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衫槐笏存家谱
2020-02-03王立成
王立成
家谱是一个家族溯根求源、厘清支脉世系、彰显祖宗懿德、追忆家国情怀的有力载体和宝贵档案,一定程度上反映和见证着族群整体发展的隆替兴衰,在业界被喻为“家族式《史记》”。家谱在制定的过程中,虽然风格多样、形制不一、内容各有侧重,但皆能以血缘关系为纽带,秉持尊祖、敬宗、收族的原则,把明人伦、敦亲谊、励纲常、培风化作为第一要务,期冀实现光宗耀祖、根固枝荣、德茂业昌的理想愿景。因此,古人常言:“家之有谱,犹国之有史,郡县有志,皆以记盛衰,寓劝解,不可阙也。”
鉴于家谱的重大社会影响力,自宋以来民间修谱之风大为流行起来,尤其晚明至民国间的四百余年里,修谱活动更是方兴未艾,无数家谱相继问世。其间,尽管遭逢朝代鼎革,人事代谢,历经战乱兵燹、水火之患、鼠噬虫咬等天灾人祸,但仍有大量老旧家谱传承至今。显而易见,这些留传下来的家谱弥足珍贵,不乏珍本、孤本,极具文献意义和文物价值,东光《邢氏家乘》便是其中之一种。
一
邢氏家族世居今东光县连镇镇大、小邢村,为当地名门望族,人文荟萃,累世书香,向以文化宏达著称乡邑,闾阎莫不敬之。在家族建设和壮大的过程中,邢氏族人受益于浓厚的家族文化氛围积淀,依托“耕读肇基,善良贻后”的优渥家风传承,积极引导与加强个体成员的文化修养,努力提升整个家族的社会威望。因此,明清两代文脉昌炽,“其间,冠带散秩、青衿士子、硕才名流,代不乏人”,涌现出了众多杰出子弟,书写了整个家族兴旺发达的新篇章,造就了邢氏缙绅之家的政治地位,亦对乡邦人文素养的提升产生过极其重要的影响。
客观地说,一个家族的兴衰成败很大程度上受制于多重因素,既和家境底蕴、人丁藩庶、子嗣作为等内因相关,也随时局走向、政策调整等外因而起伏,尤其社会环境的优劣和时代的变迁对整个家族的命运前途影响是至关重要的,关乎着生死兴亡。
元末明初天崩地坼之际,战乱频发、旱涝迭起、鼠疫暴虐,天灾人祸长期横行致使沧州所在的华北许多地区劫难严重,民不聊生,人口锐减,土地荒芜。明朝建立后,为加强统治,安定生产,防御北元蒙古人的侵扰,朱元璋、朱棣积极作为,相继实行卫所制和移民屯垦等一系列关乎国计民生的大政方针,于是大量外来人口包括官员、军籍人员、世家大族以及处于社会底层的庶民等纷至沓来,有力地促进了当地战后社会秩序的重建与生产的恢复。民国《沧县志》记载:“成祖永乐二年,迁大姓实畿辅,沧州居民土著甚少,大抵皆外省迁至者。”受制于轰轰烈烈的移民浪潮的驱动和裹挟,并夹杂着建功立业的个人冒险精神,邢氏始祖邢友才历经艰险自山东老家移居于东光县境内并世代扎根于此。《邢氏家乘·乘时序》云:“粤稽明靖难兵后,文皇帝(按,朱棣)定鼎北平,維时三辅荒寥,人民稀少,迁齐、晋大姓实兹内地。我祖(按,友才公)源于齐东长山县城之东南隅疃,钦承王命革故鼎新,偕祖妣赵孺人、弱龄二世祖,夫妇、父子爰方启行,遂卜居于东光邑南八里庄(按,今大邢村)。”
