的故事,她突然像发现了一件重大的事情似的,小手指着窗户外的一户人家说:“奶奶你快看,那家人的窗子上为啥要挂门帘啊?”
奶奶沿着她手指的方向看了过去,差点笑岔了气,爷爷听到后也笑得差点直不起腰来。“笑什么嘛,难道你们都没看见吗?”她在心里想着。忘了是谁先从笑声里缓过来,给她解释:“那不是门帘,是窗帘,专门给窗子上挂的。”奶奶摸着她的头说:“我的孙女把窗帘当门帘喽,哈哈哈……”
啥子?窗帘?好吧!
这件事不记得是怎么收场的了,但后来成了能勾起所有人回忆的出镜率最高的事。几乎每见面一次,奶奶就会提起一次,每每提起来都伴着笑声,她也不好意思地笑着,奶奶还会回忆似地念叨:“我孙女怎么把窗帘认成门帘来着,转眼已这么大了。”她笑着,却悄悄湿了眼眶。
是啊,光阴似箭!把她带了这么多年后,奶奶现在卧病在床,没有了在锅灶边挥洒自如的力气。奶奶也會遗憾地说不能再给她做好吃的了……她在心里回答着:“没事的,真的没事,只要你能在我身边,只要你和爷爷都好好的,只要我做的事情能让你笑起来,就够了,真的就够了。”
唯有时光,从来都不会停住自己的脚步。
三、古诗
“两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窗含西岭千秋雪,门泊东吴万里船。”
这是爷爷最早教孙女背的诗,也最能代表那段恬静淡雅的时光。
两人并肩而坐,共捧一册唐诗绘本,他带她在诗中游历一个又一个地方,看一处又一处风景。诗读到哪儿,爷爷就讲到哪儿。翠柳上的黄鹂,青天上的白鹭,西岭的雪,东吴的泊船……这些本来停留在纸上的意象通过他的讲述,连接成了一幅生动的画,画中有他与她并肩点染的时光。
读《寻隐者不遇》:“松下问童子,言师采药去。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他带着孙女来到窗前,正好可以望见北山,他就指着远处的北山说:“从前,有个人到山上去,在松树下碰到了一个小孩,那人就问:‘你师父哪儿去了?小孩回答:‘师父采药去了,就在这山中,但是云深雾浓啊,他自己也不知道师父到底哪去了……”诗人访友不遇,空望云山的惆怅仿佛也钻到她的心里去了,多年以后,她都能清楚地感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