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月将晚
2020-02-04瑆鱼
作者有话说:总觉得这个世界最基本的组成元素就是遗憾,好像每时每刻都会发生令人感到遗憾的事情。所以当我写下这个故事的时候,一直在犹豫是否要将结局走向悲剧,最后我还是决定为他们的爱情寫下一个圆满的结尾。我希望那些稍稍自卑的女孩终能遇见一个像太阳一样照耀进生命的人,在矛盾中一点点放下所有的不自信和怯懦,千万不要让你们的青春像我一样充满了遗憾!(哭)
陈嘉茵觉得好似有一千只蝴蝶从胸腔中飞出,又有上万颗辰砂在心底碰击相撞。
新浪微博|@瑆鱼_
那时候的爱情啊,像风,像雾,像散不开的云,像落不完的雨。我在烟花四起的夜晚小心翼翼地奔向你,怕心跳太明显,又怕你听不见。
01
电梯内闪动的红色数字缓慢递加,最终停留在十二层楼的位置。门打开的时候,电钻声避无可避地传入了陈嘉茵的耳朵里。
公寓隔壁搬来了新的邻居,看这架势是准备重新装修一番。掏钥匙的间隙陈嘉茵瞥了眼声响发源地,望见了一个清瘦的身影背对着她。
那人一脚站在屋里,一脚踏在走廊,整个身体懒散地斜靠在门框上,漫不经心地指挥工程队的人:“把这堵墙全部打掉,太碍事了,还有东面和南面打通。卧室的窗台怎么这么高,我要落地窗。”
细碎飞扬的灰尘顺着风吹向陈嘉茵,刺激到喉咙,她忍不住咳嗽了两声。对方转过身,和陈嘉茵刚好打了个照面。
眼神对上的瞬间,她猛然一怔。脑中顿时噼里啪啦地炸开一团缤纷绚丽的烟花,晃得她昏昏沉沉。
男人却以一种异常轻松的姿态挥了挥手,带着清新十足的笑容说了声“嘿”。
陈嘉茵的四肢僵硬了几秒钟,心跳在短暂的漏拍后疯狂加速,只是眼底飞闪过的惊讶立刻被平静所覆盖,然后没有任何回应地移开视线、开锁、进屋。
她冷冷地看着后面跟过来的男人,抬起手,果断地关上了房门。
“砰”的一声闷响,把周浔带着几分莫名、几分暴躁的“陈嘉茵你和我装什么陌生人啊”生硬地隔绝开来。
世界太小,小到两条本不该相交的直线也最终会在某个无限延伸的平面内,有了再次碰触。
她的手心早已汗湿一片,就这样麻木地抵在门后足足站了十分钟。眼前始终晃着周浔那张笑容过于灿烂的脸,既让人厌烦又挥之不去。
他总是眉角飞扬,眼里有光,一如三月里的青草香。这人的一颦一笑,都像在叩响回到过去的钟声,时刻提醒着陈嘉茵曾经发生的点点滴滴。
一幕幕场景接连在脑海涌现,高挑俊朗的少年臂弯里夹着篮球,发梢湿漉漉的,眼睛亮得像一汪无波的泉,慢条斯理地说:“陈嘉茵啊,喜欢我就大大方方地承认,这事儿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他还是那副小少爷的姿态,单手插在裤兜里,唇角扬起一抹倨傲的弧度。
前尘往事纷至沓来,终于,沉睡在记忆里的悲恸像潮水般渐次逼近,将陈嘉茵湮没在时光的罅隙里。
02
高二那年的盛夏比以往更加燥热而跌宕,香樟树间流动的绿色被烈日烧灼得近乎透明,聒噪的蝉鸣将整个下午都拉得无比漫长。
期中考试成绩单打印出来,陈嘉茵再次登上前三宝座,老师点名夸赞她是考重本的好苗子。话落,已有闲言碎语传入耳边:“分数再高有什么用啦?北大毕业还有卖猪肉的呢。”
她从不屑于理会这些议论,笔没停,纸上哗啦啦列了一堆数学公式。后座一个揶揄的声音横进,带着吊儿郎当的笑意:“卖猪肉怎么了?我就特爱吃猪肉。要是陈同学真去做了这行,我肯定天天光顾,她保证不愁没生意。”
末排嬉笑成一片。
老师严肃地敲了两下黑板,众人噤声。陈嘉茵只觉这些嘈杂的谈话刺得她脖颈生疼,于是稍稍起身将椅子往前拉了拉,却忽然被一只脚压了下去,牢牢固定住她的椅子。
她回头看,周浔那张过分耀眼的俊脸正笑得春风荡漾。
伴随下课铃响起,他长腿弯曲着钩住陈嘉茵的椅子,眉宇间飞生出调侃的笑意:“我说陈同学,不要老是这样含情脉脉地看着我好不好。”
陈嘉茵皱眉,冷冷地丢下一句:“幼稚。”
刚准备扭头,就被周浔用笔头戳了戳肩膀:“喂,你别这么‘冰山嘛,我好歹也是愿意为了你天天买猪肉的人,至少对我温柔一点吧?”
