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勒兹分析资本主义的后马克思主义立场
2020-01-19植秀佳
植秀佳
(肇庆学院 马克思主义学院,广东 肇庆 526061)
吉尔·德勒兹是法国后现代主义哲学家,他以“欲望”为视角,通过《反俄狄浦斯》和《千高原》对资本主义进行分析和批判,是后马克思主义的一个重要代表。德勒兹的欲望政治思想与后马克思主义思潮的理论特征颇为相符,从欲望政治思想和马克思主义的理论关系可发现德勒兹的后马克思主义理论痕迹。德勒兹的欲望政治围绕批判资本主义的政治题旨,在分析马克思经济基础和上层建筑的理论基础上,用欲望装配对社会型构作了新的阐释。面对当代社会中资本的无限扩张和欲望的膨胀变形,德勒兹认为这是一个名副其实的控制社会,这不仅是对资本主义当前形态的有效分析,更是透视当代社会的诊疗书。德勒兹的后马克思主义理论立场是坚定而清晰的,他把欲望政治和马克思主义勾连起来,对当代社会进行了细致观察和深入分析,从而提出了欲望装配理论和控制社会理论。
一、德勒兹的欲望政治思想:当代社会一种新的分析视角
理论界对“欲望”有不同的解读,生物学意义上更多是指“性本能”,文学意义上往往表达“渴望”“向往”。在西方传统思想中,欲望意味着匮乏、缺失或不满足。柏拉图所理解的欲望是一种缺乏,代表着客体的缺失。在弗洛伊德的理论中,欲望是主体的性质之一,是一种期盼填满又无法填满的状态。匮乏性的欲望显然是一种唯心主义的理解,为此德勒兹告诫人民大众一个事实,“匮乏是市场经济的一种功能,蓄意创造缺失是主导阶级的惯用伎俩。这涉及大量生产中精心组织起来的贫困与需求:它使所有的欲望举步维艰,成为恐慌的受害者,因为害怕没有满足人们的各种需求;它使客体依靠外在于欲望的一个现实的生产。与此同时,欲望生产的范畴被幻化为幻象,而且只有幻象”[1](P28)。这是资本主义的一种统治伎俩,希望通过匮乏的欲望使自身的发展得到保障,尽管这个方式不太人道。德勒兹认为欲望和社会生产息息相关,他对欲望的思考受到尼采的启发,尼采眼里的欲望是一种主动的力,这显然区别于传统匮乏性的欲望观。马克思对德勒兹后马克思主义理论的影响最为突出,德勒兹通过马克思的社会生产理论,在欲望和社会生产之间架起了桥梁,认为欲望是生产性的,这显然是一种唯物主义的欲望观。
(一)“欲望装配”:当代社会的新型构
德勒兹的社会构型理论是在吸收马克思主义的基础上提出来的。马克思通过经济基础和上层建筑划分社会结构,经济基础和上层建筑的理论萌芽于《黑格尔法哲学批判》。马克思认为市民社会决定国家,后来在《神圣家族》再次提到“市民社会”的概念,此时的“市民社会”和“生产关系”已较为接近。经济基础和上层建筑的理论正式成型是在《德意志意识形态》,马克思指出,“市民社会这一名称始终标志着直接从生产和交往中发展起来的社会组织,这种社会组织在一切时代都构成国家的基础以及任何其他的观念的上层建筑的基础”[2](P131)。在马克思那里,经济基础和上层建筑的关系是辩证的,其意识形态理论也在这样的理论框架内得以建构。在德勒兹看来,社会作为一个系统,除了经济基础和上层建筑,还存在一些容易被忽略的中间层。德勒兹认为欲望是生产性的和多元化的,社会作为一台欲望机器包含着众多差异因素,因此社会的构成也是多样的。从马克思对资本主义的分析可知,资本家与劳动者的关系体现为生产关系,其实质就是阶级关系。德勒兹肯定马克思的生产关系的先在性,但他认为经济关系是由现实社会中的各种关系体现出来的,社会结构的划分应该体现社会关系的多元性。
