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志业与职业兼得

2020-02-03袁尔纯

关键词:吴宓职业

袁尔纯

摘 要:针对吴宓的职业生涯特点寻根问底,递进式地剖析吴宓在职业准备期何以确立“志业”,到职业选择期如何进行“志业”与“职业”的博弈,在职业适应期何以顺理成章地构建“职业锚”的过程。

关键词:吴宓;志业;职业;职业锚

吴宓(1894—1978),字雨僧,陕西省泾阳县人,1921年获哈佛大学文学硕士学位,与陈寅恪、汤用彤并称“哈佛三杰”。回国后先后任职于东南大学、东北大学、清华大学、西南联大、武汉大学、西南师范学院等十二所高校,并曾在十余所高校兼职过。纵观吴宓的职业生涯,尽管属于反复型择业①,但经初次择业进入高校场域后,多次再就业也无非是在高校场域内流动,未曾因跳槽而跳出高校场域。那么,吴宓的职业生涯为何会呈现如此特点呢?笔者认为,归根结底在于吴宓的“职业锚”。

“职业锚”,这一概念由美国麻省理工学院的埃德加·施恩教授提出,指的是人们选择和发展自己的职业时所围绕的中心,是“一个人不得不做出选择的时候,他或她无论如何都不会放弃的职业中那种重要的东西或价值观。”[1]且,“由于每个人有各自的动机、追求、需要和价值观,故所寻求的职业锚会有所不同。”[2]更透彻地说,彰显个体独特生存法则的“职业锚”,必须随着时间的推移和思想的沉淀才能成型并内化为精神素养,承载着自我管理的功能。吴宓经过了职业准备期②志业的确立、到职业选择期志业与职业的博弈,到职业适应期进行有力度、很到位的自我剖析,终于在“三十而立”之年构建了“由读书阅历、又经几多之变化之痛苦而得”[3]的“职业锚”,并嵌入其精神结构中,“愿终身奉行之”[3]。

一、志业何立

何谓“志业”?笔者试图从吴宓本人的概念体系入手,用吴宓自己的话语来解答这一问题。在《吴宓日记》第一册中,吴宓于1910年反思到,虽然人生从开始写日记至今已有五年,但“无一年能完毕者”[4]3,既自责又自我激励道:“如所日月催人急,过眼云烟感概多。半世生涯劳梦想,十年旧事空悲歌。文章有兴非常辍,志业无缘蹉又跎。老大他年重取阅,韶关定叹一时过。”[4]3从此,在吴宓的日记中,反复出现“志业”这一话语,到1923年4月出版的《学衡》第16期所刊载的《我之人生观》一文中,吴宓在所构建的“吾一己之人生观”[3]的理论架构中,对“志业”有了明确的阐述,“志业者,吾闲暇从容之时,为自己而作事,毫无报酬。其事必为吾之所极乐为,能尽用吾之所长,他人为之未必及我。而所以为此者,则由一己坚决之志愿,百折不挠之热诚毅力。纵牺牲及巨,仍必为之无懈。”[3]

那么,吴宓是如何在“生当末世,群俗汶汶、众人嚣嚣……然时局国运,江河日下、人力难挽,终于不救,天荒地老、奇恨茫茫”[3]的亡国灭种的时代困境和道德迷失的社会秩序中觅得安身立命之所在?尽管在《吴宓日记》、《吴宓自编年谱》等第一手史料中,可以从吴宓自我剖析中得以零星窥见其心路历程和思想路向,但笔者必须克服碎片化的解读,遵循其思想演变的内在逻辑并进行系统整合,以梳理出吴宓的“志业”理想的从形成到确立的清晰轨迹。

(一)雏形期:由繁化简

吴宓出生于一个殷实的家庭,过着衣食无忧的生活,可谓“十岁不愁”。1903年,吴宓10岁时进入关学大师刘古愚先生之门人恩特亨主讲的私立学校开始接受系统教育;1906年,13岁进入刘古愚先生的弟子张秉枢先生任职的宏道高等学堂就读;1911年,18岁时被清华留美预备学堂录取。在“十五志于学”的人生阶段,吴宓的志业理想初步形成。

