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亦有星
2020-02-04林桑榆
作者有话说:有的遗憾,因为性格不合。有的遗憾,仅仅是因为不说。还是老生常谈,希望大家都学会勇敢。
她这颗属于白日的星星,终究落不进天空的怀抱。
新浪微博|@林桑榆real
001
“别走,行吗?”
白星瞧着眼前眉清目朗的男孩,听他状似不经意却尤为大声的一句话,耳朵发烫。
——“走不顶用啊,班长,跑起来!”
没想到对方还有后话,立时,她的耳朵更烫,因为方才脑海里闪过的一秒旖旎。
江竞并不知晓白星此刻的心理活动,将手中的秒针盯得死紧,势要她在规定的时间里完成八百米绕场跑。
白星并非什么体育特长生。相反,她的体质差,用弱不禁风形容也不为过,常常因为季节变化而感冒发烧。
十六七岁的姑娘们,站在青涩与成长的临界点上,大多喜欢逞强。她们生病了也不愿吃药,硬扛,美其名曰“增强抵抗力”……偏偏白星不行。
对她而言,但凡不在病情初期进行遏制,事后必然严重化。
白星的妈妈着急上火,想方设法地让女儿多出门走动,带她参加各种社会活动。可她天生喜静,一到某个地方,总能迅速沉下心来待着。
在图书馆,她可以看一下午的名著,画展上,驻足在某幅作品前,可以品味大半日。她妈妈想为她报舞蹈学习班,被她以功课繁重拒绝。
高中的功课繁重,所言不虚。然而,搁在白星眼里,实在小巫见大巫。
大概出于性子的缘故,她从小喜欢啃书本,还执拗地必须每本都啃透,以至于学业出色得不行,参加大大小小的竞赛,奖拿到手软……却沦为同学最不屑的书呆子、老师的监控器。
自家女儿不爱社交,鲜少有活动机会,白星的妈妈没了法子,只好拜托体育老师,要他多关照自家孩子。正好,江竞是体育老师的得意门生,被派来监督她的附加“课程”。
从外形看,江竞的确拔尖儿。
男孩的身材比例尤其好,不仅手长腿长,打篮球的技术也一绝,肌肉控制力和爆发力也是同龄男孩难以媲美的,导致体育老师无数次动念头,想将他往北京体育大学这样的一流学府塞。
可偏偏,他功课太一般。
文和武,看似不挨边,实则从来相辅相成,就好像白星总觉得,她与江竞,一动一静,注定要相遇。
但在那场特殊的八百米跑开始之前,她从未想过会与江竞有交集,甚至连对方的名字都未必能记起。
可当男孩故意拖长尾音,满眼调侃地要她奔跑起来时,她察觉脑子里无端咯噔了一声,接着有陌生的力量灌入身体,致使她真的抬腿,超负荷完成任务。
“呼——”
八百米跑完,白星几乎神志涣散。她再也顾不得形象地倒向绿茵地,不断喘着大气。
江竞的监督使命亦完成,他却没及时撤退,反而给白星递去一样东西。
她定睛一看,是块巧克力。
白星正思考要不要接,江竞仿佛看穿她的犹豫,忽然道:“来吧,黛玉?横扫饥饿做自己。”
男孩一贯的调侃之色不减。
那年,士力架出了新广告,正是以林黛玉为原型创作。江竞虽巧言令色,却说得合情合理。
“谢谢。”
女孩眉梢微弱地动了,连带眼睫的颤抖也小心翼翼。
002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白星忽然不喜欢镜子这个东西。
她的房间里有一面欧式全身镜,是妈妈精心挑选的,说女孩子一旦长大,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可白星自明,外在的美貌与她毫无相关。
她双肩微微下凹,又骨瘦如柴,个子还不出挑。任何衣物,她都需要购买加小号,还不一定合适,得看版型。这便意味着,许多漂亮衣裳,她根本撑不起来。
此外,她还有些遗传性近视,鼻梁上常年架着略显累赘的眼镜。发型呢,她顶多会扎简单的麻花辫……
言而总之,江竞与她,无论怎么看,都是两个国度的城民。
她是白日的星星,虽然很努力地闪耀,可奈何天光太亮,她的光芒被掩在白云之下。而江競呢,姿态喜人,如昆山片玉。
他开朗,她木讷;他出了名地人缘好,她几乎被人人喊打——毕竟一般好学生,都不得不做班主任的传声筒。
偏偏生活意外频出。
意外起源于一场课堂争论——江竞与班主任之间的战争。
班主任不知怎么了,忽然要把江竞的座位调到末尾:“你个子太高,后方有同学反映看不见黑板,你将就些,暂时往后挪。”
后方的同学也是个嬉皮笑脸的主,立马表示:“老师,我也不矮啊,我看得到!”
