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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曾与《咏史诗》

2020-01-19

黑河学院学报 2020年3期
关键词:咏史诗四库全书邵阳

姜 燕

(安徽大学 文学院,安徽 合肥 230000)

胡曾,号秋田,晚唐时人,约生于文宗开成四年(公元839年),生平资料甚少,对其了解仅限于推测其作品得出的线索。《唐书·艺文志》载其有《安定集》十卷,明代以后失传;《全唐诗》收胡曾诗歌一百六十二首,其中一百五十首为咏史诗;《全唐文》辑录其文章四篇为一卷:《剑门寄上路相公启》《谢赐钱启》《贺高相公除荆南启》《回云南牒》,另一篇《咏史诗序》已失收。以上即今天能见到的胡曾的全部作品。

一、胡曾其人

胡曾“少负才誉,文藻熠然”。咸通十年,胡曾举进士不第。咸通十二年时,路岩任命胡曾为书记,并代路岩草檄西川八国来朝事,《宝庆府志·胡曾传》:“咸通十二年 (公元871年),路岩为剑南西川节度使,辟曾掌书记。”道光《宝庆府志·胡曾传》:“岩败,高骈慕其名,辟入幕府。已蛮攻雅州,壁卢山间,遗骈木夹,有‘借锦江饮马’之语。骈使曾为书喻之,书成即移檄骠信,勒兵从之。骠信大惧,送质子入朝,约不敢寇蜀。”僖宗乾符二年时,高骈镇蜀,胡曾为书记。当时南诏欺唐内弱,在给高骈的信中向唐朝提出分割领土的要求,并大放厥词,欲“饮马锦江”。胡曾临危受命,起草回书,檄文义正辞严,不卑不亢,彰显民族气节,维护了民族尊严。此次“书檄退藩”也成为胡曾一生中最为耀眼的作品。《通鉴·乾符五年》:“正月庚戌,以西川节度使高骈为荆南节度使兼盐铁转运使。”乾符五年,高骈调任荆南节度使兼盐铁转运使,胡曾随高骈徙荆南。随后朝廷又使高骈移镇淮南剿灭黄巢,但此时高骈已有拥兵割据叛变之心,《旧唐书·高骈传》“骈始以兵权,欲临籓镇,吞并江南;一朝失之,威望顿灭,阴谋自阻。故累表坚论,欲其复故。”胡曾便在此时离开高骈,远离官场,回归故乡。

胡曾生平,争议最大的当属其故里。关于胡曾故里,古今学者说法不一,整理之后可将其分为三个观点:认为胡曾是邵阳人;认为胡曾是长沙人;认为称胡曾的故乡为邵阳或长沙均没有错。

1.认为胡曾是邵阳人

现可见最早对胡曾作正面介绍的文字是南宋后期陈振孙《直斋书录解题》:“咏史诗三卷,唐邵阳胡曾撰,凡一百五十首。曾,咸通末为汉南从事。”清代编纂的《四库全书》中,《咏史诗》分上下两卷,在“提要”中沿用了陈振孙关于胡曾生平的说法,“陈振孙《书录解题》称其咸通末为汉南从事”,“唐胡曾撰。曾,邵陽人”。近人张元济所编《四部丛刊》收存《新雕注胡曾咏史诗》一册,分为一、二、三卷,标有“上海涵芬楼影印常熟瞿氏铁琴铜剑楼藏影宋钞本”,卷首云:注詠史詩揔一百五十首前進士胡曾著述并序邵陽叟陳蓋注詩京兆郡米崇吉評註并昫序。

2.认为胡曾是长沙人

最早介绍胡曾为长沙人的文字来源于《唐才子传》,学者赵清永所持观点与此一致。元人辛文房《唐才子传·卷八·胡曾》对胡曾的记载:“曾,长沙人也。”据此,赵清永从历史的角度出发,认为:“始于陈振孙的胡曾为‘邵阳人’一说,是源于《咏史诗》惨遭动乱不幸后的流传之误”[1]。胡曾的《咏史诗》在北宋末南宋初的战乱中破损,后世在整理、传抄的过程中误把陈盖名前的“邵阳”错置到原作者名前;其次,计有功《唐诗纪事》介绍胡曾时曾引用其作品《寒食都门作》的“谁念都门两行泪,故园寥落在长沙。”和胡曾《长沙》“江上南风起白蘋,长沙城郭异咸秦。故乡由自嫌卑湿,何况当时鹦鹉人。”都能说明长沙就是胡曾的故乡。