尽管这时期吴宓尚未找到矢志不渝的追求目标,但从其前后想法的纵向比较,可以勾画出大致走向,由实现个人价值为主导转向实现社会价值为准则。吴宓儿童期主要受家族和地域文化的影响,“他早年生活优裕,无坎坷之患,受到良好的家庭教育和古典诗词的熏陶,醉心于传统文化之中。”[5]潜移默化下,吴宓萌生了当诗人和文学家的向往。但随着教育制度的变革,吴宓由私塾转入高等学堂到最后远离家乡就读于清华学堂,视野逐步开拓,恰好又根植于梁启超少年中国说影响的时代土壤中,于是伴随着个人社会化的进行,吴宓实现了由家庭本位到社会本位的转变,心中洒下了从事报业或从事实业以救国的种子。

显然,在志业形成的雏形期,也正好是吴宓由儿童向成年人过渡的青春期,吴宓的人生理想是零碎的、多变的。有些想法也付诸了实践,如多次办报和创作文学作品,但都半途而废未能坚持到底。但是,尽管吴宓的想法和做法多变而且不太靠谱,但是正如他后来所言:“人有志业抱负,少年之时,莫不热诚喷溢、思欲用世”[3]。

(二)有型期:由粗化精

1915年,《新青年》雜志发刊,此时的吴宓恰好处于“二十弱冠”的人生转折点,有着强烈的自我认同意识,出现了与父辈的认同危机。看不惯“喜言贫,而常艳羡人之富”[4]370的父亲,尤其是对父亲“英文学好,易谋饭碗。洋行之买办,大人物之翻译,得钱皆不资,且最好先入美国籍,使中国亡,则可保一家之安乐。”[4]370的观点极其反感。血气方刚的吴宓产生了强烈的叛逆心理,“宁为不孝子,必为有用之人物。”[4]369

1914—1915年间,袁世凯卖国图谋复辟帝制的举动加深了亡国灭种的危机。救亡图存,匹夫有责,而青年精英分子责任尤重。就读于“国耻纪念碑”的清华水木间的吴宓,与好友汤用彤促膝交谈,“言国亡则吾辈将何作?”[4]331。吴宓发誓:“上则杀身成仁,轰轰烈烈为节义而死。下则削发为僧,遁于空门或山林,以诗味禅理了此一生。”[4]331但汤用彤则认为,国亡之后,不必一死了却,可有两种选择:“其小者,则以武力图恢复;其大者,则肆力学问,以绝大之魄力,用我国五千年之精神文明,创出一种极有势力之新宗教或新学说,使中国之形式虽亡,而中国之精神、之灵魂永久长存于宇宙,则中国不幸后之大幸也。”[4]331与好友思想碰撞后,吴宓认识到年轻人理应超越父辈,打破传统的固定的思维模式,塑造新形象。1915年2月,吴宓与汤用彤约定:“他日行事,拟以印刷杂志业,为入手之举。而后造成一学说,发挥国有文明,沟通东西事理,以熔铸风俗、改进道德、引导社会。虽成功不敢期,窃愿常自勉也。”[4]410

因此,虽然深感“改造世俗之难,乃如举千斤之网,重不易致,而又此点纷纠,彼处牵绊。又如行逆水之舟,已致之上流,复随波逐流,再繁牵挽,难哉!难哉!虽亦知少年心理,不敢稍事退缩,正欲己立立人,而愚公移山,非不自知其间之艰巨情壮也”[4]459但是,在“自强不息、厚德载物”的校训警示下,吴宓在清华教师的指导和引领下刻苦求学,不断激励自己,如“近力自策勉,于正确流动一面用力,又力去消极的感想,毋自慊馁。”[4]460历尽无数个日日夜夜的内心挣扎,最后在决定留美所读专业时相当谨慎,因为“此时之抉择,即一生成败力钝之关键”[4]508。因此,在面临杂志与化学二者选一时,吴宓首先明确考量标准,其一是“最適合一己之能力与嗜好”[4]508,两相比较,“杂志一途,则近二三年来之趋向。余生好文学,不厌深思远虑,而以修养之结果,期于道德之根柢完全”[6]509;其二,应与救国志向相一致,“社会之恶习,见之多而感之深”[4]509,而杂志的好处之一就是可以“针砭社会”[4]509。后者与校长认为选科应考虑“为国家社会,有所裨补”[4]509的观点高度一致。于是“决定以‘杂志一科,向校长提出。”[4]511

因此,“二十弱冠”的吴宓经历了国事家事的磨练和激烈的思想斗争后,融入“新青年”角色类别形成的时代潮流中,宁可“逆计家中父母,以及戚友”[4]511,也要坚决扮演救国担当者的角色,其志向也由粗线条设计走向简洁化、个性化、定型化。