“要你管。”陈嘉茵瞪了他一眼,转身收拾课桌上的试卷和书本。
周浔,班上英语老师的儿子,校篮球队中锋,五官端正、性格开朗,总能和大家活跃地打成一片——属于学生时代里最闹腾的那部分男生,也是最受女孩欢迎的那类人。
可在陈嘉茵眼里,那是炎炎夏日中除了蝉鸣外的另一抹聒噪。
他周围有挺多朋友,话题从体育球星到军事政治,又从新买的限量款手表到几千块钱的运动鞋。这些富家子弟在POS机上随随便便刷一下信用卡,消费金额就是她不敢想象的数字。
上帝只需动动小手指就能将自己和他们隔开尘埃与云端的距离,“天意”不过如此。
所以,当周浔把脚伸到陈嘉茵椅子底下晃来晃去的时候,她悄无声息地翘起自己的椅腿,对准他颤悠悠的脚,毫不犹豫地压了下去。
青春期叛逆标志之一:就是讨厌你。
03
一连好几天周浔的脚都变得安分许多,陈嘉茵则静候着他的报复。只不过直到学期末,她也没有见到对方采取任何措施。
高二尾声阶段,自习课堂的氛围紧绷成一根快要拉满的弓,直直对准期末冲刺的靶心。众人皆为手握钢枪的战士,只等战旗一挥,便要冲向考场,过关斩将。
没过多久,班主任通知学生下楼拍摄一张挂在校宣传栏的集体照。即将转战高三,这节从海绵里挤出水的空隙,成为大家难得的欢愉时光。
同学们按照指挥站成半圆形,然后等待相机的镜头扫过人群。也不知何时周浔竟站在了陈嘉茵的斜后方,当五十二张嘴巴异口同声地喊出“茄子”时,她的马尾辫忽然被人扯住,力道不重,却足以让她诧异地回过头来。
眼前明晃晃的,是男生恶作剧般的笑容。
快门按下,瞬间定格,陈嘉茵的表情有些茫然而木讷,视线里扎进周浔被湿气晕染开毛边的轮廓。他们都定定地维持了一秒,因此错过了看向镜头的最佳时机。
在全班其他人整齐面向镜头的衬托下,他们在画面里显得异常突兀。阳光明媚,映得两个人都好像深情款款。
照片一出,立马在同学间引起轰动,打趣声夹杂起哄声吵吵嚷嚷。陈嘉茵在众人的簇拥里恨恨转身,正巧撞入了另一位事件主角似笑非笑的眉眼中。
“周浔,你故意的吧!”她生气地问道。
“我觉得照得挺好呀。”他抱着篮球凑近端详一番,嬉皮笑脸地说。
“无聊。”陈嘉茵干脆地阻止了他的话,挪了凳子坐下。宛如竖起一道隐形的屏障,将男生自动隔离在外。
周浔佯装无奈地叹息:“陈嘉茵,我们前后桌快两年了,你对我的态度还是这么冷冰冰的,为什么啊?”
对方仍然把他当空气,紧接着拿起笔开始算题。
“喂,你不会是暗恋我,心虚吧?”