邢氏肇基初始,正值兵戈宁息未久,生计维艰,米珠薪桂,家食殊难,饥窘之状常囿于身。为了寻求生路,只得栖寄张氏大姓庑下,“二世祖赘于张,获瘠土五顷焉。”尽管暂时食有傍依,但处境依旧惨淡黯然,“所居陋甚,破窗颓壁,几不蔽风雨。”面对凄凉境地,邢氏先祖奋发进取,砥砺前行,终有光大之势。《邢氏家乘·世铨序》记载:“(邢氏)以农起家世,修隐德三世而家业昌,五世而明经著,六世而后掇巍科者、再而游黉序者后先辉映,指不胜屈矣。”历经“勤俭开家,耕读启后”的辛苦创业阶段,邢氏族人依靠国家大兴文教、科举取士的有利时机,努力营生,认真治学,潜心培养家族子弟,以科举中式光耀门楣的文化通达之力来满足家族的政治诉求,进而顺利地转换了门庭,成为东光望族,蜚声乡里。
换言之,在“家道聿丰、德誉惟馨”的建构过程中,“登仕版、宴鹰扬、列国学”已成为邢氏子弟长期以来丕振家声,昌耀门庭的不二之选且取得了丰硕成果。明清五百余年间,邢氏族人英才辈出,人文鼎盛,“自五世以下代绍书香计通仕籍,而文选者难更仆数,虽非阀阅亦东邑善族也。”单据宣统三年《邢氏家乘》“纪恩”条目所列明清两朝“膺名器者”上自四世邢钺下迄十八世邢沛溱共计217名。其中,进士1人,举人5人,诸生包含乡试副榜、监生、贡生、廪生、增生、庠生等159人。这些自幼饱读经书,于“帖括之业”脱颖而出后又在社会各个领域颇有建树的贤达名士顺理成章地成为邢氏家族辉煌历史的有力象征,他们的嘉言懿行也被后世子孙自觉地记录于《邢氏家乘》“祖行”条目中以期冀传于久远,同时作为后来者效仿之典范。因此不难理解,时至今日仍常被后人作为家族杰出代表挂于嘴边津津乐道者如五世尚忠公、八世士标公、十一世绍周公、十四世源澜公等诸多先辈的风徽不坠并能继续恩泽后世,和一贯而行的重读书、明道义的家风是密不可分的。
邢尚忠,字时斋,幼时聪颖,志向远大,以“克倡家声”为己任,刻苦自励。后以明岁贡生出任山西平阳府霍州灵石县主簿,任上恪守尽职,循绩卓越。晚年归养林泉。他喜读书,耄耋之年仍手不释卷,又年高德劭,乃邢氏一族“人文之望”。
邢士标,字式九,生而岐嶷,气质过人。孩童之际,“初学为文,语出惊人,乡前辈皆以大器目之。”顺治丙戌中举人,壬辰年成进士。先以“观政”身份入都察院见习,未几授河南开封府兰阳令,由于管辖县域临近黄河,赴任当年便遭逢溃坝之患。他亲自督导,不遗余力修补加固堤坝,同时筹集物资赈济灾民,事后上级嘉许,百姓感恩。在其后的政务中,又多次为民请愿,即使被上级“即拂当路”也在所不计。期满,又迁衡阳令,因积劳不就。致仕归乡后杜门著书,教子课孙以娱晚景。
邢源澜,字宝泉,其父廷棻公为道光丙午科举人。他少负隽才,克承家学,肆力简编,作文清新淡雅如初日芙蓉,“年十岁隶籍学宫,为弟子员;道光乙巳年食庠廪饩,试辄冠军。”年长为生计,长期“舌耕笔耨,绛帐高悬”,以讲学授课为业,为当地乡绅人才的培养做出了杰出贡献。由于学识渊博,因材施教,弟子“多有入庠序者”,又性情谦和,平易近人,“待生徒如家人”,所以求学者络绎不绝。同治丁卯年挑取国史馆謄录,癸酉岁举明经,本应任职训导,但因未有实缺而一直候补,直到七十二岁寿终后数月才等来实授天津县训导的诏令。身殁后,门人弟子百余人出于对这位“口讲指画”醉心教育事业五十年的老夫子之爱戴自发为其“立碣表墓以作纪念”,从中足见邢源澜人性之高洁。
总的来看,在邢氏家族逐渐解巾入仕转为士绅阶层的过程中,宗族后裔“积德累仁、诗书长继”,有出仕为官吏治理一方者、有坚守乡土育人笃学潜修者、有营田置产富庶后热心公益者,无论身居何种身份,作为家族精英普遍具有强烈的社会责任意识和浓厚的家族荣光情结,他们高举“弘扬祖泽、光耀门庭”的旗帜,前赴后继,奋发有为。因此,尽管历史上邢氏家族没有出现过名重一时的显贵极要或家喻户晓的圣贤名士,但能够以一个名流继起、代列胶庠的文化世家傲立乡邦正是宗族子弟数百年薪火相传,力量不断积聚的结果。令人欣喜的是,这种植根于邢氏家族血脉之中的才藻富赡的人文之风被传承至今,新时代的邢氏族人在社会主义新农村建设的浪潮中又演绎出将小邢村打造成了国家级文明村的不朽传奇。