(三)定型期:由旧化新

1917年9月,吴宓到美国留学。先入弗吉尼亚大学学习文学专科,1918年9月转入哈佛大学本科,结识了同样对新文化运动一味诋毁传统不满的梅光迪,一拍即合,很快又成为宣扬新人文主义思想的导师白璧德先生的忠实粉丝。而此时,意气相投的梅光迪“正在‘招兵买马,到处搜求人才、联合同志,拟回国对胡适作一全盘之大战。”[6]177吴宓也表决心:“宓当勉力追随,愿效前驱,如诸葛武侯之对刘先生‘鞠躬尽瘁、死而后已。”[6]177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不久,以反对“新文化派”姿态出现的朋友圈以哈佛为中心逐渐成型,集体意识油然而生。

精神导师和同辈群体的强力影响产生了叠加效应,吴宓倍感国内新文化派对国家运转造成的负能量,如“今之盛倡白话文学者,其流毒甚大,而其实不值通人一笑。明眼人一见,即知其谬鄙,无待喋喋辞劈,而中国举世风靡。哀哉,吾民之无学也!”[7]105甚至与救国之路背道而驰,痛骂“其为“乱国之文学也。其所主张,其所描摹,凡国之衰亡时,皆必有之。‘新文学者,土匪文学也”[4]115

由上可见,吴宓到美后又对原有志向进行了重新审视,吐故纳新,既沿着有型期的报业救国志向轨迹,又融入新鲜血液,将志向更新锁定为“与梅君等,共办学报一种,以持正论而辟邪说”[7]134。

综上所述,吴宓“志业”的确立经历雏形期、有型期和定型期三个阶段。志向的确立意味着吴宓立志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这对即将面临就业的吴宓来说,是其在择业时的重要考量因素,这关涉到能否实现自我的重要问题。

二、如何择业

1918年6月吴宓转入哈佛大学求学至1921年6月毕业回国,这段时期既是吴宓的职业准备期,也是职业选择期。他在初次择业时先后经历两次双向选择,择业也是一个“人—职”匹配过程③。那么,在这一匹配的过程中,吴宓是如何在“志业”与“职业”两者的博弈中权衡利弊呢?

(一)为何舍川趋京

1920年2月,虽然此时的吴宓尚未本科毕业,但却同时收到北京高等师范学校④和四川高等师范学校的招聘意向。面对两个可供选择的职业岗位,孰优孰劣呢?考察如下:

一是客观因素。根据所掌握的职业资讯,吴宓认为“两处相较,自以北京情形为优”[7]134。首先,从诚意上看,北高师校长陈宝泉“以先送津贴为言”[7]134,而且准备聘其为英文科主任兼教授,有先入为主和求才心切的感情优势;接着,从地理位置上看,四川高等师范学校相对于北高师来说,“交通未便,往来匪易”[7]134。

二是主观因素。吴宓根据自己的职业能力和职业意向进行比较。一方面,从职业能力看,因北高师“需于明年夏即回国到职”[7]134,这对于吴宓来说,意味着放弃清华游美官费五年之权利,提前一年回国,“未免可惜实甚。此一年若仍留美,则学问上之进境必非浅鲜。”[7]134所以,如果多一年留美求学,有利于增强自身的职业能力。对于相当珍惜留美机会的吴宓来说,这一点让其很纠结。另一方面,从职业意向看,因前几天,正好“接梅、张诸君函,述国中邪说风靡之情形”[7]130,这时的吴宓更坚定信念,“宓归国后,必当符旧约,与梅君等,共办学报一种,以持正论而辟邪说”[7]134,但是,“非居京,则不能与梅君等密迩,共相切磋”[7]134。于是,所选“职业”能否有助于其实现“志业”必成为吴宓择业的重要考量因素。

由上可知,从客观方面看,北高师略胜一筹;从主观方面看,两校各有优劣。在只能有所取舍的情况下,吴宓心中的天平滑向了更有利于其实现“志业”的北高师。四川高等师范学校的校长杨伯钦“雅意殷殷……为和雅有道之士,宓之舍川而趋京,确有不能释然于心之处”[7]134。因为不尽如人意,为了弥补心中的遗憾,就在作出舍川趋京的那一刻,吴宓也告诫自己,“将来到京,必当奋勉坚持,有所成事,否则直不能对杨公矣。”[7]134