德勒兹对马克思社会结构理论的分析主要集中于《千高原》,认为社会作为一台欲望机器可以拥有多样的装配方式。欲望机器的功能体现为生产和装配,社会构成的多样性体现为欲望装配的多样性,欲望装配的不同组合可以实现不同的社会构型。德勒兹说:“我们用机器的程序而不是生产的模式来定义社会的构型”[3](P435)。欲望机器的程序就是欲望装配的过程,他认为适合用来说明当代社会型构的应该是欲望装配。在马克思的理论中,社会包括原始社会、奴隶社会、封建社会、资本主义社会和社会主义社会。在德勒兹看来,欲望机器则包括原始的辖域机器、野蛮的专制机器和文明的资本主义机器,他重点关注的是资本主义机器对欲望的压制。欲望机器是由流动的关系形成的,它不仅能链接各种差异的因素,还能阻断各种流(如利益之流、财富之流),它表现为一种动态的过程,绝不是片段的合成或静态的组合,因为欲望装配是一种动态的形式,利益之流、货币之流等都可以看作是欲望流在社会领域投资的结果。德勒兹通过欲望装配理论去探讨社会结构,认为其中所包含的因素和层次是多样的,有利于对当代社会进行全方位的窥探,这种方法显然不同于马克思的经济基础——上层建筑理论。
德勒兹认为从欲望的角度看任何装配都具有辖域性,但辖域性并不是装配的全部,它还拥有另一个重要功能:解辖域性,即是说装配本身既是辖域的又是解辖域的。对欲望的辖域和解辖域通常表现为两个相反的方面,德勒兹因此认为欲望装配同时具有肯定性和否定性。对此他认为应该从两个方面理解:欲望装配的辖域性表现为同一性或同质化;欲望装配的解辖域性表现为对同一性或同质化的突破。欲望装配的解辖域性使社会的变化成为可能,装配就像拆装机器的零件一样,可从机器身上拆卸下来,还可以把拆卸的部分装到其他机器。在这样的装配过程中可生成对欲望机器十分重要的逃逸线,没有逃逸线,欲望的解放就不能实现,也不能发挥社会生产动力的作用。
德勒兹认为装配的“各种不同的辖域化和解辖域化过程可能会影响到一个国家、城市的边界,它可能使边界的划分更具渗透性或更为严苛,影响到当地居民的地理身份意识”[4](P250-266),他的欲望装配对于社会型构是一种新颖的阐释。由于欲望政治的原因,德勒兹非常注重社会的微观层面,但不能认为欲望装配这种新颖的社会结构划分方式忽视了宏观层面,更不能说明马克思的经济基础——上层建筑划分方式忽视微观层面,而只能说明在德勒兹的欲望政治中,微观层面的社会现象得到了前所未有的重视。欲望装配的灵活性和多样性很好地体现了欲望的生产性和多元化,作为对当代社会型构的一种新阐释,欲望装配丰富和深化了德勒兹的欲望政治思想。
作为后马克思主义者的德勒兹不同意马克思主义对社会结构所进行的经济基础和上层建筑的划分,他通过欲望的视角透视当代社会,欲望装配是他对社会型构的新构想。德勒兹认为,总体化或中心化的政治权力一旦形成后便很难打破,而欲望装配可以在一定程度上防止这种政治权力的形成,因为欲望装配是灵活的、多层次的。只有在社会上形成异质性的、多元化的体系,政治权力才不至于被滥用,个人和社会才可能回到自由的现实,这也是他的欲望政治所期望的。德勒兹认为马克思主义更多的是阐释了资本主义的资本积累、经济危机等宏观层面,而欲望装配则更多的是从微观层面分析资本主义对欲望的无情压制。德勒兹在《反俄狄浦斯》中结合社会生产理论阐释欲望,在《千高原》中深刻分析社会结构理论,其思想有很多不同于马克思的地方,但这些正是作为后马克思主义者的德勒兹对马克思主义所做的一种理论回应。
(二)“控制社会”:当代社会的诊疗书
