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刘长卿诗的惆怅情结

2020-01-27冯玉

锦绣·中旬刊 2020年9期

冯玉

摘要：“惆怅”作为中国古代审美范畴的一种，体现着古代文人独有的思维模式，也反映着他们独特的生命体验。刘长卿作为盛唐转中唐过渡性的诗人，充分地感受着时代变迁、文坛变更带来的衰落感。这种衰落感与诗人悲剧性人格相遇，形成了凄婉悱恻的惆怅情结，并伴随着多首“惆怅”诗。因此，从“惆怅”入手可进一步探索刘长卿的真实心境。

关键词：刘长卿;惆怅;诗作;仕途

“柴门闻犬吠，风雪夜归人”是家喻户晓的千古名句，著名戏剧家吴祖光先生的代表作《风雪夜归人》的剧作名即是出于此诗，而此诗的作者刘长卿却不为人熟知，对他的研究近二三十年才得到更多关注。刘长卿，字文房，河南洛阳人，因官终随州刺史，又称刘随州，长于五言，自称“五言长城”。他的生卒无确切记载，储仲君推定“他生于开元十四年（七二六）前后，卒于贞元六年（七九〇）。”[1]1他是继李白、杜甫盛唐后大历诗人的中流砥柱。

“子美之后，定当推为巨擘。”[1]577“中唐莫过文房”[1]606。“刘公长卿虽则中唐人物，而风味不凡。”[1]574刘长卿被列为中唐第一人，其诗专主情景，然“一切景语，皆情语也。”[2]汤鏊云“随州之诗，其衰世之哀鸣者也。”[1]575卢文弨言“含情悱恻，吐词委宛，绪缠绵而不断，味涵泳而愈旨”[1]577。李东阳说：“《刘长卿集》悽婉清切……譬之琴有商调，自成一格。”[1]605“哀”“悱恻”“凄婉”都为悲苦凄切之词。现存刘长卿诗作五百余首，其中四十一首有“惆怅”之词，占比颇高。“惆怅是一种以表现出沉沉的迷惘与淡淡的哀愁的审美范式而构成的艺术化境”[3]232。惆怅是浮动的忧伤，其情处中调，随时间淡然，又余情袅袅，纵观刘长卿一生，“惆怅”情结伴随始终。

一、惆怅的缘起

1.卑微的自我

刘长卿其祖父官至考功郎中，其父事迹无考。虽是书香门第，却生活困顿，早年东游时作《睢阳赠李司仓》：“只为乏生计，尔来成远游。一身不家食，万事从人求。”直言其远游寻官、求助于亲友皆因生计绝乏。又有“予亦反柴荆，山田事耕耒”（《早春赠别赵居士还江左时长卿下第归嵩阳旧居》）来印证真实的家境。贫困环境中成长的人，会经常感到来自贫苦的压力，甚至自尊受到伤害。世难不靖，人生不幸，《酬包谏议见寄之作》为其晚年所作，有“家贫寒未度，身老岁将除”之句，可见刘长卿的齑盐运一生都未能改变，“贫”是他心头的一根刺。

“终窭且贫”[4]，刘长卿生活困乏，矢志苦读以求解冻馁之忧，却深陷科举失利的窘蹙，应举十年不第，更加重了他的挫败感。初试时作《温汤客舍》有“且喜礼闱秦镜在，还将妍丑付春官”，对科场满怀希冀。天宝后期作《客舍喜郑三见寄》“十年未称平生意，好得辛勤谩读书”，据考证其“大概于天宝十一年（752）方登进士第”[5]321，此诗感慨其十年科举坎坷经历。储仲君说“这种屡试不第的状况是十分难堪的，显然会对他的心理和性格造成某种影响。”[1]2

他是个偏重于主观感受的人，家庭的困顿、入仕的曲折给他思想蒙上了阴霾，所以诗中难免缺乏对生活的自信与乐观。蒋寅先生说“他的性格中似乎天生就带有浓重的悲观色彩，即使是青年时代的作品也看不到那种慷慨意气。”[6]24

2、动荡的社会

踏过崎岖，又落入荆棘。刘长卿十年方得入仕，怎奈安史之乱爆发，腰斩盛唐命数，引来人间疾苦。此时刘长卿刚任长洲县尉，终有机会为生民立命，就经历叛军动乱，面对满目疮痍。他有很多诗反映战乱的残败，表达对百姓的怜惜，同时，诗人也怜悯自己的遭遇。“时艰方用武，儒者任浮沉”是长卿的哀叹，战乱时期重武将，轻文臣，其余文人也多发感喟。