(二)为何辞北就南

吴宓并未因就业岗位已定而愉悦放松,相反的,压力有增无减,“一生之志业责任尽空,国亡灭种,无复后望。呜呼,到此地步,而犹不憬然自悟、卓然自立乎!他年若不能实行,则今日之急急就聘,早约返国,为不可之罪矣!”[7]135吴宓一度陷入极度焦虑中走到了精神崩溃的边缘,甚至在1920年4月19日夜,试图自杀寻求解脱。值得庆幸的是,自杀未遂后,在1920年8月17日,七位志同道合、情趣相投的好友齐聚哈佛,视为“七星聚会”⑤,“此中乐,不足为外人道也。”[7]180这无形之中为挣扎在生死边缘的吴宓点燃了正能量,吴宓改变了以往惯用的通过日记自我发泄的方式,公开宣战,在《留美学生季刊》上发表《中国之旧与新》等文章,与新文化派争锋相对。所以,尽管吴宓尚未回国,但“移其注意于中国国内之事实情况,尤其所谓新文化运动兼及教育”[6]209急于撰写文章以传播正能量,抵制新文化派的负能量,因此,“虽身在美国留学,实不啻已经回国参加实际的事业、活动也矣。”[6]210

在留学生涯即将结束时,“直至1921年5月,父亲一贯准备赴北高师校就职。”[8]但5月中旬,吴宓突然接到南京高等师范学校⑥的聘请意向⑦,他又是如何再一次进行择业决策的呢?

从职业聘请条件看,北高师比南高师优。北高师的薪金待遇是300元,而南高师只有160元;北高师的职位是英语科主任,而南高师只是普通教师。但从职业发展前景看,南高师又比北高师强。自吴宓答应北高师的校长陈宝泉的聘约后不久,陈校长却因北高师学潮而被迫辞职,一直到1921年2月,吴宓在日记中记载:“近阅报,知北京高等师范学校,风潮愈闹愈烈。”[7]215而校長却听说极有可能由“美国留学生,前在纽约之大流氓刘某”[7]215担任。“纷乱如此,宓去年十月以来,屡函该校,迄未得复。又代校中购书,所垫之款,亦始终不予清还。”[7]215北高师的学潮,已使吴宓产生“进退维谷,虽欲今夏回国,恐亦不能”[7]215的焦虑,同时也有友人劝其先不要回国就业,继续在美留学后到北大就职。所以,吴宓对北高师的发展前景产生了担忧。相比之下,南高师却呈现出生机勃勃的气象。此时的南高师在校长郭秉文的主持下,不但名声远扬,而且正筹划升级为东南大学⑧,即将成为中国第二所国立大学,而且还将设立西洋文学系,其发展前景更令人看好。

吴宓面临再一次的职业选择,有何决策行为呢?“行为是由动机引起的,而动机是由人的需要激发的。”[9]因此,笔者试图根据马斯洛的需要层次理论进行分析:

一是生理需要。此时的吴宓不仅有满足个人衣食住行的需要,还有满足养家糊口的需要,早在决定舍川趋京时,他就对未来薪俸分配中考虑到“奉亲瞻家”[7]135的家庭支出,不过对于持“去奢崇俭”[7]135消费观的吴宓来说,此时南高师的160元薪俸已能满足其需要。

二是安全需要。此时北京在北洋军阀的直接管制下,北高师相比南高师受政权更迭的影响大,北高师的学潮也使得从职业安全的角度考虑的话,南高师更能解除吴宓的后顾之忧。

三是社交需要。北京早已成为新文化派的地盘,吴宓也早有担忧“将来至京,未知能否容身”[7]161面对未来的不可测,吴宓望而生畏。与此相反,此时的南高师成为反新文化派阵地的局势已定,梅光迪信心十足,“今后决以此校为聚集同志知友,发展理想事业之地”[7]161。相较而言,南高师让吴宓更有归属感。

四是尊重需要。吴宓早在阅读北高师的《教育丛刊》等学校刊物时,发现“学生之所陈说,无非杜威之唾余,胡适之反响”[7]188,意识到“明年宓归去之所遭遇,此时已可想见。”[7]188。可见,吴宓已预料到他将来到北高师会与其主流格格不入,成为弱势群体。而相比之下,南高师此时已集聚了一批志同道合者,如刘伯明、胡先骕、柳诒徵,再加上梅光迪现正紧锣密鼓招兵买马,“梅君的策略是我们能在中国的高等教育机构站稳脚跟,而不是在北京大学。他强烈地反对我们中的任何人去北京大学,或受北大影响控制地北京其他大学。”[10]因此,南高师将成为与新文化派抗衡的大本营,吴宓在此更能获得认可和尊重。

