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家乡有点“堵”(散文)
2020-01-27李钢源
李钢源
好几年没有回乡过年了。没有回去的原由之一,就是怕路上堵车。曾经不止一次的惨痛教训,想起就怕。
然而,每年回乡过年的渴望总是那么强烈,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渴望的强烈程度能令人征服千山万水,能克服千难万阻。为防再遇堵车,今年春节我提前3天就出发,一路畅通,我的心情如暖阳照耀一般。
我的家乡是个小乡镇,位于广西的东南部,坐落在岭南丛山之中。它不知名,普通得和它的山水一样,既称不上风光旖旎,也算不上穷山恶水。只因出生在那里,就注定了我一辈子心装着它、梦牵着它。
这次回乡是自驾车。车进家乡的地界,注意力就自然而然地被沿途熟悉的稻田、山林、房屋所吸引,一种潜藏在心底的亲切感涌上了心头。这条从县城开往家乡小镇的道路共30多公里,沿着山的走势,起起伏伏,蜿蜒而行。路还是原来那条路,但已经由过去灰尘纷飞的土路变成了平坦干净的水泥路。过去从县城到家乡小镇需要将近2个小时,现在不用1个小时就能到达,这种时间的缩短,让人感受到家乡实实在在的变化。
然而,令人意外的是,就在进入家乡小镇的路口,竟遭遇了堵车。一开始,我还以为前方可能出现了交通事故,下车一了解,并非如此。心里顿感纳闷,一个小乡镇何来堵车呢?然而,眼前的场景却是真真实实的存在,而且,堵得还有一点严重。我在车上仔细观察了一下,这个路口是一个三岔路口,正前方便是小镇,左右两边的歧路则通往另外的山村和邻近的县。我估算了一下,堵在路口的车辆大大小小有上百辆,这些被堵的车辆应该一部分是本地车,一部分是过往车。由于无人指挥疏通,众多车辆趴在原地,动弹不得。
因为堵塞,许多车主都下车闲聊,我也下车凑热闹。
我一边松着身骨,一边放眼看那堵车的阵仗。正值傍晚时分,夕阳西下,众多车辆,不乏名牌,在余晖的照耀下,颜色各异、相互辉映,特别是车辆的挡风玻璃反射着太阳光,格外耀眼,在这绿水青山之间俨然一道亮丽的风景线。
我有些惊讶,家乡小镇居然有那么多漂亮的小车。我还发现,开车的多是年轻人,他们穿着时尚、光鲜。不等我开口,与我距离最近的小伙子先开腔了:“阿叔新年好!是从城里回乡过年的吧?”他打量我的穿着,猜出了我的来处。
眼前的年轻人年纪应不到30岁,高高瘦瘦,留着寸头,穿着夹克,给人精明能干的感觉。我看他的车辆挂着本地牌照,问道:“你这车挺贵的吧?应该不低于20万吧?”
“包办完手续30万。我们镇价格20多万元的小车算普通的了,贵的还70多万的呢!”年轻人回答干脆,脸上展露出一种自豪感。
“城市堵车司空见惯,没见过这小地方也会堵车!”我有些无奈地对他说。
“感到稀奇吧?”另一个车的年轻人走过来主动答话,“阿叔,你好久没有回乡过年了吧?实话跟你讲,我们这地方虽小,但是,近年来变化也挺大的,整个乡镇13个村子,哪个村子没有几十台小车?加上镇上的小车,应该不会少于两百辆。每到逢年过节,一遇到在外地的乡亲开车回来,就容易把这路口给堵塞了。”
“这些年县乡两级政府一直在修乡村公路,但还是感觉跟不上经济发展的脚步,私家车越来越多,显得路越来越狭窄!”第一位聊天的年轻人感慨地说。
“要致富先修路,这话真不假,这个路口再不拓宽,往后会堵得更厉害。我是县人大代表,去年底县两会我提了提案。”
眼前这小伙子年纪轻轻就当人大代表了,不禁让我有些肃然起敬。
一支煙的工夫闲聊,我和眼前这两位年轻人已经聊得很投缘了。从他们的口中我对家乡的发展变化有了更多、更深的了解。他们向我介绍了近年来家乡小镇经济发展成就、精准脱贫攻坚成果、各种发家致富的典型,以及未来发展的规划,等等。他们所列举的那些发展数据虽不能与发达地区相比,但是,自己与曾经的自己比,已经有了长足发展,也足以令我这远离家乡的游子为之赞叹和自豪。眼前摆着的汽车长龙,就足以说明了经济发展的事实。正如那年轻人所说的一样,造成小地方堵车的深层次原因,就在于经济发展的步伐太快了,而道路交通设施跟不上经济发展的要求,从而造成了堵点,形成了瓶颈。眼前这个堵告诉我们,乡村的日新月异既让人喜,也令人忧,必须用全新的眼光和思维对待和思考乡村的发展变化,在迈入小康的历史进程中,乡村道路建设、环境治理等制约发展的重大问题必须提上议事日程。
目睹面前这堵车的场景,此时的我心里已没有丝毫被堵的烦恼,反而生出一种感慨,感到一种喜悦,尤其是与眼前这两位年轻人的对话,更让我感受到了振兴乡村的迫切和希望,仿佛看到了更美好的未来。
正聊到兴头,七叔打我的手机问道:“侄子,你的车到什么位置啦?”