德勒兹的一生几乎都与政治有关,对政治的关注成了他始终不改的习惯,他也会亲身参加一些政治运动,比如参加同性恋游行、支持巴勒斯坦运动、支持意大利自治等。尤其是在与伽塔里合著《反俄狄浦斯》和《千高原》期间,他对资本主义、现代性等方面的思考更为集中。德勒兹认为人民大众生活于其中的当代社会不是固定不变的,会随着经济发展和科技进步而不断变化,社会中的欲望流也是丰富而多变的。对当代社会的深入思考促使德勒兹提出了自己的控制社会理论。控制社会理论主要体现为欲望对当代社会的控制,这里的欲望是被资本主义压制变形了的。被资本主义严苛控制的欲望不再是德勒兹所说的作为社会生产动力的欲望,并且走向了欲望的反面。
在德勒兹看来,每个社会形态都有一定的经济关系,每个历史时期都有相应的权力关系,他依据人类历史的发展区分三种不同的权力:统治权、惩戒权、信息控制权。当今社会的信息集中表现为流淌于社会各处的欲望流,信息控制权可通过对欲望流的控制来实现。德勒兹认为信息控制权是当代社会中最重要的权力形式,它以一种霸权的态势远远高于其他的权力,如今的社会已经不同于福柯所说的惩戒社会。“控制的社会正在取代惩戒的社会。‘控制’一词是伯勒用来指新魔鬼的,福柯认为此词指明了我们最近的未来”[5](P204)。德勒兹认为现代社会的封闭性和封闭制度正逐渐被突破,取而代之的是开放性和网状结构,现代社会必然会产生新的制度。在资本主义的发展中欲望不断被压制以致变形,欲望走向了自己的反面,已经不再发挥生产性的作用,反而在一定程度上控制着社会的前进,同时也控制着生活于现代社会的人民大众,对欲望进行无情压制的资本主义最终也会被欲望所控制。
福柯曾在他的《规训与惩罚》中试图把社会刑法体系下的理性形式找出来,在分析监狱的诞生和发展情况的基础上,认为有一种新式的权力经济可以在权力和身体的联系中产生。在他看来,所谓惩戒社会就是通过禁锢的方式组织起来并且具有惩戒理性形式的社会,这种社会可以追溯到18世纪,并在19世纪末20世纪初达到巅峰。惩戒社会中的人民大众长期处于一种封闭的环境里,在家庭里成长、在学校里上学、在工厂里工作,甚至在监狱里服刑或在医院里治疗。虽然所处的环境不断改变,欲望流也充分涌流于社会各处,但不同的封闭性环境有与之相应的规则,欲望在合理范围内自由流淌。在德勒兹看来,由于经济的发展和科学技术的进步,尤其是信息技术的快速发展,资本的性质开始逐渐发生变化,资本主义对欲望的控制变得更加严苛,如今的社会和福柯所说的惩戒社会已经不一样了。“我们肯定是在进入‘控制’的社会,这些社会已不再是严格的惩戒式的社会。……我们正在进入控制社会,这样的社会已不再通过禁锢运作,而是通过持续的控制和即时的信息传播来运作”[5](P199)。在福柯的惩戒社会里,人们从一个封闭性环境转到另一个封闭性环境,有明确的开始和结束,是分明的。但在德勒兹的控制社会里,人们的思想触角已经不再敏感并且难以辨识事物,欲望已经不再正常并且过度活跃以至于难以控制。出现这些变化的原因在于社会自身犹如变形器一样变化多端,它可以随意展开它的控制网络并深入到日常生活的每个角落。
潍北凹陷油气藏类型较多,发育有构造油气藏、岩性油气藏、地层油气藏及复合油气藏多种类型(图3)。烃源岩为孔二段,储层主要为孔三段、孔二段中上亚段和孔一段,孔二段和孔一段的大套泥岩可作为区域性盖层封堵下覆储层中的油气,形成多种储盖组合,油气运移通道主要有断层、不整合面及泥岩裂隙。研究表明,孔二段烃源岩在孔店组沉积末期就开始进入生烃门限,虽然孔二段烃源岩丰度和有机质成熟度存在较大的非均质性,但孔二段烃源岩总体上具备较好的生烃潜力,能大量生成油气,通过断层、不整合面及泥岩裂隙向邻近区域的有利圈闭中运移聚集成藏。