他的话引得全班闷笑。
眼看班主任没任何回心转意的意思,江竞也硬是得令而不作为,于是两人杠上了。
班主任将书一摔:“江竞,调座位的真实原因不用我多说吧?给你们留着面子,立马给我坐到后面去!”
话音刚落,心知肚明的一众人等哄闹声更大。只有他旁边的苏小婵迅速埋头,不敢再抬起。
原来,前日,晚自习回家的路上,班主任在同一辆公交车巧遇江竞和苏小婵。两人的行为举止倒没什么异常,只是苏小婵的书包被江竞一路拎在手上。
班主任一琢磨,不能任事态继续发展,于是想出了换座位这招。
江竞不依,讲话冠冕堂皇:“我的同桌在学习上给了我很大的帮助。要是调离了,我成绩下降,您能负责吗?”
班主任呵呵冷笑:“给了你很大的帮助,倒是让我看见你的进步啊!行,免得大家诟病我霸道、武断。正好下周一测验,咱们用分数说话。你要能挤进前十名,你就继续待在那里,否则,我说什么就是什么。”
“成交。”男孩想也未想,掷地有声。
要在几天之内达到质的飞跃,江竞显然不行。但前面说过了,他人缘好啊。
本就是一场无关紧要的普通测验,江竞给每人送了一根棒棒糖,导致全班心甘情愿为他放水,打算少做大题,或者故意做错。届时班主任就算发现端倪,但法不责众。
结果,没等测验,班主任先在讲台上敲警钟:“提前声明,我的字典里,没有‘法不责众这个成语。任何人弄虚作假,全部记过处理。有十个,我处理十个。有百个,我多费点墨,处理百个。”
话撂在这里,许多孩子怂了,江竞的计划自然也就黄了。
003
“肯定有人告密。”江竞后方那位嬉皮笑脸的男生笃定道,“要是没人吱声,老冯能应对得这么及时?”
唰地,几人的视线,按照惯性,落向正在发练习册的白星。
江竞略微仔细地观察了一番,猜测其中的可能性。虽然她是公认的“监控器”,可平白无故指摘别人的事,他做不来,但紧接着的发展出乎意料地巧合——
江竞被调到了白星的身边。
两人被叫到办公室谈话,班主任老冯的原话是:“江竞,你是个脑袋灵光的孩子,只要肯努力,不比谁差,我实在不愿看你荒废光阴。从现在开始,你跟着白星好好学,不管学功课,还是学行为习惯,对你有利无害。”
出了办公室,白星便感觉到一股更低的气压来袭。
但终究,江竞什么狠话都没说。因为他觉得——“我和班长不熟,不至于来找你麻烦,但请做到互不相干”。
他冷漠的样子,几乎掩盖住那个向她递去巧克力的影子,令她化身为鸵鸟,不敢抬头。
换座位后,江竞说话算话,没怎么影响白星正常上课。
她做题、记笔记,他就在旁边阳奉阴违地看武侠小说。看到动情之处,他忍不住暗叹,她出于好心提醒他小声,避免被老师发现,他却以为是她怕受影响。
江竞不太耐烦了,拿过她桌面上常年摆着的成语字典,找到“互不相干”四个字,要她看释义:两方没有任何关系,一方做什么不对另一方产生干扰。
白星被讽刺得脸一红。
然而,俗语说,夜路走多了,总会遇见鬼。
江竞上课看武侠小说被发现,还与当堂老师呛声,不愿交出书籍。消息传到班主任的耳里,班主任终于忍无可忍地要他请家长来。不料,通信录上的座机号码早已停止使用。
思来想去,班主任将任务甩给白星:“听说你俩住得挺近。这样,放学后,你跟着去一趟江家,通知一下他爸妈到学校来一趟。这孩子,不管不行了。”
不知是白星也觉得他需要拯救一下,还是不懂怎么拂班主任的意思……最终她得令做了小跟班。
