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桑葚红时

2020-01-27刘灿

红豆 2020年11期
关键词:桑葚桑树桑叶

刘灿

喜欢看桑葚落时的风景。头戴珠玑,肩披绿纱,袭一身落地紫裙,缓缓而来,像从仙境走出来的优雅高贵的少女。她无惧疫情阴影的笼罩,也似乎用昭君出塞的姿态,高调亮相。在春天的出场,她似乎一直修饰整齐,容装可爱。在山路,在陌上,在草堂,在屋后,在你窗前徘徊。“西枝草堂西复西,山回谷转路多迷”;也可能踏着诗歌而来:“桑舍幽幽掩碧丛。清风小径露芳容。参差红紫熟方好,一缕清甜心底溶。”雅趣盎然!像现在阳光正好的晌午,无人采摘的桑葚果,在一阵鸟儿叽叽喳喳的过来翻腾扑滚,争相啄食之后,迎着一阵风,哗啦啦地晃下了一地紫色。那些浓淡相宜的紫色告诉你,春天来了。我刚好也拉开办公室的窗帘,掠入眼帘的竟然会是如此美景。

几年前的这个时候,也可能是稍微晚一些,春雨绵绵,窗外竹树烟翠,泥土刚好湿润,我的同事就在办公室门口那块空地上插下了两根桑葚枝。当时大家劝他,这是一块硬地,原先种过樟树、石榴树、杨梅,都没能活下来,你还来插枝?你就别费功夫了。同事笑着说,没事,桑葚烂活。桑葚种下来了。虽说烂活赖生,但也免不了同事开始辛苦的浇水和细心照料一番。从一根小小的枝条开始慢慢活下来,干了尾部,抽出新芽,横斜冒叶,在不知不觉间长成了两个人高的树。

桑树就这样活出了属于它的样子,随心所欲地在办公室门口空地上长着。夏荣秋黄,晴雨自安。冬天来了,即使在南方也会掉光叶子,突兀孤独。我的同事会在这个时候给桑葚从根部到树干约半身高的的位置涂上白白一层石灰,以防虫咬。春天来了,花含苞,树悠闲。树几乎是野生的状态,从不修枝,从不施肥,偶尔蜂蝶飞过,偶尔鸟儿来访,直到第一次结果。紫色烂漫,粉白晶莹。大家才又开始真正注意这么两棵桑树。桑树大多时候不显眼,但也不妨碍我静静倚靠窗户无不动声色地去欣赏它的视角。虽然桑葚是插枝活的,可我从不怀疑它依然携眷从远古、从山中走出来的影子。有时我坐在书桌前,翻阅《山海经》,想象那谷山的桑树繁盛,大尧山的桑梓葱郁,衡山的桑林连绵,甚至经中雅山、视山、中山、柴桑之山树树葳蕤,山山葱茏,绵绵生机,似乎在我窗前的这两棵桑树就是山上的来客。不是同一棵桑树,也不在同一个地方,活在不同的朝代,因为有着“美桑”这个名字,因为有着同一精神家园的根源,我信由意象、情有独钟。有时我也会去翻阅《本草纲目》,想起小时候的我经常咳嗽,母亲会到山上找一些草药回来,带回桑叶,也会捎上熟透了的红得发紫的桑葚果。许多人喜欢生吃桑葚,酸酸甜甜,甘醇回味,可是母亲偏爱用饱满的桑葚果就着初春的露水,跟娇嫩欲滴的桑叶一起煮水喝。有时候味酸涩,我们不愿意喝,母亲说,初春露水头道桑,二层桑果赛参汤,辅助药效最好了。那是桑葚第一次从山上真切跑进我的脑海里。

母亲讲得头头是道,采摘桑果也要有讲究的,逆摘容易顺摘难。要不一拽那些熟了的果的果汁会渗出,压烂。这是心得。采摘时,桑果要带枝蒂好些,易于存放。头一遍树上成熟的果味道会淡些,二三遍成熟的才会玲珑多汁,酸甜味美;尾道桑葚不要摘,那是留给山神的;薄云小雨绵绵天气的桑果要饱满一些,有情致,也如玉粒紫葡萄般晶莹,有神韵;日暮西山的桑果多缺口,感觉粗劣些,像褐色蚕茧蜷缩,多半是虫儿鸟儿眷顾过的痕迹。后来知道,母亲采摘的应该是山桑。她田间劳作或者上山,手里提的竹筐拉手,就是秋天在桑树上砍下来的枝干。那个秋天,桑树的枝条被砍了一大捆回来,其中一些枝条被烧成了粉末当药用,另一些留作编竹筐的辅料。“攘之剔之,其檿其柘”是山桑的枝条把《诗经》美美的一面给我形象地上了一课。

桑葚熟时,桑叶也刚开始饱满,叶子碧绿盈翠。“鸟鸣桑叶间,叶绿条复柔”,我在鸟鸣声中,桑果落时也活成了采桑人的样子。走出门外,来到桑树下,学着找几片翠色欲滴叶子,选择早晨带着露水采摘,也找几片肥厚有形叶子,选择傍晚采摘。采摘回来不是养蚕,而是做标签或者煮茶,焚香小坐,静气品尝,美名其曰“抗击疫情”,不失为一种乐趣。也会在桑树下流连半天,拍一些照片,想象一下古代采桑女的气韵和美感,更不失为一种休闲姿态。

