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姚觅闲(散文)
2020-01-27莫永忠
莫永忠
去过几次黄姚,不记得了,也懒得去细究。不管去过几次,我永远只是黄姚的过客,但黄姚却驻扎在了我的内心深处,像我用心田之香供奉的一座小庙。
常常想独自一人,无牵无挂地溜去古镇,闲云野鹤一般,在古镇随意住上几天,将古镇每一个角落都细细打量一番,将古镇每一种小吃都逐一品尝一遍。那如花笑靥啊,哪一朵是我前世的约定?
外界不断地往更高、更快、更强的境域发展,也对人不断提出更高、更快、更强的要求。外界的高速发展令人欣喜的同时,却也不免带来个体恐惧被淘汰的忧虑。人人都怕成为时代的弃儿,于是人的欲望张牙舞爪,不停地啃噬着本已残破不堪的心田。便想起黄姚,想从古镇觅取一片闲适,来抚慰久困于躯壳的心灵。
黄姚是一片从远古飘来的闲云吗?
黄姚是错过的初恋吗?
黄姚是得道的高僧吗?
黄姚是……
黄姚可写之处多了去了,写黄姚的佳构妙品也多了去了。每一次去黄姚,最能牵引我脚步的,却是带龙桥那里,抬头不经意间瞥见的一副对联“久坐不知红日到,闲来偏笑白云忙”,横联似乎是“且坐吃茶”。每每想起这副对联,我的双手便情不自禁要合掌膜拜了,内心升腾起一缕小沙弥面对高僧大德时的虔敬。
83岁的父亲,最开心的时候是去富江边上,花几元找师傅抹个光头。我的光头是妻子亲自给剃的。父子俩便不像父子俩,像师徒俩。母亲已经去世10年,父亲慢慢从丧妻的阴影中走出,越活越像一个寡欲知足的老和尚。
想象中父亲便是黄姚古镇里那个悠闲的挑水浇菜的老农——闲来偏笑白云忙。
便想带父亲到黄姚小住几日,尝尝古镇石板街巷里那菜根腌制的酱菜之香、古井水煮出的白滚粥的原汁原味。最简单的味道,却是人间美味呢。老子说,道在屎尿。能从最平凡的事务中,品咂出大道至理,人心不也就觅得了片刻闲适?
想起黄姚,总情不自禁地想起自己也曾青春年少。青春年少的闲啊,是那近千年古榕树下一缕微风。
人能决定一棵树的去留死活,却活不过一棵树。一棵树能上接苍穹下接黄泉,看头顶白云千载空悠悠,人却只能苟且几十年。于是便对大树产生了膜拜,便在大树的根部烧香焚纸,以为树老成精,成精的树便有了庇佑苍生的法力。树越老,越按了人类图腾的形象去长,龙爪榕,听了这名字,想象已经被激发。那龙爪榕,因其根须深深扎入的是坚硬的大地,使人感悟到生命力的顽强,使人的精神得到激励,树的形象也伟岸起来。
越老的树,越是能吸引小娃崽的喧闹和年轻人的眷恋。于是我无数次想象,身穿瑶族传统服饰的青年男女,在姚江里撑起竹筏,就在龙爪榕下对歌。他们唱黄的蜂花的蝶蜂蝶追花岭过岭,也唱何物变和思娘猛。歌声像极了大地的声音,那是生生不息的生命存续信号,老树听了也要焕发新芽。当然,老树旁边的古老戏台,也曾无数次演唱出人世兴衰。
兴许是树越老越能庇佑古镇一方净土吧。龙爪榕,也曾经在战火纷飞中胜似闲庭信步,见证了无数革命先烈抛头颅洒热血、不屈不挠的抗争。中共广西省工委旧址,仿佛一位晚辈,静谧地偎依在近千年古榕的怀抱里,引来无数游人驻足沉思。让我颇感有趣的是中共广西省工委旧址,原址宝珠观,始建于明朝嘉靖三年(1524年),清朝乾隆九年(1744年)扩建,嘉庆、道光、光绪及民国初年多次重修,供奉北帝、如来、观音,定农历三月三为庙会。宝珠观分上、下殿,砖木结构,院落式建筑,正脊有琉璃构件,硬山顶,双耳形烽火墙,琉璃瓦檐。1942年桂林“七·九”事件后,以钱兴为书记的中共广西省工委机关撤到昭平县黄姚镇,以宝珠观做隐蔽地开展革命工作。当时随省工委疏散到黄姚的还有何香凝、欧陽予倩、千家驹、张锡昌等大批爱国知名人士。当时宝珠观里的十几个和尚,不知有没有参加革命的。出家修行,是为了获得内心的宁静,而参加革命,不也是为了获得内心的安宁吗?无为和有为,看似矛盾,其实也不矛盾。我在云南曲靖圆通寺里看到过周恩来总理为抗日将士题写的一幅字,“上马杀敌,下马成佛”。当和尚是为了克制自己的欲望,间接地为他人谋福利,革命是直接牺牲自我为更多的穷苦人谋取福利,两者之间,应该是有共通之处的。抗争和隐忍,在这里,得到了最好的诠释。
神游黄姚古镇广西省工委旧址,我的内心获得了片刻闲适。无欲则刚,有容乃大。少考虑自己,多为他人着想,这是条获得内心闲适的捷径。
古镇的石板街巷,无论晴天雨天,都让人流连忘返,时光的脚步,仿佛也在这里放慢了下来。我喜欢那闹中取静的街市,喜欢那南腔北调里的和谐,喜欢古镇白天的喧闹,夜晚的含蓄。每一处街角,仿佛都能邂逅一场惊喜。要在古镇里住上多少天,才能不再迷路呢?古镇的街巷,深藏着古人高深莫测的智慧。且坐吃茶,在内心与古人对谈,便是随手撷取了头顶一片闲暇,搁置在了繁忙的心田。
“你的心不清静。”一名居士曾经说我。是啊,心是最难被驯服的。可人需要抗拒物欲的奴役,挣脱名缰利索的束缚,甚至终归要挣脱亲情的羁绊。在古镇久坐,我忽然理解考取功名之后的贾宝玉,为什么要舍弃薛宝钗以及幼年的儿子,选择像乞丐一样云游天下了。在古镇,适合重读我多年前购买的《古代高僧传》。
每一次离开古镇,都不曾带走古镇的一片闲云。不过古镇早已驻扎心田,即使与古镇相隔千山万水,只要燃起心香一炷,古镇便像一位得道高僧,似笑非笑地盘腿坐于眼前了。
责任编辑 丘晓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