因社会战乱、时运不济，刘长卿已感人生艰难，但让他更为无力的则是政途险峻。刚入仕途就遇缧绁之灾，又两遭贬谪，究其原因为“刚而犯上”。高仲武《中兴间气集》云：“长卿有吏干，刚而犯上，两度迁谪，皆自取焉。”[7]此话认可了他的才干，指出了他的缺陷，所说“皆自取之”，是指其不懂为官之术，自然走不长远。刘长卿虽有才能，但过于刚直，触犯权贵。对于这个致命弱点，他不自知，一心认为自己怀才不遇、深陷奸佞。

苦在心、涩于语，只得化为无限惆怅。盛唐豪放不羁的李白尚有惆怅之语，何况自身不幸、社会不宁的刘长卿，可以说“惆怅”是表达刘长卿诗情最适宜的词语。

二、诗作中的惆怅

刘长卿的仕宦生涯可用“一波三折”来概括，崎岖坎坷的人生，让其满腹惆怅。袁行霈先生说：“即使是早期作品，刘长卿的诗也没有青年人的慷慨意气，而带有一种凄凉的心绪。到了后来，就进一步沉积为进退失据、孤寂无助的茫然失落感，莫明的惆怅充斥于胸臆，发为衰世的哀鸣。”[5]321现存“惆怅”诗中，《云门寺访灵一上人》疑为朱放所作。其余四十首可依“惆怅之情”分为以下四个阶段：“入仕前期”，为至德二载（757）以前;“初次贬谪”，为至德二载（757）任长洲县尉到永泰元年（765）被贬睦洲时;“任职为官”，为大历元年（766）至大历八、九年;“再次被贬”，为大历元年（766）至大历八、九年至暮年（790）。

1.“入仕前期”

刘长卿为脱离拮据，频入科场，怎奈科场深似海，次次败北。《唐国史补》记：“天宝中，则有刘长卿、袁成用分为朋头，是时常重东府西监。”[8]所谓“朋头”指朋党首领，即刘长卿被推为考生带头人。刘长卿得此称号与他多年参与应试不无关系。

天宝初年作《睢阳赠李司仓》，诗中有两处明显表达情感之词，“惆怅梁园秋”“砧杵令人愁”，“梁园”惆怅为对前途的担忧，“砧杵”愁为对生计的无奈。“只为乏生计，尔来成远游”，《载酒园诗话》评说“不惟轻佻，亦鄙率也。”[9]31从他的率真可知惆怅更多来自于家贫的自卑。此时诗人风华正茂，尚未经历过多世事，就有惆怅之语，皆因心思细腻，情感敏锐。《别陈留诸官》作于天宝初东游时，“徘徊暮郊别，惆怅秋风时”，“暮”“秋风”映衬了诗人感喟时光亦逝的焦灼。《李侍御河北使回，至东京相访》作于天宝中年，刘长卿仍为布衣，就受到了李侍御的礼遇。诗人称赞李侍御的品格，也怅然自己何时能为官，“天涯一鸟夕，惆怅知何已”。天宝中应试时作《送姨子弟往南郊》，“郎去灞陵转惆怅”，霸陵桥处长安东，是唐代离别长安的必经之地，亲友常在此折柳送別以表相思之情。“遽已悲分首”“何处共伤离别心”，此处“悲”“伤”皆言送别时的浓浓亲情。

《栖霞寺东峰寻南齐明征君故居》于天宝十四载（755）游历金陵时所作，诗人已多年经历科场，却仍未挂名金榜，有意寄情佛法，来疏解苦闷。明征君，即明僧绍，南朝隐士，其取旨佛法。“惆怅空归去，犹疑林下逢”，刘长卿深表对此得法高僧的爱慕之心。《京口怀洛阳旧居兼寄广陵二三知己》天宝十五（756）春作，“故国胡尘飞，远山楚云隔”点明时局的动荡，“惆怅空伤情，沧浪有馀迹。严陵七里滩，携手同所适”，沧浪、严陵滩都谓隐逸处，此时家国情怀融入诗人的惆怅中。

天宝年间，刘长卿处于人生初期。经历数次科场失利，他的惆怅有对前途渺茫的担忧，有对荏苒岁月的慨叹，有对亲人离别的伤感，国乱发生后又有心系故国的哀思。这零零总总都是刘长卿所无可奈何的，所以其惆怅中又生隐逸之思，此时惆怅是浅淡的。

2.“初次贬谪”