五是自我实现需要。偏向于以“冷暴力”回应新文化派挑战的吴宓,深知要将力量得以淋漓尽致的释放,必须有自己的地盘,“幼涵来书,劝宓等早归,捐钱自办一报,以树风声而遏横流。宓他年回国之日,必成此志。”[7]144但这是很棘手的难题,此时得知梅光迪已与中华书局谈妥出版《学衡》杂志,而且表明“此杂志之总编辑,尤非宓归来担任不可。(宓)素能为理想与道德,作勇敢之牺牲,此其时矣!”[6]214显然,这是吴宓梦寐以求的,是实现“志业”的不容错失的契机。

因此,从需求角度分析,在职业选择的条件匹配原则下,与第一次选择时的举棋不定不同,这次吴宓当机立断,立马做出了辞北就南的决定。在职业与志业的博弈中,更深刻、更直接支配吴宓行为的是“志业”。

三、“职业锚”何定

“职业锚”,即职业定位,与人生定位相辅相成。吴宓认为,此时中国处于“博放时代”[3],“吾国青年思想解放”[3],树立“其人立身行事之原则”[3]不可等闲视之,只有确信自身定位,才能“虽在横流之中,尤可得一立足点”[3]。当务之急,吴宓结合自己在职业适应期的习得工作经验⑨盘点过去三十年,扪心自问,逐步构建了“职业锚”。

(一)为何作事

人为何要作事?也就是“人对于人生之权利义务”[3]的看法。吴宓对此问题的分析是环环相扣的。首先,我信奉哪种人生观?在列出了“以天为本”、“以人为本”、“以物为本”三种人生观后,表明立场,“处今之世,以第二种之人本主义,即人文主义为最适,故吾崇信之。”[3]接着,人文主义人生观的基本点是什么?“以人为本,道德是也。”[3]而道德之基本是人性二元,即“其上者曰理,其下者曰欲”[3]。那么,如何实践道德呢?可分“克己复礼”、“行忠恕”、“守中庸”三种方法,认为人既要行使权利,又要履行义务,两者并重。最后,如何将道德理想付诸实践?人必须有事业,“事业及出处进退,为凡人生涯中极重要之问题”[3]。

那么,又如何找到行使权利和履行义务的平衡点呢?可以是“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善天下”,也可以是“行而无著”。即因人而异、各尽所能。

因此,由于每个人对于“人生之权利义务”[3]的观点因其人生观而定,而人生观又因每个人的“天性”、“境遇”、“时势”、“读书”、“涉世”等主客观因素的影响而不同,吴宓既然因“事出偶然”[3]和“先入为主”[3]而信奉人文主义,以道德的基本为人性之理和欲二元为出发点,进行符合逻辑的推理,终于找到能自圆其说又深信不疑的人“为何作事”的答案。

(二)作何种事

“由上言之,人必当作事。固矣。然所作者为何事乎?”[3]吴宓认为可分为“职业”和“志业”两种。这是吴宓经过职业准备期“志业”的确立、职业选择期“职业”与“志业”的博弈,到最后职业适应期结合习得工作经验进行深思熟虑才得出的结论。

吴宓认为,“职业与志业截然不同。”[3]首先,从性质看,“职业”是“在社会中为他人或机关而作事”[3],“志业”则是“为自己而作事”[3];“职业”是为了“藉得薪俸或佣资,以为谋生糊口之计,仰事俯畜之需”[3],“志业”则“毫无报酬”[3];“职业”,“其事不必为吾之所愿为,亦非即用吾之所长”[3],“志业”则“其事必为吾之所极乐为,能尽用吾之所长,他人为之未必及我”[3];“职业”,“为之,则缘境遇之推移,机会之偶然”[3],“志业”,“所以为此者,则由一己坚决之志愿,百折不挠之热诚毅力,纵牺牲极巨,阻难至多,仍必为之无懈”[3]。第二,从特征看,“职业较普通,志业较特别;职业几与社会中人人有之,志业则仅少数异俗奇特之人有之”[3],“有职业者不必有志业,而有志业者仍不得不有职业”[3]。第三,从功效看,“职业之功效有定而见于当时,志业之功效无限而显于后世。”[3]第四,从价值看,“职业平淡必有物质之报酬,志业艰苦而常有精神之乐趣。”[3]