周浔仿佛铁了心要逗陈嘉茵开口一般,清了清嗓子,绞尽脑汁地吸引她注意:“我說陈嘉茵啊,喜欢我就大大方方地承认,这事儿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这一次,周浔不但成功让陈嘉茵开了口,还引来了班上众人的轰然惊呼。
“可是,我不喜欢你。”陈嘉茵终于抬起头,淡定地迎视上他的目光,“周浔,你知道的吧?我一直都讨厌你。”说完她还把座位往前移了移,似是刻意与他保持一定的距离。
四周热闹的嬉笑声都在她寒冷的气场中归于安寂,周浔看着她清冷的脸,渐渐收敛了嘴角的笑意,难得地沉默了下来。
04
要问陈嘉茵为什么讨厌自己,他思来想去,无非是那一次比赛。
原本陈嘉茵是代表全校参加国际物理竞赛的内定候选人。为了不辜负老师的期望,她熬更守夜地苦刷习题。直到她信心满满地填好报名表,才得知此次学校选拔的参赛人员调换为周浔。
他想向她解释这一切都是他母亲擅作主张向物理老师推荐自己,但陈嘉茵的目光凉凉的,像是升腾起千里冰封的寒气,看得周浔浑身发毛,又张不开嘴。
最后,她只是淡淡地摇头:“没关系,我会证明自己的实力。”
可天不遂人意,那场比赛周浔以第一名的佳绩摘得头筹,一时之间跃为校园风云榜首人物,深受老师们的青睐和偏爱。此后大大小小的各类竞赛学校都优先委派他出马,赢得的荣誉数不胜数。
陈嘉茵目送着少年意气风发地走向领奖台,又在雷鸣般的掌声中致辞感谢,她咬了下嘴唇,胸口登时灌满了突如其来的不甘与嫉妒。
像周浔这种生下来世界就充满鲜花彩虹的人,却要用最云淡风轻的姿态,夺走本属于她的仅剩的光芒。
自那时起陈嘉茵更加勤勉上进,她花费的学习时间要比别人多出三倍,连周末也全天泡在图书馆看书自习。她仿佛一台运行精密的机器,严格自律地规划好作息安排,并为之付诸高效率的行动。
说实话,周浔打心底敬佩她的毅力。他向来没什么学习的耐性,只不过仗着点小聪明成绩还算不错。但看见陈嘉茵不知疲倦的模样,他竟感觉沉寂了很久的某样东西再次被点燃,连同桌都惊讶于他忽然的刻苦好学。
某个早自习,周浔起身从抽屉里掏出一套竞赛精选题,带着点小心翼翼,放在陈嘉茵手边:“这个送你,下次比赛我主动放弃,然后我跟老师推荐让你去……”
“周浔!”陈嘉茵不耐烦地打断他,转手将习题册按回到他手里,一字一句道,“你凭什么以为,我会接受你的施舍?”
她的眼睛亮亮的,似有若无地跳动着炙热的火苗,一如此刻的日光。她好强、隐忍、坚决,是普通女孩很少具备的模样。周浔觉得陈嘉茵就像一个倔强的勇士,孤身一人地披荆斩棘。可他却鬼使神差地想要窥探,盔甲上那条裂开的缝隙中,会露出怎样一个柔软的、独一无二的灵魂。
05
陈嘉茵第一次呈现软弱的一面,是在周四下午的八百米体测上。
她始终游荡在队伍末尾,呼吸频率全然紊乱,双腿软得发抖。当陈嘉茵作为最后一名气喘吁吁地赶到终点时,体育老师非常不近人情地又罚了她三圈。
凭空冒出的一千二百米仿佛天文数字,砸得她神志模糊。中途蹲下系鞋带的时候,她才发现鞋跟处开了胶。
她家境并不宽裕,父母都是厂矿里的小职工,一月的薪水也仅够三口人吃饱饭而已。
这双鞋是地摊上打折促销的便宜货,她有几次想换一双新球鞋,但看见父母省吃俭用的样子便如鲠在喉,愣是把话咽回了肚子里。
操场上的人散得七七八八,陈嘉茵记不清自己跑了多少圈,只记得小腿像灌了铅一样的负重感蔓延每一寸肌肤,以及眼皮合拢的最后一瞬,视野中一晃而过的熟悉身影。
她再次睁眼是在医务室,夕阳余晖从枝叶间漏下斑驳的光晕。周浔的脸笼罩在落日的余晖里,陈嘉茵调整思绪,过了好几秒,那些涣散的光圈才渐渐落实。
男生立时展开一个如释重负的笑容:“你终于醒啦,原来你有低血糖,刚才你突然晕倒吓死我了,还好校医说你没有大碍。”
其实是最近母亲大病一场,家里微薄的收入全部用来缴纳医药费,她的生活到了捉襟见肘的地步,经常三餐只拿面包充饥,因此才会体力不支而晕厥。
陈嘉茵轻声道了声谢,便下床穿好鞋子,一言不发地朝门外走去。
周浔好脾气地跟在她身后,却看见了女生背部因为汗湿而显现出的内衣轮廓和隐约的花纹。
“那个……等一会儿再走吧。”
陈嘉茵停下,回头望他:“为什么?”
