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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鲁文化与范仲淹古琴思想之关系考论

2020-01-19

哈尔滨学院学报 2020年3期
关键词:范仲淹古琴音乐

曾 剑

(潍坊工程职业学院,山东 青州 262500)

范仲淹是中国历史上著名的政治家、文学家,在他三十八年的仕宦生涯中,始终保持清正廉洁、爱民乐民、直言纳谏的本色,得到了朝野上下的广泛赞誉;在文学上,他的诗歌、散文、词赋皆有成就,他的《岳阳楼记》成为中国知识分子精神境界的最高写照;在音乐上,他一生酷爱古琴,曾先后拜崔遵度、唐异为师,苦学琴艺。同时,他还结交各类琴友,切磋琴技,以琴会友。他一生始终与琴为伴、与歌为伴、与音乐为伴,形成了独具特色的古琴思想,其坎坷又传奇的人生经历又使其古琴思想蒙上了浓重的齐鲁文化色彩。

一、范公与齐鲁的特殊缘分

据《范仲淹全集》载,范仲淹出身于名门望族,邠州(今属河北)人,其远祖为唐宰相范履冰,后举家南迁至苏州吴县。[1](P12)其父范墉任成德军(今江苏徐州)节度掌书记。范仲淹两岁时,父亲病逝,母亲谢氏为求生存,在范仲淹4岁时带着他改嫁给平江府(今苏州市)推官的朱文翰,遂为范仲淹改名为朱说。[2-3]

朱文翰,字苑文,淄州长山县(今山东省邹平县长山镇)人,善良忠义,对范仲淹和他的母亲十分照顾。朱文翰先后在灃州安乡县、池州青阳县、山东淄州等地做官,范仲淹随继父游宦。朱文翰晚年时期,范仲淹和其母也跟从朱文翰回到老家淄州。范仲淹当时就读于当地长白山醴泉寺,这是一所官办书院,曾经出过不少名人,其中包括后来担任谏议大夫以刚正不阿著称的姜遵。姜遵有一次回乡,范仲淹去拜访他,姜遵对这位勤学苦读的学生非常青睐,并对其夫人介绍道:“他虽然年轻,却是个难得的奇才,将来会立盛名于世。”[4](P6)在艰苦的学习环境中,范仲淹经常以古琴来勉励自己,用古琴来表达心声,抒发济天下苍生之志。“嚼出宫商角徵”抒发了其以古琴治世的决心。山东淄州的求学经历为其日后的仕途奠定了坚实的基础,也对其古琴思想形成产生了潜移默化的作用。

崔遵度是北宋著名琴家,也是范仲淹学习琴艺的启蒙老师,崔本为江陵人,后迁居山东淄川。崔遵度性情内敛,爱好研究《周易》,每当研究《周易》有疑问的时候,就弹琴“辩其数”,恰当地将《周易》研究和古琴弹奏集于一身。崔遵度著有《琴笺》一书,提出了“清丽而静,和润而远”的琴学思想,[5](P188)对北宋及其以后的琴学理论影响深远,也影响了范仲淹最初的琴学思想。

范仲淹最后一次与齐鲁相遇是在其暮年之际。皇祐三年初,范仲淹以户部侍郎的身份担任青州等州的安抚使。虽然范公已是六十三岁的迟暮之年,但他仍事事以民为怀,处处急百姓之所急。不到两年时间,他就做了许多安民为民的好事,尤其是汲水制药救治百姓的事迹,更让老百姓感恩不尽。据载,范仲淹作为知州,以身作则先拿出自己的俸禄,并亲自汲水制药,研究药材成功后,迅速发放民间,遏止了瘟疫的流行。范仲淹的善行义举和执政为民的行为感动了上天,青州南阳河畔竟然涌出汩汩泉水,甘冽可口,可做药品使用,当地人民将泉水定名为“醴泉”。一年后,范仲淹调任颍州,但于途中病殁。青州百姓为了纪念范仲淹,就把“醴泉”改称“范公井”,把泉上修筑的亭子称作“范公亭”。范仲淹在青州知州恪守本分、执政一方、勤政为民的故事为其仕宦生涯画上了完美的句号。至今,青州的很多景点都以“范公”之名命名,成为千古流传的佳话。