3.认为称胡曾的故乡为邵阳或长沙均有据可循

胡曾是湘籍诗人的说法毋庸置疑,那么他究竟是邵阳人还是长沙人呢?大多数学者认为胡曾是长沙人,很大一部分原因来自于其作品《长沙》及《寒食都门作》,胡曾在这两首诗中都将长沙称为自己的故乡,而邵阳在隋唐时期都是属辖于长沙郡的,籍贯称谓原本就可大可小。因此,认为称胡曾的故乡为邵阳或长沙都是有据可循的,两者说法都没有错误。持此观点的学者还有文正义、钟葵生、梁祖萍和赵烈安等人。文正义查阅清代各种地方志的记载,认为胡曾确属邵阳人,也从胡曾所作的《寒食独门作》和《长沙》中得出其同时具有长沙籍,因为从古至今,籍贯的称谓都可以小大由之,而“邵阳汉为昭陵县,属长沙国,晋才改称邵阳,隋、唐时又称为长沙郡、潭州督辖范围,后才改属邵州”[2]。钟葵生经过实地考察得知,邵阳县梽木山区的梽木山村仍残存着胡曾的坟墓与墓碑,认为“由此可证胡曾是邵阳人,而非长沙人。”[3]其次,和文正义的观点相同,认为“胡曾久在外郡为吏,概指故乡所在的长沙郡为故乡”,长沙于胡曾是一种“广义的故乡”[4]。梁祖萍纵观各种资料之后认为胡曾籍贯称邵阳、长沙均可,“更确切、具体地说是邵阳县梽木山乡秋田村,距县西三十五里。”[5]赵烈安认为胡曾为邵阳人,称长沙为故乡却也没有错误,因为“邵阳在隋、唐都曾经属辖于长沙郡”[6]。

二、《咏史诗》的版本校勘

《咏史诗》流传的几个版本中,目前在全国大批量刊行或重印、最为通行且方便见到的本子即丛刊本和四库本。近人张元济所编《四部丛刊三编集部》收录的影宋钞本是今传胡曾《咏史诗》的最早注本,分为一、二、三卷,每卷50首,凡一百五十首,目录中无《息城》和《故宜城》,此二首分别出现在卷一的第49首和第50首的位置上。四库全书本分为上下两卷,上卷六十七首,下卷八十二首,缺《缑山》一首,凡一百四十九首。另外还有南宋人胡元质重新改编并作注的《新板增广附音释胡曾诗注》的宽永本。

在整理的过程中发现,四部丛刊本则皆按照作诗时间的先后进行编次。四库全书本和胡元质作注的宽永本的所分卷数不同,但两个本子的诗序排列一致,严格按照所咏历史事件发生的时间顺序进行排序的,“自共工之《不周山》,迄于隋之《汴水》”。把三个版本一起加入讨论。以四库全书本为底本,辅以四部丛刊本,现将胡元质注释的宽永本的校勘情况各举几例阐述如下:

1.形近而误

形似而误以百/白、尾/尼为例。

(1)百/白

《涿鹿》:“涿鹿茫茫百草秋,轩辕曾此破蚩尤。丹霞遥映祠前水,疑是成川血尚流。”

按,文中“百”应为“白”。四库全书本和四部丛刊本皆作“白”字。若写作“百”字,则与诗意不符。百,《广韵》:“数名。又姓,秦有大夫百里奚。”《古汉语字典》白部“百(bai)”两条释义:(1)数词。十个十。说文:“百,十十也。”(2)指百官;指平民。可知“百”字多言其数。白,《广韵》並母陌韵傍陌切:“西方色。又吿也,语也。亦姓,秦帅有白乙丙。”《古汉语字典》白部“白(bai)”下第一个释义:“白色。诗秦风车辚:‘有马白颠。’”“白草”用法由来已久,《汉语大词典》“白草”词条下的第一条释义:“牧草。干熟时呈白色,故名。《汉书·西域传上·鄯善国》:‘地沙卤,少田,寄田仰谷旁国。国出玉,多葭苇、柽柳、胡桐、白草。’颜师古注:‘白草似莠而细,无芒,其干熟时正白色,牛马所嗜也。’”由以上可知,“白”有颜色义,“白草”符合诗中“秋”意的肃杀与苍凉感,较之“百草”更切合题意。此处应以四库全书本和四部丛刊本为是,写作“白草”,盖形近而误。

