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方形盒子》叙事分析

陈诗红

(广西师范大学 文学院,广西 桂林 541006)

一、爱伦·坡作品及其文学理论主张

埃德加·爱伦·坡是十九世纪美国早期浪漫主义小说家、诗人和评论家，作品中多见浓厚的英国哥特小说遗留下来的哥特式风格，爱伦·坡同时也被视为现代侦探、科幻和恐怖小说的开山祖师。爱伦·坡的作品中常常出现高大的城堡、老旧的宅子、潮湿的地窖和酒窖、地下室、棺材灵柩等，可谓对哥特式元素运用到极致，无意中营造了一种恐怖、阴森和压抑的氛围，表现了十九世纪早期美国的社会状况。

爱伦·坡在其短短四十年的时间里，为喜爱他的读者留下了精彩绝伦的文学著作，并不断吸引新的读者。著有《黑猫》《乌鸦》《椭圆形画像》和《厄榭府的崩塌》等。他留下了自己独特的诗学理念，他是唯美主义的拥护者，主张“为艺术而艺术”“一切艺术的目的是娱乐，不是真理。”他的唯美主义观点对后来的唯美主义也产生了影响。同时，他还主张像“美人之死”这样以神圣美为核心的美学思想，提出了“效果统一论”，认为文章能让读者一次性读完，保持而不打破故事的完整性。

二、《长方形盒子》文本介绍

《长方形盒子》是一篇出色的侦探小说。讲述的是一个海上邮轮的故事。“我”从南卡罗来纳州乘坐游轮到纽约。“我”惊喜地发现船上有“我”的朋友怀亚特先生，一位年轻的艺术家，带着他的妻子和妹妹。然而他们四个人却订了三个房间，这引起了“我”的好奇，为什么要订多余的房间。船快要行驶的时候，“我”发现怀亚特先生的行李中竟然有一个长方形的松木大盒子，兴许是怀亚特先生收藏的新画作。“我”曾听闻怀亚特先生的妻子美貌无比，见过真人以后才觉得其实是个相貌平平的人。船一直驶着，直到船被狂风肆虐，舱里积水。船长要求大家放弃行李，乘小船逃难。让人吃惊不已的是，怀亚特先生投身入海，返回去寻找他的长方形盒子，随即人与盒子一起沉没海中。后来“我”从失事船只的船长口中得知，怀亚特的夫人是他的仆人打扮的，而真正的怀亚特夫人突发疾病去世，盒子里装的是她的尸体。

三、关于《长方形盒子》的叙事理论分析

法国学者热拉尔·热奈特在他的《叙事话语 新叙事话语》中阐明了他的叙事理论。这部理论著作运用结构主义的观点来分析叙事作品，研究的对象主要是《追忆似水年华》中的叙事，试图概括出一套适用于这部作品又适用于其他作品的理论。他认为叙事 “指的是真实或虚构的、作为话语对象的接连发生的事件，以及事件之间连贯、反衬、重复等等不同的关系。”[1]6《叙事话语 新叙事话语》分为《叙事话语》和《新叙事话语》。《叙事话语》将叙事机制分为顺序、时距、频率、语式和语态五部分。本文在热奈特叙事学理论关照下，秉承着文学理论为文学作品服务，而不是文学理论生搬硬套至作品的原则，运用文本细读的方法来分析《长方形盒子》中的叙事主体、叙事视角和叙事空间。

(一)第一人称的叙事主体

小说以“我”这个第一人称来叙述，“好几年前，我订了从南卡罗来纳州的查尔斯顿到纽约的船票”[2]157，这个神秘的开头便引起了读者的好奇，驱使读者继续往下文看。热奈特在他的《叙事话语 新叙事话语》中谈到，叙述话语在文学上是一篇叙述文本，《长方形盒子》的 “我”既是讲故事的人，也是这个故事中的参与者、旁观者。然而，对于叙事者“我”的身份信息半点都没有透露，读者全然不知。虽然这很有可能会使读者怀疑故事的真实性，但这位叙事者，其实是隐藏着的。作者的叙事技巧高超，让读者忘记他的存在。他以“我”的有限视角一步一步地将读者引入这个悬疑故事，让读者一同参与到破案的过程。