周浔递给她桌上的葡萄糖水,将无中生有的嘱托搬上台面:“医生说你要多休息。”
“不用了,马上要上课了。”她轻声拒绝,转身欲踏出门时却被周浔抓住了胳膊。
他指了指风扇,带着点小心翼翼,观察着陈嘉茵的反应:“我说,再吹一下风吧。”
逆光下,少年略短的发、修长的手指、明朗的笑容,就那样猝不及防地跳入她的眼。
胳膊上男生指尖的温暖,在她的神经里被添枝加叶地放大,由碰到的那一处皮肤为开端,向四面八方火速燃烧起一阵热浪。
有什么东西在缓慢塌陷,又从黑暗中盛开缠绕的藤蔓,如潮汐一样浩瀚地从头顶漫了过来。这种异样的情绪有点超出陈嘉茵的预期范围,她必须立刻控制住。
05
在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陈嘉茵都说不清对周浔的感觉。只是再想起他那副绚烂到刺眼的笑容时,似乎没有那么令人讨厌了。
随之而来的是潜意识里不断浮现的别扭感,比如派发作业的时候,手指无意间扫过他的名字竟会有微微的停顿,心跳和脚步一样变得轻快。
周浔对着发呆的她打了个响指,趁机将一整袋糖塞进她怀里,稀里哗啦地问了一大堆:“陈嘉茵,你喜欢什么水果啊?草莓,还是西瓜?对了,你爱不爱吃榴莲?或者巧克力呢?”
沉沉暮色里,少年的眼睛澄亮如黑云背后高悬的星辰。陈嘉茵愣怔半晌,才摇了摇头:“我的低血糖没那么严重。”
“凡事还是以防万一好啦。”
架不住周潯坚持不懈的追问,陈嘉茵只好妥协地回答他今天想吃什么,明天想吃什么。
像变戏法似的,第二天笔袋里定会准时出现相同口味的糖果。
清甜缠绕在舌尖,漾开散不去的香气。
丽日当空,滚烫的风卷过天地间的每一片落叶,草种徐徐飘散,流水潺潺。好像这一刻的世界变得鲜活起来,万物都被渲染上斑斓的色彩。
她想:原来这就是十七岁吗?
2002年秋,紧张而充实的高三拉开序幕。
桌上的试卷堆积如山,黑板右上角郑重其事地写下“高考倒计时”五个大字。师生间传阅的是“五三”“黄冈”,空气里流淌的是稿纸墨香。
近期老师要求班长组织学生统一购买各式各样的模拟卷,垒成厚厚一摞,加起来要花两三百块钱。
下课后,班长挨个收钱,轮到陈嘉茵,她将身上仅有的一张五十元钞票紧紧攥在口袋里,通红着脸小声说:“我可以不买吗?”