(2)尾/尼

《嶓冢》:“夏禹崩来一万秋,水从嶓冢至今流。当时若诉胼胝苦,更使何人别九州。【胼,蒲眠切;胝,张尾切。】”

按,此处“张尾切”当为“张尼切”。四库全书本作“张尼切”,四部丛刊本无。“胝”字《广韵》音,脂韵知母丁尼切:“胝皮厚也。”“尾”字《广韵》音,微韵明母無匪切;“尼”字《广韵》音,脂韵娘母女夷切。此处应从四库全书本,“张尼切”为是,盖形近而误。

2.字残而误

字残而误以塵/鹿为例。

《褒城》:“恃宠骄多得自由,骊山举火戏诸侯。只知一笑倾人国,不觉胡鹿满玉楼。”

按,此处“鹿”当为“塵”。四库全书本和四部丛刊本皆作“塵”。“塵”字,《广韵》定母真韵直珍切:“说文本作□,鹿行扬土也。”王力《古汉语字典》直珍切澄母真韵,“尘埃,飞散的细土。左传成公十六年:‘甚嚣,且尘上矣。’”《汉语大词典》第6卷9202页 中收录“胡塵”,释义有二,其一为“胡地的尘沙”,其二为“胡人兵马扬起的沙尘,喻胡兵的凶焰。南朝·梁·任昉《宣德皇后令》:“拥旄司部,代马不敢南牧;推毂樊邓,胡尘罕尝夕起。”结合历史背景可知,周幽王骊山烽火戏诸侯为博美人褒姒一笑,及至申侯联结缯、西夷、犬戎发兵攻幽王,诸侯兵莫至,“遂杀幽王骊山下,虏褒姒,尽取周贿而去”。综上可知,《褒城》的“胡塵”具体应指攻打幽王的缯、西夷、犬戎,应以四库全书本为是。宽永本写作“鹿”,盖刻工不慎或因年代久远等原因导致字体残损,“塵”字只保留了上方“鹿”而致误,字残而误。

3.音近而误

音近而误以臣/成为例。

《杜邮》:“自古功臣祸亦侵,武安寃向杜邮深。五湖烟月无穷水,何事迁延到陆沈。”

按,此处“臣”当为“成”。四库全书本和四部丛刊本皆作“成”。“臣”字,《广韵》常母真韵植鄰切,“伏也。男子贱称。《春秋说》曰:‘正气为帝,闲气为臣。’” “成”字,《广韵》常母清韵是征切,“毕也,就也,平也,善也。”结合历史可知白起乃战国时四大名将之一,为秦国立下汗马功劳,被封为“武安君”,长平之战让他荣获战神封号,赫赫战功乃《杜邮》诗白起之“功成”,由“功成”到“祸亦侵”的鲜明对比,更让人唏嘘,也与胡曾《咏史诗》“追述兴亡,意存劝诫”的主旨相符合。写作“功臣”于意义上也解释得通,但联系历史便可知‘臣’乃“成”的误字。盖“臣”“成”音近而致误。

宽永本《咏史诗》存误的情况总体来说可分为以上三大类,更为细分的具体原因可能有很多,在这里就不再妄加揣测了。四部丛刊本由于最接近祖本,在校勘上具有较高的价值。通过校勘发现,宽永本错讹甚多,多为形近而讹,不当错而错。四库本所收《咏史诗》即来源于胡元质的重编注释本,具有很高的校勘价值,但这并不意味着四库本没有错误,如《故宜城》:“武安南伐勒齐兵,疏凿功将夏禹并。谁谓长渠千里后,蛮流犹入故宜城。”此处“齐”当为“秦”。四库全书本作“齐兵”,胡元质本和四部丛刊本为“秦兵”。《故宜城》所咏历史人物为武安君白起,他奉事秦昭王。由注解可知:白起攻打楚国,占领了鄢、邓等五座城邑,并占领了楚国都城郢,烧毁了楚国先王的墓地,一直向东到达竟陵,楚王逃离郢都,向东奔逃迁都到陈,秦国便把郢地设为南郡。白起为秦将,率领的当是秦兵,秦楚之战,与“齐”并无牵连,因此这里应以四部丛刊本和宽永本为是,作“秦兵”。