德勒兹认为社会的变化和欲望自身的变化一样,通常难以察觉,但控制社会的变化有两个方面却是较为明显的,主要表现为逻辑语言的变化和资本形态的变化。控制社会的逻辑体系十分严格,主要通过数字化的语言来建构。数字化的语言和惩戒社会中的封闭语言(如种族、阶级)不一样,它是一种新式的语言并在控制社会中占据主导地位。德勒兹认为数字化的语言就是对欲望的编码和对欲望流的辖域化,它会影响人民大众的日常生活,并且控制他们的思想,他们乐意服从却没有意识到这是一种控制。人民大众的身份信息可以通过数字来确定,比如身份证号、银行卡号、车牌号等,社会的不同控制状态可以通过数字化的语言来实现,对欲望流辖域化的影响可以伸向社会各处。所以当代社会的控制可以没有封闭的环境如监狱、医院等,它可以通过对欲望的编码自行调整,而且将这种影响渗透到社会生活的细微处,数字化的语言就是控制社会对欲望实施编码的政治工具。
控制社会另一重要变化是资本形态的变化,原来生产的资本主义转向了市场的资本主义。原来具有生产性的欲望在资本主义的控制下发生了变化,正在走向生产性的反面,即走向自身的反面。生产的资本主义为了充分实现利益,通常会使生产处于一种比较集中的状态,比如把工厂放置于禁锢的环境中。可是当今社会的资本一般处在一种分散状态或流动状态,而且欲望流本身就分布于各个角落。此外,市场几乎成了当今社会唯一普遍的东西,销售本身也变为所有企业的核心,没有市场和销售就等于人没有心跳一样,在资本主义压制下的欲望已发生变化。德勒兹认为市场已经变成了社会实施编码的一种手段,其不仅是对欲望的编码,更是对一切人和事物的编码,谁占领了绝对的市场谁就拥有绝对的控制力。更为严重的是,资本主义凭借市场所进行的控制可以在全球范围内展开,整个世界几乎都可以通过资本主义的市场来掌握和控制。
然而,资本主义的发展所带来的并不是人民大众的自由和解放,恰恰相反,资本主义的发展直接使人处于被剥削、被控制的境地。资本主义原始积累的结果就是社会的两极分化,一边是极端贫困的无产阶级,一边是穷奢极欲的资本家。德勒兹认为,生产性的欲望可以冲破社会机器的编码,资本主义的商品生产确实为社会带来了经济的急速发展,但同时资本主义也必须对急速发展的经济体进行再编码,否则资本主义本身就成了一头无法控制的狮子。欲望再度受到了资本主义的严苛驯化和无情压制,结果就是资本主义患上了“精神分裂症”。资本主义的“精神分裂症”主要表现为“一边是解辖域化了的工人,他们变得自由并且一无所有,不得不出卖他们的劳动力;另一边是解码了的货币,它已经变成了资本,并且能够购买这种劳动力”[1](P225)。德勒兹认为这就是资本主义的现实,一定程度上的经济发展似乎意味着美好的未来,可“精神分裂症”的出现又意味着不断迫近发展的极限,“精神分裂症”是资本主义不可阻挡的趋势。
在控制社会中,看似自由流淌的欲望流是易于被接受的,随着经济的发展和科技的进步,当代社会似乎为人们带来了巨大的信息资源和广泛的自由空间,但同时这也是陷阱和控制所在。信息的良莠不齐和自由的虚无缥缈,均使人民大众不约而同地走进被严苛控制的网络社会。德勒兹在分析当代社会现实的同时也不忘告诉人们,“不必问哪种制度最残酷,或是最可容忍,因为在每种制度中,自由与奴役都在交锋”[5](P204)。不管对于个人还是社会,德勒兹认为当欲望过度膨胀以致变形时反而被其所控制,长久以往就很难使欲望回归正常。他的警示告诫人民大众至少应该意识到危险的临近并认真审视欲望,从而做好保卫自己也保卫社会的戒备。