二
针对修撰家谱的意义,古人有云:“谱也者,纪世系,绍世德,不可不修也。”家谱不仅是家族血脉延续能够得以图文形式汇纂有序贯通外放的历史凭证,还是家族文化传承经久不灭的动力媒介,见证着世代荣衰,对一个家族的发展而言意义重大。因此,凡有能力者皆注重制谱,东光邢氏家族也不例外。
《邢氏家乘》创修于顺治九年,至民国辛未年(1931年)共续修八次,具体如下:顺治九年(1652年)创修,康熙五十三年(1714年)继修,乾隆二十八年(1763年)三修,嘉庆元年(1796年)四修,道光十七年(1837年)五修,光绪十一年(1885年)六修,宣统三年(1911年)七修,民国二十年(1931年)八修。民间向来有“三十年小续,六十年大修”的修譜惯例,尽管邢氏修谱时间间隔不一,最长者62年,最短者20年,但大致也在此划定行列之中,并且创修以来递补有序、整饬有方,从一个侧面也反映出邢氏家族的长盛不衰和宗族文化建设的持续发展。
邢氏初始落脚于东光时并无家谱,这和当时家境贫寒、文化底蕴差、人丁稀少等因素有关。当然,由于家口稀少,世系简单明了,有无家谱也无关紧要。但随着时代变迁,人口繁衍,支脉渐广,加上家族社会地位的日益上升,以及晚明以后修谱之风盛行等多重影响,于是在有识之士的推动下,一场光前裕后的修谱工作在明末清初改朝换代之际被提上日程。
《邢氏家乘》的初修是由族人六世梦柱公,八世乘时公、逢时公、士标公,九世世铨公鼎力完成。当时正值清人问鼎中原不久,邢氏族人“虽年来频遭兵燹、饥疫,凋敝之余犹且藩庶。”族众兴旺的同时族中耆老却常“痛族系之纷淆,慨亲疏之莫辨”,因此如何“定亲疏、序昭穆”,进而“敦宗睦族”已成为亟待解决的问题。是时又恰逢邢士标高中壬辰科进士、邢世铨“观礼桥门”受教太学,邢氏族人在焚黄感恩祖宗护佑培植之力之际,乘机进行了诸多家族建设,尤以修谱为重。
常言道:“万事开头难。”由于是初创,修谱工作不可避免地会遭遇各种难题,如世系紊乱,伦理秩序失别。修谱之时,邢氏族人已经繁衍至第十一代,前人信息由于旧时无有刻意统计存储,故支脉渐有不明之忧。《邢氏家乘·梦柱序》云:“吾族(按,邢氏)已近十代,无谱世次几混淆矣。”又如资金不足。家族发展到清初虽已经家大业广,但因灾祸以及入主中原的满族政府跑马圈地等原因致使家族公用资产减少,左支右绌。再如联络不便。随着家族人口的增多,许多后裔散落各地,由于交通困难,日常疏于往来,造成信息采集困难。尽管举步维艰,但邢氏族人迎难而上,众志成城,各司其职、各尽其力,力求条分缕析,周密精详,以便“上不愧对祖先,下不困惑子孙”,最终完成了《邢氏家乘》的纂修。