我回答说:“正堵到小镇外边的路口呢!”
“你耐心等着,我马上出去处理。”七叔的声音还那样洪亮。七叔是我父亲的胞弟,今年67岁,年轻时担任过当地的民兵营长、大队(村)党支部书记、交警中队协警,后来他创建全县仅有的乡镇摩托车大队,亲自担任队长,获得过许多荣誉,他本人也因此在省级有关会议上作过先进典型发言,是当地响当当的人物。现在年纪大了,余威还在,凡事他出面,别人都会让三分。
不一会儿,我就看见七叔的身影从小镇那边远远地移动过来。只见他走到堵车的三岔路口,在夕阳下吹着哨子,挥动着手势,那些车辆就开始相互挪移、避让,然后一辆挨着一辆缓慢地通行。这100多辆小车在七叔的指挥下,只一会儿的工夫就各奔东西了,一股敬佩之情从我内心油然升起。
当晚,我与七叔对饮 。叔公能喝、能讲,借着酒兴,我俩聊得很多、很远。给我印象最深的是七叔评价自己现状的一席话。他说:“我年纪大了,又没有什么能耐,干不了大事,也挣不了大钱,好在晚年赶上好时光,国家免了农业税,有养老金、有医保,还凭自己的本事盖了一幢5层小楼,一层门面出租,每月租金1500元,吃穿住行都不用愁了。我现在没有其他想法,就想组建一个中年老年村民文艺队,每天的事情就是组织这些中老年人唱歌、跳舞、排练节目,经常参加县里举办的各种演出,还好几次被选中去香港表演,拿回过几个大奖呢!”
七叔如数家珍般细说着他的晚年生活,脸上泛着红光。从七叔的语气、表情看得出,他的晚年活得滋润、舒坦,令他感到自豪,让我这个在城里机关单位的上班族都心生羡慕,为之向往。
接下来的几天,七叔总是早出晚归,见不着他的踪影。原来,他一直没有闲着,戴着口罩挨家挨户去宣传防控疫情知识。我本想到小镇上多走动走动,见见亲朋旧友,逛逛集市,品尝年味,然而,一场突如其来的新型冠状病毒疫情,完全打乱了我的计划,也打乱了小镇和谐喜庆的新春氛围。记得大年二十九那天,小镇集市上还是人声鼎沸,人头攒动,大家忙碌地采购年货,可到了大年三十这一天,整个小镇就完全变了个样。一夜之间,人消失了,店铺关门了,突然沉寂的街道空落落的,唯有各家各户门前张贴的春联,还提示着过年的信息。尽管事发突然,但是,村民们都很自觉地配合政府开展疫情防控工作,不串门、不聚集、不添乱,他们呆在家里,每天从电视上关注着疫情的发展变化、谈论着如何做好本村镇的防控工作。家乡小镇虽然边远、无名,但我能明显地感受到它与国家风雨同舟、患难与共,感受到党中央的号召得到这里百姓的积极响应。耳闻目睹小镇上发生的一切,让我更加坚信,无论疫情多么严峻、复杂,这场战役一定会打赢,因为从小镇群众身上,我看到了中国信心、中国力量!
受疫情的影响,年初三我就返程了。当天早上,我想跟七叔道别一声,正好碰到他要出门。我还没张口,他先说了:“侄子,听说你今早就回城了,我送你到镇外边的路口吧。”我说:“不用麻烦叔公了。”我话还说完,七叔已经打开车门,坐了上来。
“侄子呀,你能不能帮我搞到几千个口罩?”七叔转过脸问我。
“要那么多用来干吗?”我问。
“现在全国各地不是疫情严重嘛!我想自己出钱采购一批口罩发给村民。”七叔接著说。
“有点难度,现在到处缺货。我尽量吧!”我回答。
“那我就代表几千乡亲先谢谢侄子啦!”
车子开出小镇,还没有到路口,就远远看见那里又堵车了。只见好些车辆停下来,好像在接受什么检查。七叔见我有些疑虑,就先开口说:“这是我们村民自发设立的检查关卡,是我牵头发起的。凡是进出车辆,都要对车上人员测量体温。”
“你们没有防护服,存在被传染的风险呀!”我说。那关卡临时搭的,简陋。
“特殊时期,不讲究那么多了,关键是要为村民们守好关口,抵御风险。”七叔回答说。
“您年纪大,容易被传染,就不要亲自去测量了。”我劝道。
“侄子呀,你上小学的时候,我就是这个地方的党支部书记了,这么严峻的时候,我不站出来,合适吗?放心吧,我命大福大,没事的!”七叔边说,边下车,挥手跟我说再见。
我摇下车窗,接受测温,顺利驶出关卡。
然而,刚才七叔那几句道别的话语一直回荡在我的耳边。透过车后镜,我无意间看见七叔在关卡处正忙碌的身影。我突然感到,那略显驼背的七叔是老了,但他的初心未变。
今年家乡有点“堵”,可和城里的那种“堵”感觉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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