在德勒兹看来,社会发展本来就是一个矛盾体,促进经济的发展和社会的进步通常都是一种合理的社会目标。但如果处理不好,合理和正常的欲望也会在某种条件下滋长为反对的力量,资本主义对欲望的解辖域化和再辖域化,最终反而被其自身所控制。德勒兹认为当代社会的发展使得人民大众的生活处于一种普遍的控制当中,对这些问题的担心和恐惧是必然的,但是资本主义所带来的危险或威胁丝毫不会因为担心或恐惧而减少。在这种情形下,他觉得很有必要提醒人民大众要认清当代社会的面目和问题所在。他的控制社会理论能够很好地充当认识和了解当代社会的媒介,从而为人民大众树立冲破控制的信心,找到控制社会的出口,获取欲望的逃逸线并逃离社会的控制,让欲望回归正常并开创不同于以往的自由时空。
二、德勒兹欲望政治思想与马克思主义
历史表明资本主义的发展轨迹没有超越马克思的预言,德勒兹的欲望政治思想继承了马克思批判资本主义的主题。在此基础上,德勒兹的欲望政治和马克思的生产理论、历史唯物主义等产生了理论共振,和马克思主义有着重要而复杂的关系。欲望装配理论是德勒兹对当代社会型构所提出的新构想,这是在结合马克思社会结构理论的基础上提出来的。控制社会理论可以看作德勒兹对当代社会开出的诊疗书,他认为在当代社会中,资本的无限扩张和欲望的膨胀变形促使人们必须重新审视这个社会。德勒兹不愿意对马克思主义做一些局限于知识形式上的阐释,他更愿意的是对马克思主义作出积极的理论回应。总体而言,他的欲望政治思想本身就是对马克思主义最好的回应。
(一)欲望政治思想与马克思主义的复杂关系
德勒兹欲望政治思想和马克思主义之间存在着曲折而复杂的关系,可分为三个阶段:批判、接受、承续。第一阶段的批判,是因为德勒兹看到了马克思和黑格尔辩证法的密切关系,认为真正的欲望应该和唯心主义的辩证法撇清关系。第二阶段的接受,是因为德勒兹唯物主义的欲望观看到了马克思历史唯物主义的重要性。第三阶段的承续,是因为德勒兹的欲望政治和马克思主义实际上分享着共同的政治题旨——批判资本主义。德勒兹本人在其欲望政治思想发展的过程中,对马克思从起初的批判到接受,再从接受到承续,最后成功地转向后马克思主义。
首先是批判的阶段。其实德勒兹很早就注意到了马克思,在他开始研究哲学史的时候已经接触过马克思的思想,不过那时基本上不接受马克思甚至对其怀有一种排斥的态度。德勒兹的成长几乎和第二次世界大战并行,法国思想界在二战之后普遍流行着现象学、马克思主义、存在主义等,因此德勒兹不可能忽视马克思的存在。但因为他坚决反对黑格尔的辩证法,而马克思和黑格尔辩证法的关系密切,所以那个时候他对马克思没有丝毫好感。当时的德勒兹认为,马克思的《德意志意识形态》中很重要的一点就是企图阻止辩证法导向虚无的自我,他的唯物主义欲望观和唯心主义辩证法是不相容的。德勒兹认为欲望不能简单等同于性本能,不能只关注自我,在他看来辩证法就是关于自我的理论。他虽然从某种程度上肯定黑格尔辩证法的正确性,但他认为欲望应该关注更多有意义的东西,欲望需要与唯心主义的辩证法划清界限。从他早期的著作《尼采与哲学》可知,他曾一度把马克思列入到黑格尔的辩证法体系里,而且还说过这样的话:“要组织辩证法和历史在共同的斜坡上相互拉扯着滑落是困难的。马克思除了为到达终点之前的最后一个阶段,即共产主义阶段作了标记之外,还做了什么?[6](P238)”所以看得出来那个时候德勒兹对马克思从内心里是抵触的。