至德二载（757），安史之乱间，刘长卿被任为长洲县尉。至德三载（758）正月，摄海盐县令，但不久入狱，被贬至南巴，在洪州待命，广德元年（763）才到浙西，可概括为“短暂的初仕和长期的贬谪”[1]2。刚入仕就遭贬，给悲观的刘长卿更添新伤。

《过横山顾山人草堂》至德二年（757）春苏州所作，此时诗人如愿登第。“却寻樵径去，惆怅绿溪东”，惆怅多思已成为诗人的性格。《谪官后却归故村，将过虎丘，怅然有作》“万事依然在，无如岁月何……唯馀旧山路，惆怅枉帆过。”人生苦短，经过多年的磨砺，诗人格局已经放大，初遭贬谪，不拘细节，而感叹岁月易逝。约上元元年（760）左右谪居江西时作《自鄱阳还道中寄褚征君》，“江信久寂寥，楚云独惆怅”，“寂寥”“独”“惆怅”都为情感词，三词连用，甚是苦闷。《戏赠干越尼子歌》作于上元二年（761）或宝应元年（762）谪居江西时，“谁堪世事更相牵，惆怅回船江水渌”，点明不堪俗事纷扰，可见其向佛之心又重几分。广德中《送李端公赴东都》，史朝义授首后不久，国家趋于安定，诗人对亲友愈加珍重，离别之情愈显真挚：“远客归何处，平芜满故乡……惆怅蓬山下，琼枝不可忘。”《毗陵送邹结先赴河南充判官》广德二年（764）春，“东西此分手，惆怅恨烟波”，山河平稳，诗人笔下怀国怀民之情减少，偏向个人情感的关注，所以多离别之惆怅。

诗人刘长卿具有悲剧性人格，常以忧郁入诗，即使看待春日碧波也不免悲情。此阶段诗人初遭贬谪，太多不平路，虽有怨恨，但时间将它趋于平静，转向独自思索时间这个永恒的哲学问题，得出时光易老的惆怅，因此送别诗也增多。

3.“任职为官”

经过八、九年贬谪期，刘长卿终于迎来朝廷任职。大约大历元年（766），谪满回京，任职于转运使府，后又使淮西、驻淮南、幕鄂岳，充分显示出他勤勉政事的性格。此时国事平稳，刘长卿个人的理想抱负也得到了一定的满足，他惆怅思想的核心也有偏移。

大历元年有《送李补阙之上都》“惆怅离心远，沧江空自流”，依然表达送别愁苦。《登东海龙兴寺高顶望海简演公》大历三年（768）驻淮南，南巡浙东，北至海州时所作，《唐诗解》云“此登高望海惜别离也……奈事物羁束，不得不别演公而去，惟心不能忘，异日当望此山峰而惆怅也。”《宿怀仁县南湖，寄东海荀处士》写作时间同上诗。“离人正惆怅，新月愁婵娟”，言表相思离别之苦，追忆往昔之好。《瓜洲道中送李端公南渡后，归扬州道中寄》大历三年（768）至五年间，“经历过多次沉郁下僚，刘长卿对落第、遭贬的友人特别感同身受，常常写诗安慰、鼓励他们。”[10]90“惆怅江南北，青山欲暮时”，言表离别时的忧愁。大历四年（769）秋奉使新安时作《奉使新安自桐庐县经严陵钓台宿七里滩下寄使院诸公》，“江水自潺湲，行人独惆怅”，诗人以“行人”角色抒发自己怀古而悲之情，“犹怜负羁束，未暇依清旷”是诗人一贯的多愁敏感。《秋日登吴公台上寺远眺，寺即陈将吴明彻战场》大历三四年驻地扬州时作，此为怀古诗，“古台摇落后，秋入望乡心……惆怅南朝事，长江独至今”，乡思与怀古相融合，“惆怅”“独”烘托苍茫的时间感与个体的寂寞感，“惆怅”中有多种悲伤，人生、社会、时代的纷扰在登高处一并涌入诗人心头。大历四年（769）或大历五年春，幕淮南时作《寄普门上人》，“惆怅王孙草，青青又一年”，想一切都如过眼云烟，不免些许悲凉，诗人将情寄于“夜禅”与“闲田”，悟出平淡才是人生真谛。《重阳日鄂城楼送屈突司直》大历五年（770）作，长卿与屈突司直同为刘晏部下，“登高复送远，惆怅洞庭秋”，长卿不忍与同僚分别，寄诗以表情。《自道林寺西入石路至麓山寺，过法崇禅师故居》写于大历六年（771）巡部时，“惆怅湘江水，何人更渡杯”，《唐诗解》有“因叹法崇已逝，无复有乘杯度此水者，能不临流惆怅耶？”[1]340《桂阳西州晚泊古桥村住人》大历六年南巡途中作，“洛阳别离久，江上心可得。惆怅增暮情，潇湘复秋色”，言表游子多年旅居在外的浓烈乡愁。《晚泊湘江怀故人》大历六年（771）南行时作，“惆怅增暮情，潇湘复秋色……万里无故人，江鸥不相识”，以景引情，借惆怅秋色诉说对友人的思念及自己的孤独寂寞之情。《宿双峰寺，寄卢七、李十六》大历六年（771）春日作，自淮南移使鄂岳，常经苏州，游双峰寺。诗人夜月入寺，听禅音，生虚妄之心，“徘徊双峰下，惆怅双峰月”，见“苍松”“石泉”“竹房”“萝径”，自得其旨趣。《孙权故城下怀古，兼送友人归建业》大历六年（771）至八年间东巡时春日作，借怀古感叹时光荏苒，言对友人的惜别之情，“惆怅不能归，孤帆没云久”，同时言说乡愁的悲切。大历七年（772）或八年巡岳州有《杪秋洞庭中，怀亡道士谢太虚》，“惆怅客中月，徘徊江上楼”，长卿多年他乡求仕，漂泊疲惫感浸入身体，此诗为异地任职而有的孤独感。