路上,江竞对她进行的言语袭击不用多说,反正她已然做好心理准备,左耳进右耳出。
结果没到江家,刚进小区,她就遇见了正扭打在一起的江家父母。
江竞的母亲看起来有些壮,但很老实。江父似乎喝了酒,拿了家里的钱要出去赌,江母试图阻拦,于是一场战争爆发。
江竞估计见惯了这样的场面,没觉得多惊讶,只是在江父神志不清下狠手的时候隔开了母亲,自己挡过去,被狠狠地给了一下,捶在后背上。
见状,素来胆子小的白星这会却头脑一热,跟着扑了过去。
好在江父脱离纠缠后离开了现场,没让事态演变得更严重。待现场硝烟散尽,江母羞愤地回家,一直沉默的江竞这才剜了女孩一眼——
“你还杵在这里做什么?滚啊。”
004
滚啊。
白星到底是女孩子,没受过这样直白的侮辱,下意识地挪动了腿。
然而,那双腿刚过了马路没一会,又不知趣地倒退,回到原地。江竞果然没回家,正坐在小区的长椅上发呆。
她默不作声地卸下书包,挡在两人中央,与他保持距离地坐在椅子另一头。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头上的星星都厌倦地不露面了,旁边的男孩才声音稍哑地问:“你回来做什么?”
白星仿佛等的就是这样一个机会,立马道:“是你要我别走的呀。”
江竞微微侧头,不明所以:“我刚刚叫你滚。”
“但你那天叫我别走。”白星的眼睛依旧藏在镜片后,此時却能察觉出狡黠的光芒,“那天在操场跑道上,你严肃地请求我说——‘别走,行吗?”
哧,男孩讪笑出声,心里对她筑起来的围墙轰然倒塌。甚至在情绪稍微好转过来后,他还起身,说要送她回家。
白星矜持地拒绝:“不用,我就住在对面小区,否则也不会被指派来做小跟班。”
江竞坚持:“现在太晚了,路途很短,也不代表安全。”
“说得仿佛你走夜路很安全似的。”
“我好歹一米八几。”
“凭什么看不起一米五八的人。”
……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斗嘴到楼下,白星忽然问:“那我们现在算朋友了吗?”
江竞想想,摇头:“别了,你还是老老实实做监控器吧。和我成了朋友,就得帮我打掩护,不能做老师的乖乖学生了。”
“那你就不能好好的,别和老师作对吗?这样我就不用为难了。”
她的语气天真,表情也无辜,即便眉目不起眼,却也另有风光。
江竞难得给噎得不知如何是好,白星乘胜追击,老神在在的书呆子语气:“江竞,你很好的,不用拿‘玩世不恭做面具。”
她说:“明明和我互不相干,还怕我累晕,送我巧克力了,不是吗?我不清楚,也不愿冒昧地打听你的家事,但我相信,淤泥里也能长出莲花。”
世上从来不存在天生好吃懒做的人。这样的人,通常是因为无人对他们抱有期待。因为不背负期待、没得到过信任,他们就错误地以为随波逐流是人生常态。
而如今,忽然冒出一个平平无奇的无害,用平平无奇的方式对他讲:“江竞,你很好,还可以更好。”
就像一只野生的猴子,突然被如来戴上了金箍,从此他成为斗战胜佛。
与江竞逐渐走近后,白星才得知,他为何不顾一切都想与苏小婵同桌。理由与她想接近他的十分类似,他觉得苏小婵细心、善良。
“我打篮球时受了伤,她默默地往我抽屉里塞了一块创可贴。”
他说得慎重,白星听得表情复杂,问:“真不是因为苏小婵长得漂亮?”
她疑惑:“如果送创可贴的是别人,你也这么对她吗?”
