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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个“社恐”又如何

2020-01-20叶倾城

青年文摘(彩版) 2020年12期
关键词:下铺冷场小吃街

我忍不住嫌她吵,每次人群中只要有了她,就像老式水壶烧开后发出的尖锐的哨音。大家都说她活泼外向,聊天的时候是“气氛小能手”,她却对我说:“只有我自己知道,这样到底有多累。”

累的话不聊也罢。

不不不,她惶惶地摇头,说每次一边费尽心思找话题,一边又担忧旁人对自己的看法:“这句话会让对方不舒服吗?”“别人会不会觉得我傻?”聊一次天,像打了次仗,唇焦舌燥,全身酸痛。

她怕冷场, 恨空气的突然安静,尴尬像毒气,令她不能呼吸。现在, 她都有些讨厌和别人交往了,她自嘲地笑:“我离社恐,只有一句话的距离。”

该怎么办?去应付没人说话的窘境。

我只是说:“别让自己太累。”

人很累很累的时候, 容易发生意外。

那是一次长途旅行,当时还年轻的我,和一大班工作上的熟人,在异国他乡,一道去买相机电池,几个人都操着很烂的英语,居然还成功杀了价;去小吃街冒险;在深夜的游泳池旁长谈,只有一盏灯,水波幽幽地荡漾,像海。

是旅行带来微醺般的放松吗?还是害怕被大部队抛下产生的应激反应?总之,事后的我,完全想不出哪里来这么多话,怎么能够一见如故。

出国,回国,一站站地告别,每次都真心地伤感,直到最后一程。那个时代,飞机还不是普通人的交通工具,我必须与一个旅伴共搭一程火车,是硬卧吧,忘了谁是中铺谁是下铺,反正,两个人就坐在下铺说话。

该交换的八卦已经交换过两三轮了吧;原来经常说的其他人的闲话,随着他们的离去,也变得没意思起来;连童年旧事好像也没得可说。像有一瞬间的元神出窍,我脱口而出:“你知道吗?我紧张的时候,就会不停地说话。”

一直在咯咯笑、笑得傻头傻脑的她先是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然后说:“我紧张的时候,就会不停地笑。”

我们两个人都沉默下来。

然后,我坐到过道窗边开始看书,最开始心里还七上八下:这样好吗?我是不是得罪她了。而她躺了下来,开始戴上耳机听音乐,嘴里轻轻哼起歌来。我遂安了心,静静看完那本带出来大半个月的书。

许多年过去了,我已不记得那一次旅行中绝大多数人的名字——除了还有工作来往的那些,但那次火车上的交谈,很显然,忘不掉。

还要过很多年,我才终于能够摆脱“开心果”的人设——不知道为什么,我曾经下意识一样,觉得那是我的义务。看到一室默然,我就忍不住想让他们活跃起来。干吗呀?我当自己是风还是雨,非得吹皱一池春水?

又要过很多年,我才能听出熟人笑声里的疲倦,看出他们快活的表情来得太快。因这新生的觉悟,我自责、羞愧,曾经的我是多么蠢,开着不合适的玩笑,像个小丑,以迎来一次次哄堂大笑为一次次的功勋。我想起自己出过的洋相、说错的话,哪怕是十年八年前的事,都气血上头,恨不得立刻穿越过去,封住自己的嘴。

我很庆幸手机的发明,帮助我解决了很多两难场面。有好几年,我一进小区院子就掏手机,边走边低头看,否则,一个笑容挂上去到了家门口都摘不下来,有些人太爱嘘寒问暖,有些话我重复过太多次——都是有代价的。我就这样,一脚踩在一块碎砖上,崴伤了半个月。

到了现在,我终于能够得体地闭嘴了——虽然还没学会得体地说话。我不再怕冷场,人生如戏,我也不见得永远都是演员,幕间十分钟的放松总是可以有的;沉默令人尴尬吗?不,它像白水,静静地品,有静静的甜;我不在乎与人无话可说,我是淘宝客服吗?逢人就“亲”。

我终于能够泰然自若,从容地走自己的路了。没人在等着看我的笑话,即使有,那也是他们闲的。我不必介意旁人的想法,只需要关注那些我在乎的人。我有使命要完成,我在这世界上,如一棵树在广阔的山林间,春天新换一身的树叶,冬天在白雪里沉默,永远是最好的时间、最好的位置、最好的自己。

我在,我自在。

你喜歡我, 我自在。你讨厌我,我亦自在。你在或者不在,都不会改变我的自在。

而你,还年轻的你呀,也一样。

//摘自作家叶倾城微信公众号,尧耳/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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