班长转述道:“老师说每个人都必须买的,以后他会讲这上面的题。”
陈嘉茵没有办法,只能硬着头皮掏出皱巴巴的纸币,默默抿了抿嘴唇:“剩下的我会尽快补交给你。”
班长有些为难地看着她:“可是下午就要把钱交齐了,你这连四分之一都不到啊。”
正值课间,来往的同学看热闹似的朝她望,眼神中有八卦、有惊奇,也有多嘴多舌的人传三过四。
“好像是没钱啊。”
“不是吧,这才几百块而已。”
“她家本来就很穷啊,你看她的鞋烂成那样都没换过。”
敏感而尖锐的字眼像刀锥般深深刺入骨髓,那些不怀好意的声响始终萦绕在耳边,如同杀人不见血的恶魔,把她灵魂里残存的一丝羞耻心也狠狠榨干。
陈嘉茵脸颊火辣辣的,抬眸的瞬间,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拍下好几张红艳艳的百元大钞。
“我一起给了。”
周浔一秒点燃霸道总裁模式,就差脑门上写下“败家”两个大字。
班长拿着钱离开,陈嘉茵却没有因为男生的慷慨相助而心怀感激,反而出于某种隐秘而矛盾的心理,她对周浔那种熟悉的厌恶感正在体内一点一点地复活。
或许陈嘉茵应该对他说一声谢谢,但话到嘴边却成了火药味十足的“关你什么事”。
周浔还是那张见惯了的笑脸:“我想说都是同学,顺手帮个忙嘛。”
陈嘉茵瞪着他,那股不服输的劲儿一下子就上来了:“钱我会尽快还给你的。”
“算了,这才几个钱……”
“我说了我一定会还给你的,还有,请你不要再管我的事!”陈嘉茵下意识地捏住自己衣角,压抑住内心汹涌的情绪。
我们不是一路人。所以,请划清界限吧。
最后一节晚自习,陈嘉茵呆坐在课桌前,盯着面前一字未动的物理题。
笔帽晾在一边,搁笔太久后,笔尖缓缓坠下一滴墨汁。小小的,晕开细云样的纹路。
再一滴,是透明的液体砸在纸面。
好似睫毛掉进了眼睛里,陈嘉茵抬手去揉,有温暖的水包裹住指尖,湿热而突兀。
世界大雨滂沱,海潮翻腾泡沫。
她想:原来这才是十七岁啊。
06
一场小风波就此结束后,生活同以往每个乏善可陈的日子一样向前迈进。唯一不同的是,陈嘉茵和周浔冷战了。
更准确来说,是陈嘉茵单方面和周浔冷战了。
男生有些不明所以,挠了挠眉,一脸苦笑地诘问她:“我说陈同学,我到底是哪里得罪了你啊?”
陈嘉茵丝毫不理会周浔的搭话,笔尖犹豫地拼写出一行模棱两可的英文单词,又被她默默画掉,心底无端升起一股烦躁。
周浔把脑袋歪向陈嘉茵的侧面,看清她那堆乱七八糟的字母后,咧开嘴爽朗一笑:“哈,不就是记不住单词吗。”他从书包里抽出一个蓝色封皮的笔记本,递到她桌上。
“给你的,英语笔记。”
陈嘉茵的眼睫轻颤了下,语意决然:“你拿回去,我不要。”
周浔脸上的笑容未消,他站起身转移到陈嘉茵的正前方,将笔记本霸道地压在她作业本上:“给你的就是给你的,这可是我妈任教十年总结的重点,多少人想要我还不给呢。”
女生刚欲开口就被他立马打断:“反驳无效。你要是觉得过意不去就把你的数学笔记借我看看好了。”
“我没有做笔记的习惯。”
“那太好了!陈嘉茵,你记得欠我个人情啊。”
这句话持续在耳畔循环播放,病毒似的占据了每一条神经。她想了想,还是翻出一本自己整理的数学错题集,在周浔离开座位的时候,悄悄塞进了他的课桌里。
上大学前,陈嘉茵换了手机号,和周浔唯一的联系被她亲手斩断。
她利用每年的奖学金贴补学费,还被知名报刊聘请为专职写手,出版的图书销量过万。
过去的自卑好像被如今的辉煌慢慢地涂抹干净,她马不停蹄地编织出一个个荡气回肠的爱情故事。只是偶尔在落笔的片刻晃了神,男生似笑非笑的眉眼在时光的封印中一点点苏醒。
原来每一篇小说的男主角都有他的影子。
原来想念是这样悄无声息。
五年的光阴匆匆流逝,此时的周浔也在这座城市最繁华的商务地段拥有了一间属于自己的工作室,西装革履,豪车相伴。
直到再次在走廊相逢,她才恍然从混沌中惊醒,不由得思索:他怎么会住这?