江竞想也未想,“不是一块创可贴的事。而是因为创可贴,我注意到了这个人。”
所以,究竟是谁送的创可贴不重要了,她已然闯入他的视线。
白星的表情终于不再纠结,又说:“苏小婵成绩不差,听说想考去北京,你要有思想觉悟。”
江竞嗤之以鼻,下意识地扯她的麻花辫吐槽:“白星,你怕不是姓白,而是姓冯吧?老冯流落民间的女儿?”
否则,她的口气怎么和班主任如出一辙。
005
话虽这样讲,但江竞还是有挺大改变的。
为了能考去北京,他将各类玄幻、武侠小说以及乱七八糟的玩意统统交给白星保管。
因为她自制力强,任他怎么求,她都无动于衷。
自那以后,江竞的生活三点一线——家、教室、篮球场。
发现他的进步,格外欣慰的,除了班主任,还有体育老师。
体育老师拍着江竞的肩膀激动地讲:“北京体育大学有望。”于是,体育老师推荐他参加单招。
最终高考成绩一出,人人得偿所愿,包括白星。
她早被保送Q大,与江竞的学校隔了约莫一小时的公交车程。两人约好买同一天的火车票北上,不料,同行的还有苏小婵。
苏小婵的家境十分不好,买的硬卧票,江竞非把自己的软卧票换给她,导致白星和她在同一节车厢,他自己单飞。
火车刚启动,坐了没一会,苏小婵没话找话问:“欸,白星,有个问题,我一直没弄明白。你别介意啊,我就是好奇……”
提问还没出口呢,白星率先打断,回答:“是我做的。”
女孩抬起頭,与苏小婵面对面,目光坚定,毫无惧色——
“你们打算测验作假的事,的确是我告诉老冯的。”
见她如此坦然,苏小婵立时不遮掩了:“我们怀疑过你,却找不到你这么做的动机。后来看你和江竞的互动……你是不是也喜欢他,才希望他被调离我身旁?”
窗外的传来火车轰隆隆地呼啸声,以致白星混沌了一秒。
她下意识地偏头看窗外,片刻后,转过头来问:“喜欢是什么感觉?”
苏小婵想了想:“就是,每时每刻想与他待在一起。有他在,你的目光不容易被别的风景吸引。”
“那我对他应该不是喜欢。”这下,白星否认得很快,“单纯是承了一块巧克力的情,希望他不要做有违校风校纪的事,希望他好。”
苏小婵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不知信还是没信,释怀地一笑:“你做得对。”
不然,今日她可能没机会与江竞一同去北京,更别说幻想共同的蓝图。
白星莞尔,心情却飞扬不起来。即便即将抵达的目的地,是她长久渴望徜徉的地方。
江竞与苏小婵没有特别正式的开始。不过,刚入校报到后,两人拉着白星,顺理成章地在大学城外吃了顿饭,美其名曰“庆祝自由”。
为了向全世界昭告自己变得成熟,苏小婵还穿上了人生的第一双高跟鞋。她没经验,崴了脚,江竞伸手去牵,就再也没分开。
那天,白星无端地盯着那双胶在一起的手,良久。
紧接着,她发现,苏小婵的手可真好看,细长秀气,还白。大概任谁牵了,都不想放开。
006
江竞与苏小婵的大学同处五环附近,相隔不远,倒并没有过多的“异地恋”的感触。可往往相处的时间越多,摩擦也与日俱增,直到江竞大三时彻底爆发。
那会江竞被系里举荐进了校队,需要代表学校参加各种各样的正式比赛或友谊赛。除了上课,他的业余时间基本都花在训练上,苏小婵便开始闹腾。
比赛赢了倒好,偶尔输一回,挫败的江竞烦不胜烦。任何人的信息,他都不想回复,只想叫上白星,两人静静地坐上大半夜。
一如十七岁那年,她将书包搁在中间,他在长椅这一头,她在长椅另一头。
白星或许长相平凡,但她聪慧。她知道力量不一定得通过言语来表现,有时候“无声”也是件御寒衣。
大三的末尾,在周而复始的折腾下,江竞与苏小婵的恋情告急。据说是苏小婵在CBD逛街,被新鞋磨破了脚,非让在五环外的他打车去接。
那时江竞已经成为校队的正式成员,每月有补贴。苏小婵觉得,打个车的钱对他来说不算难事。可他认为这不是钱的事,怪折腾的,明明能自己打出租车,还不用等。
苏小婵气得不行。她没法说的是,与她一起逛街的姑娘刚被男朋友开车接走。出于一点点攀比心,她拒绝了对方相送的请求,说也有男朋友来接,正在路上……不料,江竞想都未想便拒绝。
Q大著名的夜花园里,白星习惯性地抬头看夜空。
等江竞吐槽完苏小婵的毛病,她问:“现在你还觉得她温柔、细心、漂亮吗?”