二、范公与古琴的不解之缘

(一)宋代文人琴的兴盛

宋代是重文轻武的一个朝代,统治者尤其提倡古琴艺术。宋代历代皇帝几乎都极力推崇并身体力行地实践着古琴艺术。宋代文人们也常以琴作为修养身心、托物言志的工具。这种文人琴融汇了儒释道三家的精髓与思想,形成了独具特色的琴学理论和深邃邈远的琴学意蕴。欧阳修、范仲淹、苏轼、王安石都是宋代文人琴的代表人物。尤其是范仲淹,其一生嗜琴,游历关中时琴剑在手,艰苦求学时以琴励志,功成名就后广泛结交琴友,切磋琴艺。他尤其喜欢的是《履霜》一曲,人们称他为范履霜。

(二)游学途中结交琴人

公元1008年,19岁的范仲淹携带琴与剑到关中游学。他亲眼看到古代名士辈出、帝王龙集的历史厚重的关中地区,如今却是哀鸿遍野,民不聊生,这样的经历为范仲淹民本思想的形成奠定了基础。另一个收获是他在半年游学中,结交了几位有名的琴人,对他的古琴思想产生了重要影响。

在游学关中时,范仲淹结交了曾任太子右赞善之职,后因愤辱太守不法而失官的著名学者王衮及其儿子王镐。王镐是北宋著名隐士,擅长弹琴,[2]平日里总喜欢穿一身白衣,骑着一头白驴,一边操弦弹琴,一边赋诗饮酒,有阮籍、嵇康等魏晋名士傲然风骨。随后,在关中,范仲淹又结识了精于篆刻的汝南人士周德宝和擅长易学的临海人士屈元应,周、屈二人皆为道士。范、王、周、屈四人皆善琴,且彼此相善。范仲淹直到老年还深深怀念这一青年时代朋友间纯真和谐、不掺杂任何功利色彩和世俗偏见的“以琴会友”经历。

(三)求学艰苦以琴为知音

范仲淹22岁时了解到自己的身世,“朱说”不是他的真实姓名,他本应姓范。于是,他毅然决定凭借真才实学自立门户,不再受辱于朱家的兄弟。他辞别母亲,只身远赴河南商丘的应天府书院求学,并下定决心,考取功名,功成名就后奉养操劳一生的母亲。

“将治四海先治琴”,范仲淹在进入应天书院后始终琴不离手。为了鼓励自己在贫困艰难的环境中继续求学,范仲淹写下了《睢阳学舍书怀》,“瓢思颜子心还乐”[6](P107)将自己比作贫困的颜回,践行“一箪食,一瓢饮”,以苦为乐的精神。“琴遇钟君恨即销”[6](P107)一句用伯牙高山流水遇知音钟子期的典故来坚信知音的赏识引荐,将使自己担当治国安邦的重任。发愤图强,寒窗苦读,儒家积极入世思想对范仲淹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多难未应歌凤鸟,薄才犹可赋鹪鹤”,[6](P107)此句譬喻宋王朝进入多事之秋,政局岌岌可危。作为有志气的文人志士更应该积极应对,振奋精神,扭转危局,而不应该唱着凤鸟之歌做隐居江湖,逃避责任的隐士。公元1015年,应天府书院结业半年左右,范仲淹进士及第并获礼部第一,从此走上仕宦之途,迎母亲亲自侍养。29岁时,复姓归宗,改回“范”姓,取名仲淹。

(四)结交宋代琴僧

两宋时期,崇文之风日渐盛行,佛学逐渐兴盛。因为古琴的因缘,范仲淹结交了不少琴艺精进的琴僧。范仲淹曾写过著名的“浙江三记”(《日观大师塔记》《严先生祠堂记》《清白堂记》)。其中,《日观大师塔记》就是为了纪念擅长古琴的著名的杭州天竺寺日观大师而写。他用“安坐如石,指不纤失”[6](P96)描述大师弹琴的神态,用“徽不少差,迟速重轻”[6](P96)形容其琴艺,用“清而弗哀,和而弗淫”[6](P96)描述琴音的动听。他进一步将日观大师的弹琴技艺和自己一生所景仰的学琴启蒙老师崔遵度相媲美。以“山月亭亭”比喻大师的圣洁素心,以“山泉泠泠”[6](P96)比喻大师的美妙琴音,进一步对杭州天竺山这位高僧琴师作了高度评价。

三、齐鲁文化对范仲淹琴乐思想的影响

齐鲁文化,是对先秦时期齐文化和鲁文化的总体称谓。这一时期,山东大地出现了很多先哲圣人,如孔子、孟子、墨子、荀子、管子、晏子、孙子等,他们或者著书立说,或者游走列国,或者广收门徒,标榜自己的治世思想,构建自己的思想理论体系。