三、胡曾《咏史诗》的评价

晚唐时期,经历了安史之乱的唐王朝已经风雨飘摇,胡曾、汪遵和周昙等有志之士却无力改变现状,只能借诗抒发忧国忧民情怀。中国诗歌发展史中,像胡曾这样大规模创作咏史组诗,并用《咏史诗》名集之人,实乃罕见。胡曾的《咏史诗》共计一百五十首,以地名作题,皆为七言绝句,称得上传统蒙书中咏史类的开山之作,流传极广,具有特殊的地位和价值,具体可表现为以下几个方面:

其一,托古讽今,鞭挞暴君奸臣;借古喻今,歌颂气节,渴望用贤治国。

例如,《细腰宫》:“楚王辛苦战无功,国破城荒霸业空。唯有青春花上露,至今犹泣细腰宫。”楚灵王偏爱士人细腰,于是满朝臣子竞相挨饿束腰,尽露谄媚之相。楚灵王对内穷奢极欲,荒淫无道,造章华宫(即细腰宫);对外好战图霸,穷兵黩武。楚灵王所为更给百姓带来水深火热的灾难,最终被不堪忍受的楚国人民推翻其统治,其侍从也相继离他而去,最后落个吊死郊外的下场。诗人讽刺昏庸,鞭挞奸邪,体现出忧国忧民的情怀。又如《汨罗》:“襄王不用直臣筹,放逐南来泽国秋。自向波间葬鱼腹,楚人徒倚济川舟。”楚怀王的大臣屈原,倡导举贤授能,力主联齐抗秦,却遭小人陷害,被赶出都城,流放到沅、湘流域,秦军攻破楚国京都时,屈原怀着满腔绝望和悲愤跳下汨罗江。诗人歌颂屈原的才能与气节,又为其遭此结局而愤慨痛惜,抒发怀才不遇的情感时也渴望统治者能选贤举能。

其二,题材广阔,人物众多,年代久远。

《咏史诗》所咏史事范围由远古至隋朝,内容涉及社会各个层面,所咏人物上至帝王将相,下至民兵妇女,写得生动形象,深有寄托。

其三,语言通俗,评议耿直客观。

胡曾咏史诗的艺术技巧没有创新点,但胜在语言平易浅近,全诗没有冷僻生涩的字词,读起来明快流畅,论事抒情也是清新通俗,易于理解。此外,诗人在评价史事的时候观点通达不迂腐,讲求实事求是不偏执,正如其自己所言:“虽则讥讽古人,实欲裨补当代,庶几与大雅相近者也。”

《四部丛刊三编》所收的影宋抄本《新雕注胡曾咏史诗》有陈盖为其作注,米崇吉作评,米公序曰:“余自丱岁以来,备尝讽诵,可为是非罔坠,褒贬合仪。酷究佳篇,实深降叹。”可知胡曾《咏史诗》当时已经广为传诵。亦有胡曾自序,序云:“夫诗者,盖美盛德之形容,刺衰政之荒怠,非徒尚绮丽、瑰绮而已,故言之者无罪,读之者足以自戒。观乎汉子,晋宋诗人,佳句名篇,虽则妙绝,而发言指要,亦已疏。齐代既失轨范,梁朝文加穿凿,八病兴而六义坏,声律隽雅崩,良不能也。曾不揣庸陋,转采前王得失,古今短,成一百五十首,为上中下三卷,便以首唱相次,不以年先。虽则讥讽古人,实欲裨补当代,庶几与大雅相近者也。”元人辛文房对其赞誉颇高,《唐才子传·卷八·胡曾》:“皆题古君臣争战废兴尘迹。经览形胜,关山亭障,江海深阻,一一可赏。人事虽非,风景犹昨,每感辄赋,俱能使人奋飞。至今庸夫孺子,亦知传诵。后有拟效者,不逮矣。至于近体律绝等,哀怨清楚,曲尽幽情,擢居中品,不过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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