江竞一愣,不敢点头,也不摇头,似乎怎么回答都是错。
白星指了指天,笑:“你看,晚上的星星夺目吧,哪哪都好。可一到白天,它就消失了。其实,星星白天也在的,只是被各种大气、云朵啊,遮住了。”
而生活的琐碎就是大气和云朵,容易遮住一个人的光。但这并不意味着,她耀眼的一面消失了。
江竞似懂非懂,喉头里卡着一句话,不知该不该讲。
他忽然很想问:“的确,从前我看苏小婵哪哪都好,所以想靠近。但白星,从前我看你哪哪都不好,可在我心烦意乱的时候,为什么唯一想到的只有你?”
其实,这句话,在苏小婵还没牢牢抓住他的手的时刻,他便想脱口。奈何火车上她与苏小婵的一番对话,扼杀了他所有诉说的欲望——
“我对他应该不是喜欢。”
“单纯承了一块巧克力的情。”
……
花园中,两人各怀心思地沉默着。江竞的手机铃响,来电显示是苏小婵。
他本不想接,可它固执不休。
他刚摁下接听键,那头传来苏小婵疑似哭泣的颤音,说她在开水房烫伤了,红了很大一块,不知道怎么处理。
江竞安抚她别急,起身欲走。忽而看了眼时间,步子一顿,他转向白星,按照惯例地说:“先送你回寝室吧?”
白星摆摆手:“不用,你快去照顾她。这里我熟门熟路,自己可以。”
江竞半信半疑,略一思量,终究留她在黑暗里——
“到寝室了给我发条消息。”
可是那晚,直到天亮,他也没收到那条消息。
007
不仅如此,连着大半月,江竞也没联系上白星,心急之下,只好抽身去学校找。
是日,看她好端端地与同学去食堂,他气不打一处来,当街拦住她,脸红脖子粗地质问:“为什么不回消息?还关机!”
白星觉得莫名其妙,表情讪讪地说:“到了寝室,我才发现手机落在长椅上了。回去找,没找着。之前我没考虑过掉手机的情况……也记不住谁的电话号码。”
听说学习特别好的人,生活上兴许一塌糊涂,白星就是最典型的例子。她能勉强记住的,也就爸妈的手机号。她跟他们报完平安,坐等下个月生活费到,换新手机。
那本是一场乌龙,奈何苏小婵的好友当日也在Q大,亲眼看到了两人当街争论的一幕,觉得不寻常,于是拍下来发给她。
果不其然,一场世纪战争再度爆发。因为就在同一天,苏小婵约江竞看新上映的电影,他忘记了,这很难不令人遐想些什么。
那场争吵里,苏小婵把一生最难听的话都说完,甚至主动提分手,江竞无话可说。
很快,两人分手的消息在高中母校群里不胫而走,同时传进白星的耳里。
为了消除对方的芥蒂,白星将苏小婵约出来,一五一十地交代原委:“我突然蒸发大半月,江竞出于朋友来关心一下而已。”随后,她还结结巴巴地承认,她早交了男朋友,与江竞没任何关系。
白星的男朋友确有其人,并非凭空捏造。因为没几天后,她组织了一场四人饭局,是那位男朋友埋的单。
男孩与白星都在学生会,一個是会长、一个是副会长。他的长相与她一样平凡,但看得出是勤恳、上进的学子。
席间,苏小婵对江竞的态度总算有所缓和,可江竞心不在焉。
趁着去洗手间的空当,他佯装随意地问起:“怎么忽然谈恋爱了?”