范仲淹少年时在山东淄州长白山求学,其继父朱文翰为淄州人。范仲淹4岁时,跟随母谢氏与继父一起生活,随其继父的职位的变动而到处游学,直至范仲淹23岁时,继父去世。这十九年,是范仲淹从童年到少年到青年的人生阶段,继父身上带的齐鲁文化基因对他的影响很大。史载,朱文翰为人忠厚,生活俭朴,为政清廉,刚正不阿。作为继父,他丝毫没有对范仲淹另眼相看,而是加倍关爱之,甚至范仲淹母亲让其辍学经商时,朱翰文还是坚持让其上学。继父的高贵品质对范仲淹思想品质的形成起到了相当重要的作用。之后,范仲淹学琴的老师崔遵度是淄川(今山东淄博)人,也为齐鲁人士,晚年的范仲淹又知于青州。这一系列人生际遇与齐鲁有很大关系,其琴乐思想无疑也打上了深厚的齐鲁文化烙印。

笔者通过研究范仲淹的生平经历、琴乐作品,认为其琴乐思想可概括为三条:“琴不以艺观”“将治四海先治琴”“与民同乐”,这些琴乐思想都与齐鲁文化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尤其是与鲁文化的儒家思想和齐文化的晏子思想关系密切。

(一)“琴不以艺观”

范仲淹在《与唐处士书》中表述了“琴不以艺观”的音乐思想。[3]唐处士姓唐名异,字子正,浙江杭州人。他是范仲淹在继崔遵度之后的第二位学琴老师。在这篇文章中,范仲淹提出了对古琴之“道”的认识,主张琴乐应与天地相协调,与天下之“道”相联系,[2-3]强调演奏古琴时应注重琴曲的意境及弦外之音中所蕴涵的深邃意境,倘若琴曲中没有表达感情抒发所想,那就无可听之处。他认为,对于抚琴者,尤其对于文人而言,弹琴不仅是单纯技艺,更是用来抒发超然、旷达、悠远意境的工具。范仲淹作为朝中重臣,平日政务繁忙,本性又嫉恶如仇,经常秉公直谏,触犯龙颜,得罪群小。故此,其仕途坎坷,屡遭贬谪,心中时常愤懑难平。而古琴正是平静心绪,修身励志的最好选择。由这种琴乐思想可以窥见范仲淹的旷达和洒脱。

“琴不以艺观”的音乐观点和春秋时期齐国著名政治家晏子的主张也是极其一致的。晏子认为音乐的“和”与道德的“和”应该是相辅相成的,好的音乐应该既益于人的身心健康,又能促使人形成良好的道德品质。

(二)“将治四海先治琴”

范仲淹提倡“正始音”,主张“治乐如同治世”。著名诗作《听真上人琴歌》表达了其“将治四海先治琴”的观点。[7](P40)这首诗作于范仲淹四十三岁被贬陈州(河南绥阳)时,他在一个偶然的机会,聆听了方外人士真上人的琴曲,引发了对国家命运、民族危亡的感慨。在这首诗歌中,范仲淹引用了舜帝作五弦之琴歌《南风》、魏晋名士嵇康在刑场之上弹奏《广陵散》,控诉晋朝的乱世,作为生命的绝唱。由此引发出圣人感时伤怀,心系社稷的真切情感。范仲淹对这种“正始音”给予了充分肯定,并感慨黄金千金也买不到如此能够阐明“兴亡之道”的琴音。诗歌的末尾,范仲淹从一名卓有见解的政治家的视角发出了“乃知圣人情虑深,将治四海先治琴”的呼喊,一位忧国忧民、抱负远大的政治家形象跃然纸上。

范仲淹的另一诗作《鸣琴》也表达了类似的观点。此诗作于他主持庆历新政期间。在这首诗中,范仲淹怀着深切的怀古咏史之心,回想起上古时期尧帝、舜帝如“金玉”般悦耳动听的琴音,心灵即刻也与圣人相通。诗歌中寄寓了范仲淹要改革时弊,除旧布新的决心与信心。在与琴友杨畋切磋琴艺时,范仲淹写了《和杨畋孤琴咏》一诗,再次提及《南风》歌,抒发了他深切的伤时忧国情怀。他直截了当地抒怀“爱此千年器,如见古人面”,[7](P50)通过古琴这种流传千年的神器,他的心再次和古代圣人相遇、相知。范仲淹性格耿直刚正,对朝廷忠心耿耿,对百姓体察抚慰,他经常秉笔直言,上书皇帝改革弊政,但因为直言进谏,本性耿直,时常惹怒皇帝,因之屡遭贬谪,但他始终不气馁、不妥协,充满信心。《明月谣》即作于其被贬之际,在这首诗中,范仲淹引明月为知己,在一个月夜弹奏似上古圣人尧舜之音的古琴音乐,借以向明月诉说衷肠“明月或可闻,顾我亦依依”。[7](P29)他明白曲高和寡的道理,在黑暗官场中,没有人能理解他的嫉恶如仇,苦心劝谏。他只有把满腹心事通过天上的明月和手中的古琴向先哲圣人尧帝和舜帝倾诉,让自己从现实的苦闷中解脱出来。