这个叙事者在一开始便已说明自己要乘坐邮轮，他将自己发现的事情说出来给读者，“我发现乘客很多，女乘客更是多得超乎平常”，接着又叙述了一个巧合，他遇到了自己的年轻艺术家朋友。叙事者的观察很细心，他注意到怀亚特先生为他本人、妻子及两个妹妹订了三间客舱共六个铺位，这些都为后文的叙述做了铺垫。继而他向读者也是为自己发出疑问，“我还是想不通为什么这四个人要订三个特等客舱……我确实对那间多余的客舱做了种种荒唐拙劣的推测。”[2]158然而他设想了好几种答案，否定了给仆人订的和额外的行李，最后他觉得多出来的舱是为了放置怀亚特珍爱的油画，这想法令他满意，“我暂时打消了好奇”。叙述者又埋下了一个伏笔。怀亚特先生用“非凡的美丽、不同一般的聪明和成就”形容妻子。可叙述者见到怀亚特夫人时，认为“怀亚特夫人绝对只是一个相貌平平的女人”，这让他心理感到落差。他又说服自己，“她必定是凭着思想和灵魂的持久魅力俘获了我朋友的心”。

热奈特在《叙事话语》中写道，叙述者出现在作品中，既是叙事的材料来源，担保人和组织者，又是分析评论员、文体家。其他叙述者则主要通过对话、书信和内心话语的形式抒发他们的见解。叙述者无疑是一个分析评论员。故事的小高潮是描写对象“长方形盒子”终于出场，“码头上来了一辆马车，载着一只长方形的松木盒子，盒子一到，我们就起航了。”[2]160故事高潮之前发生了一些小插曲，“紧接着又发生了几件事，加深了我本来就有的好奇心。”这是作者对读者使的“阴谋”。故事真正的高潮终于来临，“安全漂行了四十八小时后”，船遭遇大风天气并且愈演愈烈，“眼下，一切都混乱不堪、让人绝望——我们设法减轻船的重量，摸到什么货物就把它往海里扔”[2]166，还是没起作用，船上一行人乘坐救生艇逃生。“最最让人吃惊不已的事情发生了，怀亚特先生从船尾的座位上站起来，他要去取他的长方形盒子！”[2]167船长没有同意，随即怀亚特先生跳进海里，爬上甲板，冲上船舱，抱着盒子一起消失了。当然，虽然叙述者打听到了缘由，故事的最后揭开谜底的人还是“我”这个叙事者从船长那儿得知结果并转述了详情。一部侦探小说优秀的叙述方式便是使读者有往下读的欲望，一点一点地剖析现场，将故事推向高潮。爱伦·坡的这篇小说无疑做到了。

(二)内聚焦叙事视角

热奈特认为，聚焦是叙事中不可或缺的分析手段。“聚焦是叙述者视角的选择，聚焦的变换可以披露出作者的态度、体现角色的性格，甚至可以影响读者的思维。”[1]131聚焦可以分为零聚焦和内聚焦。零聚焦是“用‘叙述者>人物’这个公式来表示，叙述者比人物知道的多，更确切说，叙述者说的比任何人物知道的都多，是全知全能视角”，而内聚焦是“‘叙述者=人物’，叙述者只说某个人知道的情况，内聚焦主要强调由某个叙述者的感知、观点来讲述自己亲眼所见所闻，产生于个体内心世界，是更加贴近于真实生活的聚焦模式。”[1]132很明显，书中的“我”并不是全知全能的叙事视角，而是“叙述者=人物”的内聚焦模式。如前文所述，书中唯一的叙事者“我”，以第一人称的有限叙事视角，像猜谜底一样，与读者一同参与了侦查过程。值得一提的是，小说中只有“我”的叙述，“我”的内心猜测话语以及怀亚特先生跳海后“我”和船长的对话，船长在结尾处实际上是参与或者说补充了这个故事的叙述。