白星有些不自在地挠挠额前的刘海:“命运的安排吧……”她说,“单独回寝室那晚,差点遇见不好的事情,是他救了我。手机也是那时候掉的,之所以瞒着你,是不想让你内疚。”
江竞的胸口立时堵得厉害。
他开口,语气里带着赌气的成分:“就这么简单?”他感到不可思议,“说你迂腐还不承认,谁规定救命之恩非得以身相许去报答了!”
“和报答无关。”白星极快地否认,“接触下来,他人蛮好的,不仅涉猎广泛,还很谦虚,完全符合我对男朋友的想象。”
“爱情无关想象。”
“苏小婵也和我讨论过喜欢和不喜欢的问题,在火车上。”白星的眼忽而专注地抓住对面的人。
看他一瞬间紧张起来,她抿唇,嘴角疑似浮起一抹苦涩——
“但可惜了,我不懂爱情。”临到最后了,她如是道。
008
江竞觉得白星迂腐,其实不然。
迂腐的话,她便不会在他严词厉色要她滚的时候,机警地倒回来,更不可能隐瞒当初那块创可贴,其实是她悄悄塞到江竞的抽屉里的。
白星不是圣母,也想过要揭开事情的真相,可江竞说:“不重要。”
谁先闯进视线,谁就是开得最美的水仙。何况她从来不是水仙,顶多是盆多肉植物。
火车上,苏小婵说:喜欢一个人,就是每时每刻想与他待在一起。
白星认为,她只说对了一半。另一半是:就算不能时时刻刻与他待在一起,你还是宁愿委屈自己,全方位地为他着想。
她希望他沉下心、思进取,考个好大学,才宁愿拿苏小婵做“梅林”,让他望着止渴。
北上的列车里,苏小婵问起她是不是也喜欢江竞。
她曾在车窗玻璃上窥见一张熟悉的脸。
为了不让那张熟悉的脸上出现矛盾、纠结和多余的负担,她才硬着头皮答——应该不是喜欢,而只是想还巧克力的情。”
再后来……
应该不会有后来了,从他扔下她独自面对寂寞的夜的时候开始。
她始终无法忘记,十七岁那年,有个男孩声声吼着自己一米八几,坚持要送一米五八的她回家,因为女孩子走夜路不安全。
不想,有朝一日,他一语成谶。
那夜的确是学生会长救下了她。可逃过一劫的她,并未成功忘记惊悚与屈辱的记忆。也是从那时起,她莫名有了种觉悟——她与江竞的联系,大概要就此断绝。
因为,在她的认知里,为了苏小婵,江竞随时可以再丢下她。而她,已经没勇气再以身犯险,陪他度过未来无数悲伤的夜。
听说“人的成长只需要一夜”,白星清楚,她等到了这一夜。
饭局结束,两对各自打道回府。吃饭的地方有大型商场,排队候车的人很多,人潮将苏小婵与学生会长挤到了前方。
天机使然,白星似不愿错过这最后一次的沟通。她说:“江竞,当年你凶狠地叫我滚,其实我很生气的。可明明我已经走过了马路,却还是掉头回来了……你知道为什么吗?”
高高大大的男孩微微低头,神色认真地打量她。
回忆起过往,女孩的嘴角自然地上翘:“因为你嘴上叫我滚,你的眼睛却一直锁着我,仿佛在对我说,别走,你不想一个人待着。”
这也是后来无数次他沮丧、失落,她再害怕也要奉陪到底的缘故。
因为,她觉得,他不想一个人。
然而,苏小婵打来电话那夜,她也曾用类似的眼神望过他。
她嘴上说着“不用,你快去照顾她”,心里却在喊:“还是先送我吧,其实我挺害怕走夜路的。”
可他没能看穿她当时的逞强与脆弱。
End
如果,所有的别走、留下来,都能轻而易举地宣之于口,那么,世上的遗憾和错过,兴许能少很多。
然而,我们的行为往往和内心的渴望背道而驰。
他不说“火车上,听见你说不喜欢我,我有点失落”。
她也不说“别走,好吗,请留下来”。
于是,我们只能在盛大的人潮里,佯装自然的告别,自然得好像……
从此路过的山高与水长,即便没有对方陪伴,也并不可惜。
而她这颗属于白日的星星,终究落不进天空的怀抱。
编辑/张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