制谱过程中,九世邢世铨功不可没。邢世铨,字顺之,庠生。他年富力强,具有强烈的家族意识和公益之心,且博学多闻,钟情于家族掌故。自少时便受父辈口传心授,“童年得诸大父口授,……,本枝源流颇悉其略。”但却因“阖族之世次尚茫如也”,常惴惴不安,苦闷于心。待年龄稍长,游学之际,遂萌生修谱之念以求笃本思源,昭明世次,“观礼桥门,即毅然有是举”。他不惮繁杂,全身心投入其中,访得族老六世邢梦柱(按,字祯庵)闲居时所作的有关家族过往生活的杂记,里面简明扼要地记载着整个邢氏祖先“昭穆之伦”的框架,自此邢世铨对全族的“源流始得其详”。其后,因“(修谱)此役所费不赀,非两人之力所能胜”,他和叔曾祖祯庵公又联合八世乘时公、逢时公、士标公共同“董其事”,同时他们的壮举还得到了整个宗族的鼎力支持,“远迩族众如出一心,慨然随力酌输,共襄厥典。”为了使家谱“编订工致,以为长久计”,他又伙同众人“冒风冲雨,不畏艰险”积极走访,全面搜集釐订,在庄上则挨家逐个访查祖上遗留寸楮尺素、野外则于坟茔之地留心勘墓探碑以摭取有效信息,包括“祖考之享年、祖妣之姓氏,祖字先名均详查”,域外族人处因路途遥远,不能亲至则往返札询,着实无法查询,阙如者则待考。经过不懈努力,在邢世铨和其他修谱人员的反复修改和校雠下书稿终于瓜熟蒂落,于是众人又不吝资财,将之“付之剞劂”。可以说,在修撰家谱的过程中,邢世铨起了很好的表率作用,尽到了一个族人后裔对家族应尽的义务与责任。
成书的《邢氏家乘》生动地呈现了邢氏家族的历史演变概况和人丁繁衍兴旺的气象,并起到了很好地教化作用,单是编撰过程对于邢氏族人而言就是一次合爱立敬、敬宗收族的精神洗礼。如今,顺治九年初创的《邢氏家乘》早因年湮代远而淹没于历史的长河中,康熙、乾隆、嘉庆年间所修的家谱也难觅踪影。目前可知尚存于世的家谱为道光、光绪、宣统和民国时所修,数目却也寥寥无几。四种版本中距今年代最近的是民国二十年的八修,为一函四册,以“敦”、“本”、“睦”、“族”作为卷册标识,开本27厘米×17厘米,石印本,白纸线装,体例范式依旧遵循以往家谱旧规,“家乘续修,庶次谨遵旧式,未尝改作。今复续修亦然,不曾妄有创作也”,目录包括历修谱文、凡例、姓氏集考、宗祠图、祖行、阃仪、历代纪恩、历修纪名、文艺、五行排行字义、茔图、碑记、宗派图、世系图、合谱集考、条约规则、原跋等,内容详实精细,极富人文价值,又印刷精美,装订考究,实乃当地所修家谱之翘楚。
三
一般说来,家谱的修订体系会伴随一个家族的长足发展而变得日益完善,但格式规范却也愈加程式化、模板化,略显拘狭起来;同时,出于敦宗睦族和彰显家族流风的需要纷纷采取了隐恶扬善的理念,此外,攀枝和附会现象也时有发生,这些弄虚作假的不良运作使得其传递信息的真实性有所降低,但这并不妨碍研究者把其作为研究对象进行深刻的辨析性解读和建构,因为“谱牒编纂在传达国家制度信息,调节地域社会的秩序以及传承地方文化,承载个人历史方面都会起到不可或缺的作用。”(于秀萍《移民宗教与社会变迁-----以明清以来的沧州区域为中心》,团结出版社,2013,14页)因此,从社会史的角度来研究和剖析《邢氏家乘》,意义自然非同一般,不仅有助于加深人们对宗法制条件下地域性家族文化建设的认知,也对现实条件下和谐家庭的营造和共生社会的塑造有着强有力的借鉴意义。
众所周知,伴随社会发展家谱的历史出发点由记忆功能的一枝独大逐渐转化为记忆和教化功能的双管齐下,“族谱之设,固以考宗友,亦以示劝惩也。”因此《邢氏家乘》的修订绝不是简单的血脉世系延续的记述,还是孝贤文化和宗法礼制得到推崇与践行的成文表达,体现了邢氏家族的文化底蕴以及家教风尚,更寄托了邢氏族人强烈的家国情怀和乡土情结,是当时家族和社会交融下的政治、经济、文化等方面的系列关联和反映,透过家谱中的族规、宗祠建设、祭田经营等内容的表述便可窥略一二。