电梯门即将关上的一瞬,周浔快步赶到,侧身挤了进来。
曾经鲜衣怒马的少年褪去青涩,桀骜的眉眼变得沉稳,连打招呼的语气都像极了官方式的寒暄。
陈嘉茵微微颔首,有些无所适从地问道:“你怎么搬来这了?”
“你说我啊。”周浔笑一笑,“我女朋友喜欢这儿,我就来陪她了。”
陈嘉茵不由自主地站直了身子,“女朋友”三个字清晰而刺痛地扎进肉里,半晌才缓过心神。她惊讶地发现,居然连呼吸都能把胸腔压抑得胀痛。
她强颜欢笑:“恭喜你啊。”
周浔渐渐收起了嘴角的笑意,目光清冷地落在她身上,只淡淡“嗯”了一声。
电梯一层一层地下降,双方默然良久,也没有微风搅乱。周浔终于缓缓开口道:“下周我就要去美国了,如果发展顺利的话,也可能以后不会再回来了。”
陈嘉茵张了张嘴,挤出一个笨拙的笑容:“那很好啊,事业爱情双丰收。”
周浔不言不语,神情淹没在长睫投射下的黑影中,使人看不真切。
终于抵达一楼,陈嘉茵立即跨出了电梯门,她害怕再多待一秒都会难受得窒息。
没走两步,手腕忽然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往回拉,她由于惯性趔趄了一下,皮肤迅速蔓延开一片炽热。
他握得很紧,像是恐惧手里的沙砾会从指缝流走般紧紧抓住。她抬头望去,他的眼眶好似汪洋,深沉潮湿,眼底布着些许血丝。
积攒已久的愤怒终于爆发。
“陈嘉茵,五年前你一声不吭地离开,现在又要若无其事地走掉,你到底想怎么样?!”
她突然语塞,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周浔仿佛意识到了手指的用力,于是缓缓松开,炙热的目光里掠过一丝光亮,隐隐带着哀求。
“陈嘉茵,只要你留我,我就不走了。”
09
那些隔着山海的回忆如洪水席卷而过,朝着生命尽头奔腾不息。
陈嘉茵像被咒语定住,所有的理智顷刻崩塌,待反应过来才意识到自己声线颤抖地说了一声:“好。”
她的大脑一片空白,直到被霸道地拉进一个温暖的怀抱。
周浔像是要把这些年的岁月一并掰碎了揉进怀中,埋头在她耳边呼着热气:“这回可是你留我的,不许反悔。”
他似乎没怎么变,还是那个笑容灿烂到让陈嘉茵觉得刺眼的少年。
自始至终他们爱得都有些愚笨和晦涩。五年前的她不懂表达,只想把那个努力靠近的少年远远推开,生怕被他窥见以冷漠掩饰伤口的自己。以至往后的许许多多次,她都悔恨于当初的胆怯和别扭。
他也说不清是何时喜欢上的陈嘉茵。大概是她与其他女生不同的冷静自持,在困難面前故作坚强的隐忍,抑或是她不经意的微微一笑,无端让他想起天边清冷的明月。
于是他千方百计地吸引她注意,却不料她视而不见。五年前他在红绿灯前对她表白,连呼吸都乱了方寸;五年间他与她失联,费尽心思才打听到她的住所;五年后他假借女朋友之名故意试探她,只为验证心中不确定的猜想。
风月来得晚了些。
还好,还好她在等他,他也没有放弃。
圣诞的烟花划破黑夜的寂静,绽开流星般壮丽的火焰,凛冽的寒风将铃铛撞出清脆的声响。
这一次,她不会再退缩了。
编辑/王小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