最后是承续的阶段。对于资本主义的批判,肯定不能忽略马克思,因为他是在这方面做得十分出色的思想家。德勒兹欲望政治的主题是批判资本主义,他后来对马克思主义更多的是学习和敬仰。德勒兹吸收了马克思主义的有关概念,因为在他看来这是学习开始的第一步。此外,他继承了马克思批判资本主义的思想脉络,这也是欲望政治的思想主线。在他的政治哲学方面,由《反俄狄浦斯》和《千高原》一起组成的《资本主义与精神分裂症》无疑是巅峰之作,这个系列的两本书最突出的特点就是受到马克思主义的深刻影响。
“生产”在马克思主义那里无疑是一个十分重要的概念,德勒兹借鉴马克思的生产理论,通过欲望的视角进行政治分析,提出自己的欲望观,认为欲望本身是生产性的。值得注意的是,德勒兹刚开始有意结合马克思生产理论的初衷是对精神分析的批判,以期扭转精神分析对欲望的错误理解和运用,从而让欲望重新回到唯物主义的立场,后来直接以欲望为视角分析资本主义并对其展开批判。德勒兹的欲望政治试图通过马克思主义的“资本”对生产和消费进行分析来说明资本主义成为公理化系统的过程。“德勒兹的作品显然既表现出深度的政治化又与马克思联系紧密。事实上,这两方面在某些层面应该是密不可分的:德勒兹的哲学深度政治化是因为他跟随着马克思的脚步在前进,而马克思的哲学较其他思想家则是哲学政治化最为显著的”[7](P8-27)。德勒兹始终相信,马克思主义有欲望政治思想所需要的众多元素,真正意义上的政治哲学不能没有以资本主义为对象的分析和批判。德勒兹在作品中虽然很少直接阐述马克思的思想,但他的思想逻辑明显受到马克思的影响,“马克思对德勒兹的影响是无需质询并被认可的;另一方面,马克思在他的思想中却又是难以辨认,不能被清晰表达的”[8]。
德勒兹的欲望政治和马克思主义之间的联系经历了一个较为曲折的过程,至于怎样来判断两者之间的复杂关系,“重要的是判断在何种程度上德勒兹的思想在那一疑难问题中展开并认可前者;或者,反过来,在何种程度上德勒兹的疑难问题包含着马克思主义的疑难问题,且把马克思主义的难题和疑问当做自身探究领域内的紧迫问题来对待”[9](P327)。对于马克思主义的思想,德勒兹有自己独特的见解和阐释,他在发展欲望政治思想的同时也使马克思主义在新的时代背景下更具鲜活力量。如果仅从德勒兹的批判精神上讲,他属于典型的马克思主义者,但从欲望政治思想的内容上讲,他运用较为新颖独特的话语让马克思主义重新散发力量,他无疑属于后马克思主义者。
(二)后马克思主义视域中的德勒兹
对于德勒兹和马克思两人在思想上的关系,美国著名的后马克思主义者詹姆逊曾说过这样的话:“后现代主义的杰出思想中,德勒兹是在自己的哲学中赋予马克思至关重要地位的唯一一位,他后期的著述里最激动人心的事件即和马克思思想的碰撞”[9](P319)。毋庸置疑,德勒兹和马克思之间的思想碰撞是后马克思主义思潮令人兴奋的事情之一。德勒兹作为一个后现代主义哲学家,其思想在后马克思主义思潮中有一定程度的影响。
虽然对后马克思主义的界定存在不同的观点,但后马克思主义作为一种理论思潮存在是没有任何异议的。言及后马克思主义自然会想到拉克劳、墨菲,他们是后马克思主义的重要代表,对这一理论思潮的认识很多都来自他们的理论。但“后马克思主义”这个词的提出并不是他们而是迈克尔·波兰尼。在《个体知识:走向一种后批判哲学》(1958年)中迈克尔·波兰尼第一次使用了“后马克思主义”。此后美国学者丹尼尔·贝尔写了一本书名为《后工业社会的来临》(1973年),其中提到了一些重要的概念如“后马克思主义”“后社会主义”等,认为后工业社会的理论支柱正是后马克思主义。丹尼尔认为从马克思主义的理论视角出发,生产方式和资本形式的变化会引起社会结构的改变,“后马克思主义时期中经理与业主的分离,企业的官僚科层化,职业结构的复杂化,这一切都使一度明确的财产统治和社会关系的情况模糊了”[10](P78)。在丹尼尔看来,这些变化预示着后工业社会的到来。