如果没有采桑女的出场,春月的采桑应该是不完美的。暖风徐徐,阳春三月,桃红柳绿,黄莺鸣唱。“女执懿筐,遵彼微行,爰求柔桑”,这是《诗经》带给我最初的美感和伤感的画面;如果让我来排序,自然会让紫色绫子做成上身短袄,浅黄色有花纹的丝绸做成下裙的她出场,“缃绮为下裙,紫绮为上襦”,汉乐府《陌上桑》采桑城南隅的秦氏姑娘罗敷就是三月里最美的采桑女。三月,桑女从容自得,三月桑女如桑叶纷繁众多。桑林下,她们辛勤劳作或者来过,也会一个个像采薇、采葛、采艾、采蕨的女子,在韶华方盛时种植最美的愿望,种植灿灿其华,种植婀娜美好,当然也包括悲伤和失落。

桑树下,不光是桑女来过。不仅仅只有“桑女闲闲”“桑者泄泄”般热闹。桑葚熟时,鸟类争食,喧哗活跃,这种景象依旧熟悉。孩童时代的我们,喜欢玩一种叫做“猫儿扑腾”的游戏,就是比试着谁能够把鸟儿吓得最闹最响。这种场景当然是在桑葚熟透的时期最佳,因为这时候鸟儿众多,容易沉迷于觅食,桑叶繁茂遮挡视线,给双方都有隐蔽的地方。我们通常会耐心地等着一大群鸟儿过来,等到鸟儿欢叫忘我觅食的时候,像猫儿一样蹑手蹑脚过去,在快接近树底下的时候以最快的速度往前冲,呼喊跺脚并惊吓。这个时候你会发现,成群的鸟儿成了无数惊弓之鸟,乱飞冲天。這种乐趣是什么快乐也比不了的。我们不会担心没有鸟儿,反正一大群鸟飞走了,又会有另一大群来。或者来过的即使惊吓过一次也会再来。我记忆中来过桑林的鸟儿众多,诗文里有猫头鹰“食我桑葚,怀我好音”、黄鹂“黄栗留鸣桑葚美”、不知名的水鸟“桑葚熟以梦,水鸟时遗音”、斑鸠“桑畴椹正饶”“鸣鸠两两扈交交”、布谷鸟“鸤鸠在桑,其子七兮”,甚至百劳、黄莺和无数不知名的小鸟成群结队在桑林逍遥欢歌,嬉戏枝叶间。《山海经》记载,“北二百里,曰鸟山,其上多桑”。鸟山到底有多少鸟,有些什么样的鸟,不得而知,但是这些桑林桑叶婆娑,桑果紫色累累,鸟儿自在,那是它们真正的天堂。就像现在,我趴在办公室窗台上,入神地看着名叫白头翁的一群鸟儿在熟了桑果的树上啄食、戏耍、闹腾,恍若隔世。

邂逅桑树,如同邂逅一位美人,一截过去的电影或者胶卷。遇见桑果,如同遇见自己适合的味蕾和感觉。在没有养蚕的日子,桑葚是容易被忽略的。在古代,桑树为人们提供了不可或缺的生存依赖和物质保障,但是现在除了在特定的种植场,桑树很多时候只是当作一种景观树或者精神寄托而存在。桑果在红的时候桑树被人记起,桑葚在被入画的时候被人们记起,桑葚在药用的时候被人们记起,我认为这不应该被称为遗忘。《本草纲目》载,桑树浑身是宝,所有枝叶根果皆可入药。或许某一天,我们需要用到中药,像我小时候咳嗽那样,我们会不由自主地想起桑树。我们会翻开典籍,查阅良方,走到药店,重温古人的智慧 。某一天,我们又行走在某个玉器店,看见了惟妙惟肖的蚕爬在一片桑叶上的挂件,欣赏到那些与桑蚕意象相关的艺术品,自然而然会想起古人的勤劳和懂得感恩之心,想起人类共同的美德。是桑赋予了蚕的生命华丽和蜕变,也曾经是桑赋予了生命的根源和艺术的创造源泉。人也总会长大,远游万里,离别故乡。一棵桑树的突然出现,很可能是一串桑果的吸引,一群小鸟的呼叫。也很可能是一位采桑少女缓缓地从书中走来,走过周朝,走过春秋,走过汉唐,穿过风雅颂的田陌小径,穿过丛林和山川,面向你一直走到现在,走到你的面前你的内心深处。然后某一个春天的早晨或者晌午,我就呆呆地趴在办公室窗台的角落,看着桑树每一片叶子和暖色盈盈的果实,或嫩黄精致或老气横秋,或玲珑剔透,或红黑诱人;想起故乡一隅从没被注意过的桑树,华盖亭亭,布满山道;想起母亲,想起故乡。《诗经·小弁》写道:“维桑与梓,必恭敬止”,睹物思乡,故事怀人。于无声处,山川风月。又云:乡禽何事亦来此,令我生心忆桑梓。桑树不常有,但是美好常在!

春天毕竟来了,春山连绵,嘉木吐翠,桑葚红时三月春。春天不光来了,这个在疫情困扰的春天,鸟儿依旧欢歌,烟雨方晴,阳光依旧和煦明朗。

责任编辑   韦毓泉

特邀编辑   张    凯

猜你喜欢

桑葚桑树桑叶
桑树下的快乐
桑葚染红的夏天
爱吃桑叶的蚕宝宝
采桑葚
我的小桑树
桑葚干能解酒吗
古桑园里摘桑葚
哭泣的桑树观海之鱼
桑叶,一般都像米做的粮食
做一只对新鲜桑叶特别敏感的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