这一琴乐思想和儒家的音乐思想有共通之处。孔子认为音乐具有政治教化作用,主张不同阶层的官员应根据各自不同的等级来享受不同的礼仪、舞蹈、赞唱等礼节待遇。他对鲁国“三桓”家族孟孙氏、叔孙氏、季孙氏在祭礼完毕时用《癕》的音乐来赞唱提出批评,对于破坏礼乐制度的活动深恶痛绝。《乐记》为战国时期孔子的再传弟子公孙尼子所著,特别强调音乐和政治,音乐和社会的关系,认为治世的音乐是安定的,歌颂政治和安;乱世的音乐是充满怨刺的,因为政治乖张;亡国之音是哀伤的,因为感慨其民生疾苦。

范仲淹的这一音乐思想和晏子的主张也极其相似。晏子作为齐国著名相国,曾经侍奉过三代国君,这使他的音乐思想与执政实践密切结合,充分发挥音乐的社会功能作用就成为晏子音乐思想的重要内涵。他认为,音乐首先要好听,要具有“和”的特点,使国君听到好的音乐,用音乐“平其心”,达到“心平德和”,[8]才能够专心治理国家,让臣民过上富裕的生活。可见,范仲淹的琴乐思想在服务政治、服务国君、服务国家层面上与晏子的音乐观点是一致的。

(三)“与民同乐”

范仲淹是一个心忧天下爱民乐民的政治家,其琴学思想也受其政治思想的影响。他在《今乐犹古乐赋》中言:“古之乐兮所以化人,今之乐兮亦以和民。在上下之咸乐,岂今昔之殊伦”,[2-3]此音乐观与孟子“乐与民通”“忧民之忧”“忧乐天下”等思想类似。

范仲淹常常去民间感受他所向往的音乐和欢乐,渔父、樵夫、农人等各类普通民众,都是他所关心的对象。如《江上渔者》一诗,暗喻了范仲淹关心的不是鲈鱼的肥美,而是整日出没于江面的渔人的安全,忧虑着风浪中渔人的险恶。又如《湖山》一诗中言:“渔父得意归,歌声等闲发”,[7](P41)范仲淹流露出与渔民分享歌声和欢乐的思想,他们的歌声即是他的歌声,他们的欢乐即是他的欢乐。范仲淹在《农》一诗中设身处地的为养蚕种桑的农人焦虑和不平。他看到遇到荒年的时候,富贵人家依然绫罗绸缎堆成山,但田桑农人却连自我供给都很难。他呼吁神农氏和后稷如果有灵的话,应该多关心这些农人,为他们打抱不平。其中,“伤哉田桑人,常悲大弦急”[7](P36)是借“琴”来抒发对农人的怜悯和同情。在《依韵答贾黯监丞贺雪》中,他写道:“常愿帝力及南畝,意在生民先发讴”,[7](P55)抒发了他希望皇帝深入田间地头,了解民生疾苦的渴望,也抒发了他希望田官不要经常扰民,让老百姓安居乐业的心情。这些诗句中,每句都能看到“琴”和“歌”的影子,都是借“琴”抒情,抒发其体恤民生的思想感情。

宋代朱长文《琴史》对范仲淹琴乐思想的评价是“公之好琴如此,盖君子之于琴也。发于中以形于声……为本朝全德大老。云族孙世京颇好琴,其操行亦完洁,任至秘书丞。”[9](P201-201)他在书中指出,君子对琴是发于内心而通过声音表达出来,听其琴声得以窥其心性,不必像一般琴工那样投机取巧,取悦别人。范公弹得曲子虽少,但他弹的琴曲颇深。范公为人正直,才艺过人,实在是本朝德艺双馨的贤人。对范仲淹的琴乐思想及其身为君子的高洁品性作了高度评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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