从此阶段诗题来看，题中主要有“送”“寄”“怀”等明显送别诗字眼，送别的对象几乎都为同僚。这与唐朝的仕宦氛围有密切关系，唐朝入仕除科举之外，另有多种方式，入幕就是其中一种，而“中唐以后，入幕更是许多士人的主要仕途经历。”[5]221入幕，即以幕宾角色被主官招入。中唐虽相对稳定，但朝廷多变、藩镇割据、盘根错节，入幕也需顾虑深思，此時与同僚交好，亦是朝中生存法则。诗人的送别诗有政治意图，同时也伴随着真挚的留恋。

其实刘长卿对于佛寺的怀古，在寻求慰藉外，也有政治意图。唐朝佛教兴盛，帝王与士大夫皆好佛，仕人常游寺礼佛相来订交，如刘长卿就与后来累职拜相的元载有过交集，并有诗《陪元侍御游支硎山寺》。所以此阶段“惆怅”是告别的不舍，也是仕途的担忧。

4.“再次被贬”

良梦易碎，悲剧再现。刘长卿重返仕途后，黾勉王事，留任多地，行径遍及大江南北，一时临近了“功名满青史”的梦想。虽知官场逢迎，其狷介之气却无改，据《旧唐书》记载“大历中，鄂岳观察使吴仲孺与转运使判官刘长卿纷竞，仲儒奏长卿犯脏二十贯”[11]。刘长卿因“刚而犯上”，遭诬陷，再次被贬睦州。直到建中二年（781）才任随州刺史，不久随州又被李希烈占领，后李希烈叛乱，随州落入敌手。此后，刘长卿在淮南节度使幕寄居直至去逝。

《苕溪酬梁耿别后见寄》于大历八、九年，经仲孺诬陷，迁居谪地，行经苕溪时作。有词作版本《谪仙怨》广为传唱，诗人以此自得。“清川永路何极，落日孤舟解携。鸟向平芜远近，人随流水东西。白云千里万里，明月前溪后溪。惆怅长沙谪去，江潭芳草萋萋。”诗人善于以景结情，此诗前四句描景，后四句言情，“白云”“明月”似仰目可见，但“千”与“万”相叠，“前”与“后”相衬，友人相距千里之遥，只可相思，不得见。近人俞陛云：“‘白云千里，怅君门之远隔;‘流水东西，感谪宦之无依”[12]。末句“惆怅”言说远谪的不平与愤慨。

《却归睦州至七里滩下作》作于大历十二年（777）春，第二次贬谪至睦州，“惆怅梅花发，年年此地看”，诗人内心无限郁闷哀愁，悲叹怎又贬至此地。“石浅乱流难”，以景抒情，诗人心境亦“乱”“难”。大历十二年（777）《赠秦系征君》，秦系于大历五年（770）被荐为右卫率俯仓曹军，不就，后客居山中。此时常访于睦州，与长卿以诗相交，“惆怅青山路，烟霞老此人”，再度清贫如此，诗人感慨时光易老，年华不再，日后又将苦于生计。《送子婿崔真父归长城》作于大历十二年（777）至十四年（779）间，诗人送女出嫁，“惆怅暮帆何处落，青山无限水漫漫”，对即将远行的女儿充满了不舍之情，“水漫漫”亦为“情漫漫”。