那么,“志业”与“职业”能同时并举吗?一种是“达”,即“职业与志业合一,乃人生最幸之事。”[3]另一种是“穷”,“志业……须于职业之外而另求之,二者分离”[3]。而且大多数情况属于后者,“十之八九”,如中国的孔子、杜甫,外国的李查生与斐尔丁、安诺德,都是如此。反观自身,也属于后者。虽然在职业准备期已有了坚不可摧的“志业”,但到择业时不得不面对现实,可供选择的职业岗位有其偶然性,而职业的选择必须综合考虑物质需求和精神需求等多种因素。

因此,吴宓用“事业”这一话语来统领“志业”和“职业”,这不是在玩文字游戏,而是一种弹性的手法,既然不可随心所欲,那就随遇而安,一手抓“志业”,即办《学衡》传播思想;一手抓“职业”,即就职于东南大学教书育人。

(三)如何作事

“职业”与“志业”能并行不悖吗?吴宓认为,“职业,应求充分尽职,无负所得之报酬;而止此外,则应聚精会神,努力费时于己之志业,望其成功。此为中道,亦是正道。”[3]两者都不能偏废,两者都得尽职尽责。这会是纸上谈兵吗?

事实胜于雄辩。在“职业”上,吴宓“以东南大学学生之勤敏好学,为之师者,亦不得不加倍奋勉”[6]224,“积极预备,多读书,充实内容,使所讲恒有精彩。且每年增开新课程,如《欧洲文学史》等,故声誉鹊起也。”[6]224在教书育人中可谓得心应手。在“志业”上,“编撰之《学衡》杂志能每月按定期出版”[6]224,卓有成效,吴宓也因任《学衡》总编辑而名声大扬。因此,此时的吴宓很好地协调“职业”与“志业”的关系,两者相得益彰。吴宓晚年认为此时乃“宓一生最精勤之时期”[6]224。

綜上所述,此时吴宓的“职业锚”正是“自我观中的动机、需要、价值观、能力相互作用和逐步整合的结果”[11],既以习得的工作经验为基础,又在实践中证明其可行性。坚信“欲救人,先自救”的吴宓,最终以《我之人生观》的发表,向世人宣告,我找到了突破“志业”与“职业”矛盾瓶颈的途径。

四、结语

吴宓在经历了职业准备期“志业”的确立、到职业选择期“职业”与“志业”的博弈,到职业适应期伴随着职业自我观的成熟,此时构建“职业锚”是水到渠成的事,既符合职业生涯规律理论又与中国传统“三十而立”的生命周期观念相吻合。在此后的职业生涯中,尽管有职业变动,但动中有静,无论是在职业挫折期还是职业高峰期,吴宓所坚守的职业定位始终是“志业与职业兼得”。

注 释:

① 职业选择可分为以下类型:标准型选择、先期确定型选择和反复型选择。

② 从职业生涯发展过程来看,职业生涯发展经历了不同时期,一种观点认为职业生涯阶段可分为职业准备期、职业选择期、职业适应期、职业稳定期和职业结束期。

③ 根据人职匹配理论,人与职业是相互关联的一对范畴,个人进行职业选择的同时,也就是职业对于个人的选择。

④ 以下简称“北高师”。

⑤ “七星聚会”,指的是吴宓、陈寅恪、汤用彤、张鑫海、楼光来、顾泰来、俞大维七人,仿法国著名文艺团体“七星诗社”取名。

⑥ 以下简称“南高师”。

⑦ 1921年5月中旬,吴宓收到梅光迪的来信。

⑧ 1920年12月,北洋政府国务会议正式通过南高改大学案,并定名为“国立东南大学”。

⑨ “职业锚”产生于早期职业生涯阶段,以雇员习得的工作经验为基础。

参考文献:

[1] 吕厚超主编.职业生涯规划与辅导[M].重庆:西南师范大学出版社,2014:71.

[2] 谭永生.李春苗.傅清峰等编著.执行职业生涯管理[M].北京:中国发展出版社,2008: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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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吴宓.吴宓日记(第一册)[M].上海: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9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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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吴宓著.吴学昭整理.吴宓自编年谱[M].上海:三联书店,199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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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吴学昭编.吴宓书信集[M].上海:三联书店,2011:13.

[11] 袁庆宏.付美云.陈文春等编著.职业生涯管理[M].广州:科学出版,2009:1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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