俗话说:“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在血缘支脉组成的宗族社会内由于族众甚多、族产广布,为维持家族发展的长治久安,一般都会在国家的法规政策之外有更为详细具体的乡规民约的制定。邢氏的家族纲纪被称之为“公族条约规则”,分别从婚姻伦理、家族营生、家祠管理、茔墓维护、祭祀祖先、祭田经营以及经理人员的任命条件、推选程序、权力责任等方面进行了明确规定。这些规定既是家族成员共同意志的集中体现,也是社会伦理法则细微化运行的缩影,对于保障邢氏家族的协调发展大有裨益。例如在婚配方面,就有“同姓不婚。……,冒然结婚灭沦甚矣,我族(按,邢氏)如有犯者群起而攻之,永不容其譜录。”的硬性规定。此条表面上看似乎为了维护伦理纲常秩序而严厉有加,实际从现代生物遗传学的角度来考量却有其合理性。这样避免了因近亲结婚而引发后裔子孙智障、身体残疾等先天性疾病的出现,进而不但使子孙不能健康成长和生活,也拖累整个家庭甚至整个家族的正常发展。值得一提的是,邢氏族人多长寿,耄耋之年的不胜枚举,有八世邢逢时寿85岁,九世邢自拔寿88岁、十世邢沂寿93岁等,客观来说和这一规定也不无关联。当然,邢氏族规也有讲求人性的一面。受封建思想影响,许多家谱都强调充当皂隶释道者不准入谱。如山东东阿县庞家口民国三十六年《庞氏家谱》的族规有:“下贱之事,族人皆不可为。如鼓手、剃头之类,虽非恶事,亦贻祖宗之羞。”之语,但《邢氏家乘》却无职业门户之见,只要“遵纪守法,不妄作非为”即可。《邢氏家谱》中便有后裔僧人金相的世系记录:“金相法名妙悟,在京出家,住顺治门外将军教场广慧寺,又住南城外地藏庵。”综合来看,邢氏族规具有很强的可行性、创新性、开放性,它不因循守旧,墨守成规,而是因势利导,刚柔相济,无疑在促进个人与家族的良性互动,凝聚宗族力量和强化家族认同等方面能够起到很好的规范作用。
除了族规的制定和完善外,邢氏族人在祠堂建设上亦有所建树。祠堂是一个家族供奉、祭祀、议事、教化和举办活动的重要场所,自古有之,《中庸》有云:“春秋修其祖庙,陈其宗器,设其裳衣,荐其时食。” 但也仅限于官宦特权阶层。直到明代嘉靖时放宽了对民间宗法礼制的限制,“许民间皆得联宗立庙”,自此修建祠堂才成为一种普遍现象,“凡有财力和权势者尽为之。”不同于南方祠堂的高大煌煌,北方宗祠多规模相对较小,陈设简单,甚至某些家族无有宗祠,存在建设的滞后性。邢氏家族在发展的过程中,则十分重视宗祠的建设和管理。邢氏宗祠最早出现于明代,后历经数次破坏与修葺。八修《邢氏家乘》中收录的祠堂图是族人邢榕荫参照晚清建造后的祠堂状貌而摹录的写样,逼真形象,十分难得。邢氏祠堂为砖石构造的四合院类型的硬山式屋顶设计建筑,用材考究,装饰精美,颇具庄严性。它由前门、南厅及照壁、正堂以及两边厢房组成,呈中轴对称性。其中,前门门额上题有“邢氏家祠”四个大字,左右两门扉上着有门对,上联为:河间世泽,下联为:山左家风;两边照壁上则书有“忠、孝、节、义”的字样;正堂为明伦堂,门柱上配有楹联:“春秋匪懈;继序不忘。”和“长绵世泽;丕振家声。”厅内供奉祖先神明画像和木主牌位,悬挂象征祖宗德光荣耀的匾额,还有专门放置家谱的神龛等。邢氏家族在注重宗祠本身布局之外又对其常规管理进行了严格规定,“家祠为严肃之地,先祖之灵爽式凭,务要整齐洁净,如有损坏随即修理。大殿内不准停放寿材及他项物件,院内亦不准堆积秽物、寄放柴草。违者合族共责之,立逼移出,以重先人之祀典。”《邢氏家乘》中这些有关于宗祠内容的描述不仅刻画了族权行使的空间形态,指明了整个宗族尊祖敬宗、慎终追远的日常承载方式,再现了昔日家族的习俗风貌,还有助于人们加深对当时社会的民情、文明程度、经济发展水平等的了解,进而为当下挖掘传统文化内涵,重建文化自信提供重要的历史参考。