《望龙山怀道士许法棱》在睦州作，“心惆怅，望龙山”，为被贬而忧愁，求解与龙山真人。周珽曰：“总美许之道高，己为世纷所绊，空怀不免惆怅也。”[9]441《送宣尊师醮毕归越》大历十二年（777）至建中元年（780），“吹箫江上晚，惆怅别茅君”，直言送别之语。《寄会稽公徐侍郎》大历十四年（779）秋，此年德宗五月继位，“邹枚入梁苑，逸少在山阴……圣朝难税驾，惆怅白云深”，古代文人多是出仕与入仕的矛盾结合体，他们不齿官场世俗，又需要为官之俸禄，刘长卿也不例外。而“老鹤无衰貌，寒松有本心”，表明他对皇上与朝廷始终忠心如一。《寻白石山真禅师旧草

堂》谪宦睦州时作，“惆怅云山暮，闲门独不开”，诗人入山访禅，日落西山，堂门紧闭，求真人而不得，引发诗人伤感。《闻虞沔州有替，将归上都，登汉东城寄赠》写于随州时，虞沔州为沔州刺史虞逊，诗人听闻友人被贬，回想当年意气风发，不免怅然寄诗表关怀，“惆怅恨君先我去，汉阳耆老忆旌麾”。《双峰下哭故人李宥》作于建中三年（782）秋至四年春，题中“哭”字就奠定了哀情。长卿诗五百余首，而题中言“哭”字仅五首，《说文解字》解“哭”为：“哀声也”[13]。近似哀嚎，可见悲伤难耐。“惆怅东皋却归去，人间无处更相逢”，“东皋”为隐所。诗人因李希烈反叛，而被迫远走，回首仕途之路甚为艰险，悲愤不已，更有弃官归隐之意。贞元元年（785）作《更被奏留淮南，送从弟罢使江东》，诗人已暮年，又无奈投奔淮南节度使杜亚，在此寄居。经过时间洗礼，诗人的浓愁已归平和，“青山将绿水，惆怅不胜情”，转向自身的浅叹。

刘长卿行至末年，又遭贬谪，其内心傲气被泄去。“惆怅梅花发，年年此地看”，惆怅中蕴含着自嘲，哀叹造化弄人。此时惆怅切实是为自己而惆怅，惆怅于命运多舛、仕途坎坷、友人离别、闺女出嫁、隱逸无果……

“惆怅”诗中还有两首未编年，即送别诗《送裴二十一》与《送李七之笮水谒张相公》。“多病长无事，开筵暂送君……不须论早晚，惆怅又离群。”“惆怅青春晩，殷勤浊酒垆……梁园旧相识，谁忆卧江湖。”皆为常念青春易老、多缅故友难留，是刘长卿诗中常言之事，且自嘲于诗中，又提醒友人若得凌云志，勿忘旧相识。

刘长卿“惆怅”诗与其“暮色”“秋风”“青山”“白云”“孤帆”“独船”“江水”等常用意象紧紧相扣，蕴含了他全面的人生体会。“入仕前期”，惆怅聚焦家室清贫、科场失利;“初次贬谪”，惆怅转向思考人生苦短;“任职为官”，惆怅致力于官场酬酢;“再次被贬”，惆怅回归质朴。“惆怅”诗中送别诗占据大部分，可探知仕途是刘长卿最为纠结的。刘长卿的惆怅汇为情结，终是反抗不过命运，孤独晚景甚悲凉。

参考文献

[1]储仲君.刘长卿诗编年笺注[M].北京：中华书局，1996.

[2]王国维著.人间词话[M].苏州：古吴轩出版社，2012：130.

[3]黄南南.生命本体的反省与忧虑――中国古代惆怅审美范畴研究提纲[C].中华美学学会第七届全国美学大会会议论文集，2009.

[4]李学勤主编.十三经注疏·毛诗正义[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9：169.

[5]袁行霈，罗宗强.中国文学史：第二卷[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1998.

[6]蒋寅.大历诗人研究[M].北京：中华书局出版社，1995.

[7]傅璇琮编撰.唐人选唐诗新编[M].西安：陕西人民教育出版社，1996：502.

[8]（唐）李肇撰，（唐）赵璘撰.唐国史补·因话录[M].上海：古典文学出版社，1957：56.

[9]杨世明校注.刘长卿集编年校注[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9.

[10]元伟，胡丽娜.论刘长卿的送别诗[J]，重庆三峡学院学报，2019（5）.

[11]（后晋）刘昫等撰.旧唐书[M].北京：中华书局，2000：255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