后马克思主义思潮的一个重要特征就是对马克思阶级分析方法的挑战,德勒兹的欲望政治承续了马克思主义批判资本主义的题旨,但他却使资本主义在不同于马克思的语境中走向终结。当然,尽管德勒兹不同意阶级分析方法,但他并没有否认阶级和阶级斗争的重要性。后工业社会时期的社会结构逐渐发生了变化,阶级对抗不再是二元对立,这也已经构成了对阶级分析方法的威胁。1968年发生在法国的五月风暴运动给全世界带来了很大的影响,这场运动给后来的很多后马克思主义者带来困惑和思考,其中包括德勒兹和伽塔里,他们公开表示《反俄狄浦斯》就是对五月风暴进行反思的成果。现代资本主义社会在自身发展过程中出现了生产方式的变化,这构成了后马克思主义思潮的根源,生产方式的变化必然会引起社会阶级构成的变化。社会的变化和发展构成了后马克思主义思潮的时代背景,因此它具有一定的复杂性或多元性。德勒兹以“欲望”为视角对资本主义的分析与马克思对资本主义造就自己掘墓人的分析殊途同归。
把后现代主义看作是构成后马克思主义的思想语境或理论方法是大部分后马克思主义者的共识。后马克思主义者在这个基础上努力寻找对资本主义批判的新方式,他们的理论逻辑和话语特征明显表现出不同于传统的马克思主义。如今后马克思主义作为一种理论思潮可以说“是一种业已确定的理论立场,就像在拉克劳和墨菲这样的重要理论家的著作中所表现的那样,马克思主义作为20世纪晚期的全球文化和政治力量,后马克思主义试图从马克思主义的崩溃中拯救马克思主义思想中的许多方面,并对它进行重新调整定位以使之在迅速改变的文化潮流中呈现出新的意义”[11](P1)。以拉克劳和墨菲为代表的激进民主派的后马克思主义、以詹姆逊为代表的文化批判的后马克思主义和以德勒兹为代表的欲望政治的后马克思主义等共同构成了后马克思主义思潮多元的理论风格,他们有一定的政治抱负,用更加现实的姿态表示对社会运动的支持,这也体现了后马克思主义在西方马克思主义中实现的政治哲学转向。在德勒兹看来,欲望的生产从来就是主动的,并不是因为匮乏才使欲望的生产被动进行。资本主义的匮乏通常作为一种统治伎俩而存在,它会使匮乏渗透到社会生活的各个领域。资本主义在生产过程中不自觉地积累反生产的力量,并最终构成了自身的局限,资本主义不得不施加压制性的力量以期控制局面。德勒兹认为资本主义越是发展就越是深陷这种矛盾之中,它极力避免局限但同时又不断迫近局限,这为它自身的破灭创造了条件。德勒兹认为资本主义的发展是一种生产和反生产同时进行且相互抗衡的过程,资本主义自身的矛盾根深蒂固而且无法依靠自身的发展来消除。德勒兹立足于资本主义对欲望的驯化和压制,在欲望政治的语境中,使资本主义最终在自身发展的悖论中走向灭亡。可以说,德勒兹的理论阐释在一定程度上充当着马克思分析资本主义的注脚。
德勒兹欲望政治思想的主题是分析和批判资本主义,他把马克思和马克思主义作为欲望政治的对话对象,他对马克思主义所进行的解构和重建就是在这样的前提下进行的。从时间上看,西方马克思主义的理论逻辑在20世纪70年代似乎逐渐走不通了,而后马克思主义思潮刚好在那个时期开始形成,同时那个时期也是德勒兹的欲望政治思想趋于成熟的时期。从这个角度来看德勒兹,把他归为后马克思主义思潮的重要人物也未免不可。作为后马克思主义者的德勒兹,主要通过欲望装配理论和控制社会理论与马克思主义联姻。后马克思主义的核心题旨是政治,德勒兹的欲望政治显然已经把这个核心很好地继承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