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景致(外一篇)
2020-01-27韦素红
韦素红
我时常回想这个小城旧时的模样:供销社齐胸木柜台里的经年小食,拉也湾清澈的井水,菜园子旁的铜江河,五枫坡脚飘着墨香的印刷厂切出来的细白纸条,莲花山的火棘果……这些记忆深处的景致,似乎未曾消失,如同时光从没走远,岁月来不及更迭。
那就从七队湾七弯八拐的地形开始吧。那时我们正往语文老师的家去交当日作业。黄昏里的七队湾,余晖暖洋洋地照着弯曲的小路,低矮的房屋老旧而亲切,飘出袅袅炊烟。那时老师正要出门买酒,抬眼看到叽叽喳喳的我们,就差了我们前往。我们从老师手上接过绿色帆布条系着的绿色军用水壶背到身上,一路叮当小跑着来到供销社,神气地把钱拍在木柜台上:“来两斤米双酒……”老师每次总是奖励我们用零钱买回软糯的云片糕,那是我们最爱的零食,米香扑鼻,甜香袭人,那香气,如今再也尝不到。
从七队湾出来往右拐,往上走一会便到广东街。两位住在广东街的女同学,皮肤白晳水灵,零花钱很多,放学路上总是用细细的小勺子挖着酸梅粉或是舔着一根糖回家。我总是与一位女同学结伴而行。女同学叫樨妮,一个很别致的名字,她家在一个小坡上的独门小院里,白墙青瓦,坡上没有雪梨,倒是家门口有几棵高大的拐枣树,至今让我心神向往。
从广东街的一个叉路口往里走便是拉也湾了。那个长相清丽的女同学,总在我的记忆里晃着长长的发辫,放学后我们一路跟着她摇晃的发辫来到拉也湾的水井边。水井在她家门口,汩汩地冒着清泉,水井口似一张神奇的大嘴,不断地吐着沸腾的清泉。我们在井边坐下,看大人们从“大嘴”里提水,或在翻飞的井边淘米、捣衣、洗菜,有时趁大人不注意,挨近去掬一捧喝下,再洗把脸,炎热的夏季似乎就在这冰冰凉凉中迅速消退。
站在拉也湾的路边可以看到五枫坡。一个名字里有“冰”字的同学就住在那里。不知为什么,我总是喜欢那些与众不同的名字,不同于娟、萍、红、珍这样的艳俗,让我光是叫一声都觉得心神透亮。五枫坡脚下有家印刷厂,常年飘着油墨香,我们最爱踢的毽子,就是用印刷厂切下的带着油墨香的细白纸条扎成,这样踢着毽子的时候,油墨的香味总在我的身边环绕。
东方红水库位于县城,从五枫坡步行的话需要半个小时。在丰水季节时水库排洪,小河便涨水,河水叮咚,夏日的铜江河就成了我们这些放学娃的乐园。我们在河里无拘无束地嬉戏,尽显顽童本色。
丹城周边山峦重叠,举目望去,延绵起伏,山之外还是山,大大小小的山环抱着这个小小的城。山里有许多让我们垂涎三尺的野果,例如被我们称为“小米鸟”的火棘果,入秋就红彤彤地漫山遍野,至到冰雪封山还傲然挂冰含笑……那是一种饿了可以果腹,游戏时可以做子弹互掷的全能型果实。传说莲花山上有莲花公主的城堡,到达城堡需要走三道城门。暑假的时候,家住后山的黎姓同学约我们星期天去莲花山寻找神秘的三座古城门,我们兴奋应允。上山不久,第一道城门便轻而易举地登上,城门后是大片草木葳蕤的平地。每年春季,学校会组织中学生到平地上开荒植树。到正午时分,我们爬至第二道城门,每个人已累得气喘吁吁,饥饿难耐,一路上的“小米鸟”已不能满足我们胃部的需求。据说通往第三道门的石阶要在荒草丛中探寻,我们再也无力前往,于是纷纷偃旗息鼓,相约下次带了干粮再来寻。可是,直到成年我再也没有上过莲花山,也从未听说有人寻到第三道城门,并寻到莲花公主的城堡,这个儿时的美丽传说便成了一桩悬而未决的谜题。
我7岁便来到南丹城,除去外出求学的几年,一直生活在这座小城里。一年又一年,见证了城里每一盏街灯、每一棵路树的生长,见证了每一个店铺的热闹与喧嚣,见证了南丹街区从老旧低矮发展成为舒适便捷的城区,亲历新城区翻天覆地崛起和繁华,见证了许多面孔一天天老去直至消失,又有许多面孔由陌生到熟识……那些曾经的阡陌街巷,旧风故址,正是每一个土生土长的小城人所经历的,也是属于一代人的记忆,也是属于我的记忆。每当想起它们,想起那些老地方,我会情不自禁地在心里轻轻地问:它们,都还在吗?它们,都还好吗?