家族的长期发展实践证明,家谱、祠堂和祭田的存在是明清以来宗族制度在物化领域完善和成熟的重要标志。其中,祭田的有无多寡在很大程度上决定着家族的公共开支营销,关系到全族公共奉祀祖先活动的良好进行,是衡量一个家族族权能否顺利实施的一项经济指标。此外,祭田的发展演变也从侧面反映出一个地区的经济发展水平。根据《邢氏家乘》和《邢氏先茔碑文》的记载可知,邢氏家族在明代初时由于定居未久家境尚不宽裕,后人丁繁衍渐趋崛起,随之整个家族的公共事务亦繁杂起来,开支也相应增多。为解决资金不足的问题,以六世邢梦柱为首的邢氏族人自万历三十八年以“置茶会”的形式“起会,各输微资”来筹措款项。但此举措虽能解燃眉之急,但终究不是“长远之法”,于是不久“又置祭田十三亩余”,至清嘉庆七年时,历经二百年沧桑变化,“地亩渐增共计七十八亩五分余”,遂成规模。祭田作为邢氏家族“春秋祭祀之所出,祠中公务之所资”的根基所在,地位显然十分重要,为此邢氏族会专门建立了较为完善的祭田管理制度,制定了详细的财产章程,以便使其能更加合理有效的运转。例如为防止土地数目不明或被侵占,专门由官方备案发放执照即红契确权,同时“登记帐簿,并录谱后以志之”,其后“但恐日远年湮,契帐损坏无以为凭”,又采用勒石刻碑的形式记述“以垂不朽”。另外,除了明晰产权外,在有关于祭田的招租办法(含招租人、招租期限、租金交割等内容)、红契文约保管、族产支配诸多领域也都有着具体而实际的规定。借助这些条例行之有效的推行,邢氏家族的祭田在有关祭祖、解危济困和奖掖先进等活动举行的过程起到了应有的作用,并使得家族信仰的仪式体系更加具有号召性和生命传承力,从而为家族公信力的深化和族权权威性的巩固奠定坚实的基础。
总之,家谱文化是中国传统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纵观《邢氏家乘》,同众多家谱一样既具有一般性又具有特殊性,但毫无例外背后所涉族群都能自觉依赖于家谱、祠堂、祭田三位一体的架构体系,将儒家士大夫“齐家”的精神内核与百姓日常伦理相互融合以形成独具特色的家族文化观,从而来促进家族力量的壮大和发展。当然,在这一满足家族成员精神归属感与历史使命感需求的过程中,虽超越了功利,但也充斥了矛盾性,一方面饱含着亲情的人性温暖,另一方面又弥漫着等级观念的傲慢、无理。正是这一看似冲突的鲜明文化特色,使得近世以来在血脉文化认同的纠结中,人们对于家谱的内在价值与社会作用产生过争议和批判,甚至不乏否定、抛弃之言论。尽管如此,家谱的存在对于家族和社会而言依旧有着举足轻重的作用。它承继着人伦的高贵、乡愁的悲壮,并由此所产生的深邃精神内涵在现实的践行中,流布、传承至久,一直或多或少影响着不同年代的人们的社会价值取向。也许,这正是包括《邢氏家乘》在内的诸多家谱的魅力蕴藉所在。
(作者单位:河北省沧州市第三中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