(三)叙事空间

空间在叙事作品中具有重要的结构意义，它既为故事人物提供了必须的活动场所，也是展示人物心理活动、塑造人物形象、揭示作品主题的重要方式。

1.空间及其位移

《长方形盒子》中有很多直接的、隐藏的或模糊的空间。按照佐伦的说法，地理空间的场景是南卡罗来纳州的查尔斯顿到纽约的大海，书中人物在这片海域的邮轮上。大海这个开阔的空间，给人的感觉是深邃、神秘和令人着迷的。这片广阔的蓝色海面给这个侦探故事抹上了神秘色彩。而这艘航行在大海上的邮轮，随着时间的推进，空间的位移，故事逐步发展。社会空间的体现则主要在怀亚特先生的社会关系上，他是个年轻的艺术家，有妻子、两个妹妹和一个仆人，可见他是处在一个上层阶级社会中的人。还有一个不可忽略的便是文本中人物的心理空间，被叙述的怀亚特先生的心理。叙述者说“他具有天才身上所具有的一切禀赋，孤傲、狂热而敏感。”他为了将他妻子的尸体运送到妻子的母亲面前，不惜做出在别人看来是疯狂的壮举——托运尸体。当叙述者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对长方形盒子展开一连串的冷嘲热讽时，他表现出了“瞪着眼”“眼睛渐渐地越睁越大”“突出了眼眶”“满面通红”“满面苍白”“狂笑”“摔倒在甲板上”一连串的症状，这表明怀亚特先生心理的疯狂特质。而这样的心理也确实能让他做出跳海寻找尸体并与盒子一同消失在海里的举动，他俨然冲动得失去理性。

2.女性的禁锢

爱伦·坡对女性的死亡美这一执念很深。《黑猫》里砌进墙壁里的妻子、《厄榭府的坍塌》中被活埋进棺材里的玛德琳小姐、《椭圆形画像》壁龛藏的画家的妻子、《长方形盒子》装的怀亚特夫人。这些女人有一些共性，她们要么拥有美丽的外貌和智慧的头脑，要么性格温和善良，再一个突出共同点便是她们年纪轻轻就死去。她们的死不是一般意义的呼吸停止，而是具有文学和美学意义上的美的特点，她们皆被男性不同程度上的束缚或围困在一个密闭的空间，或是营造出一种恐怖之美。要么是因男性加害，要么便是男性也无法挽救她们的生命。 “哥特式意象的堆砌——城堡、棺材、沉重的铁门、无边的黑夜等等——似乎都表达了一种封锁的愿望，即将小说中的女性永远封锁在静止状态的内在冲动。当然，最终极的封锁，自然是死亡。”[3]52《黑猫》中妻子的加害者是丈夫，《椭圆形的画像》中年轻的画家将美貌的妻子永远定格在画中，这反映出了男性对女性的控制欲望，以及男性对女性的围困。“被禁锢的女性往往美丽、柔弱、出身高贵且心地善良，但却不幸被剥夺了自由。”[3]49《长方形盒子》中的女性其实被困在三重封闭空间，与陆地隔绝的游艇，接着是放置盒子的“特别包房”，最后才是盒子。这个长方形盒子不仅仅是为了不让其他乘客弃船而去的办法，更是一个包裹怀亚特夫人的密闭场所，它禁锢着死去的怀亚特夫人的尸体和死去的灵魂，令人感到压抑。

四、结语

《长方形盒子》是爱伦·坡的一部凄美的爱情侦探小说。它以第一人称的叙述视角，层层剖析故事的发展进程，为读者留下悬念，使读者自觉带入侦探的角色视角，急于想侦破事件，是一部成功的侦探小说。其叙述技巧精妙，基本上全篇只有一个叙述主体。文本里同时也包含了多种叙事空间。同时，其短小的篇目，也达到了作者所追求的效果统一论，表达了“美人之死”的艺术主张。本文从文本出发，结合热奈特的叙事理论，对小说的叙事人称、叙事视角、叙事空间等作了分析，进一步挖掘了小说中的人物形象和主题，对作品的阅读也起到了指导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