到我的怀里来
我又看到父亲向我走过来了。高大魁梧,满头银发,声如洪钟,笑声爽朗。这是我的父亲。虽然已经离开我们7年了,但是每一天,父亲都在我的心里、脑海里,从来未曾离开。
暖暖的冬夜里,火塘旁,小小的我被整個包在父亲的大棉衣中,又暖又舒服。睡得又香又甜的我,不时被他装换烟丝时抽出枕着的手臂,或是他和大人们高声争论的话语迷迷糊糊地惊醒。直至我人到中年,父亲依然关注我的一饭一钵、一食一行。有一个时期,我工作特别忙,常常连饭也不能好好吃。清晨为了节省我的上班时间,他在我上班的必经之路上手捧一壶,有时是热乎乎的五谷糊,有时是香气四溢的鸡汤,我接过的时候总要不经意地掩饰快滴下的眼泪。
有一阵,觉得自己胖,吃得甚少,回去探望他和母亲的时候,他竟心细地发觉了,问我是吃不下,还是不好吃。为免去麻烦,我总答不饿。不日,再回去,他从城南的老药铺子岑中医处开了治疳积的药方,令我啼笑皆非。后来知道我吃得少是怕胖,又不知道从哪里访来一种茶,说是每天泡来喝,能瘦又不伤身。他同普天下的父母一样,快乐着儿女的快乐,悲伤着儿女的悲伤,幸福着儿女的幸福……
他是一个老党员,年轻时做过老师,当过会计,在大队支书的职务上连任直到归家养老。不仅算盘打得又快又准,而且爱读书,读书有过目不忘之功。耄耋之年仍声如洪钟。离开我们的前一周,他已数日不能进食,靠输营养液仍能在病房里荡气回肠地和孙子们讲《三国演义》。离世前的那一次住院,他已经有20多天不能进食,每天饿得不行,后来病情不见好转,便转院到市级医院,换了新的营养液,终于不再每日饥肠辘辘。我们在病房里话家常,他说以后住院还是到市里来,市里比本地好,不饿,等回家了他要先搅一餐苞谷饭来吃。又说看到街上有开老年人车的,出院了也要买一架,走不动了还能像往常一样四处逛。他和我们都没想过这一次住院会再也回不来……他在人世间的最后1个月,颗粒未食,他是那样地想米饭的香,想苞谷饭的软糯绵甜。
当我外出用餐遇上玉米糊糊时,总要盛上一碗,细细品味“苞谷饭”那熟悉的软糯绵甜与这甜所带来的深入骨髓的疼。
每当看到路边有老年人车慢慢吞吞在开,我的车速会慢下来,并悄悄关上车灯。我想慢慢经过这车边,不惊起尘土,不溅起水珠,让这车、这人,安然而过。
后来,每当我看到坐在老年人车里高大魁梧的白发老人,我都禁不住多回看一眼,再多一眼。
父亲余生的岁月里我将会无数次频频回首、时时驻足,追忆他,想念他,隔着时空感受着他,挥霍这世间唯一拥有的无限包容以及未知路上无尽的期望。
“窦呐容苟骂”——到我的怀里来。我知道,我是多么想念这温暖的怀抱。
那些阅读的美好时光
入夜,于灯下阅读,看完一个长篇已是凌晨4点,站起来伸展蜷缩一夜的四肢,推开窗户吸纳凌晨清新的空气.下弦月清丽婉约,令人沉醉,这一段居家生活成就了难得的阅读时光。
意犹未尽中,在书柜里继续寻书,想把从前来不及细读的书再翻阅一遍,却不经意找出厚厚几沓图文并茂的幼儿期刊。瞬间,记忆被拉回那些属于我和孩子们成长岁月里的阅读时光。
这是一沓沓陪伴我与儿女一起成长的幼儿刊物。从女儿3岁开始,我们就在床头灯下讲着画报里的故事入眠;到儿子2岁的时候,这本集生活常识、童话故事、手工、游戏于一体的幼儿画报发挥了最大的功效,小姐姐做完属于她的手工,会把简单的留给弟弟做,弟弟涂色,姐姐画线条,他们分工合作,乐此不疲。晚饭后,我们仨常常在圆桌上围着杂志忙碌,书里住着生气盎然、性格各异的三个主人公:诚实、乖巧、懂事、爱动脑筋的红袋鼠,冒失、调皮、状况不断的小公鸡火帽子,顽皮可爱偶尔出错的跳跳蛙,每一期都带给孩子无穷的欢乐和循序渐进的认知。那只冒失的小公鸡火帽子被烫了手,跌跌撞撞地被磕出了血,他们便会又爱又怜地评说它的鬼样子,而那些日积月累的小常识也变成孩子们生活的各种小技能。
就是这样一本幼儿刊物,当儿子已是一名小学生、女儿升入小学高年级的时候,他们还是一致要求继续订阅。于是,那幅爱不释手、津津有味阅读幼儿读本的场景一直持续到女儿上中学前夕。现在,每当女兒一书上手便不眠不休,捧书夜读直到晨曦微露,儿子拿出部分压岁钱购书时,我都会感谢和怀念这段亲子阅读的美好时光。
著名作家东西在《阅读犹如呼吸》一文中说:“我有阅读饥渴症,生怕自己所学会被淘汰,生怕脑袋里生锈、心灵蒙尘,所以只要一有时间就会阅读,仿佛计算机软件自动升级。”“不阅读我就会全身不自在,似乎缺少了维生素。”
深以为然。
对于孩子,我们没有办法无时无刻陪伴在他们身边,未来日子他们将经历的艰难、无助和忧伤,以我们有限的人生经历和悟知,不能一直为他们遮风避雨或与他们并肩作战,那就不妨让他们多阅读。经年的阅读犹如打开一扇窗,经由这扇窗可以看到很多风景。这风景里,有他们需要的温暖,有他们追逐的梦想,还有他们疗伤的济世良方。
责任编辑 谢 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