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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威的浙江之行及其教育影响

2020-01-19仲玉英颜士鹏

关键词:蒋梦麟师范学校杜威

仲玉英,颜士鹏

(杭州师范大学 教育学院 ,浙江 杭州 311121)

约翰·杜威(John Dewey)是美国现代教育史上具有划时代意义的教育家,他的实用主义教育思想不仅深深地影响了美国本土教育的变革和发展,而且对世界各国特别是中国的教育产生了重大深远的影响。1919年4月,杜威在其学生陶行知、胡适、蒋梦麟等人的倡议下,接受了中国数个教育团体的集体邀请访问中国,历时两年零两个月。期间,杜威应浙江教育会的邀请先后两次到访浙江,并在浙江杭州和嘉兴进行了数场讲演,对浙江教育产生了深远的影响。目前学术界对杜威的中国之行及其对中国思想界的影响关注较多,对杜威在中国某个地区的旅行、讲演及影响的研究相对较少。本文拟参照当时报刊的报导,结合杜威浙江演讲录以及《经亨颐日记》《陈范予日记》等著作的原始记录,对杜威两次浙江之行的过程进行梳理和考订,并从区域研究的视角探讨其教育影响。

一、杜威的第一次浙江之行(1919年5月5日至5月11日)

杜威第一次浙江之行的时间是1919年5月5日,是杜威到上海后的第6天。杜威之所以在赴南京和北京之前先到浙江杭州,与浙江省教育会会长经亨颐对新教育的推崇、浙籍杜威学生蒋梦麟的牵线以及江苏省教育会的带动相关,同时又得临近上海的地域便利,占了天时、地利、人和之便。

(一)浙江教育会是杜威来华的邀请团体之一

杜威在访日期间收到了来自中国的邀请,但究竟有哪些团体邀请杜威访华,文献记载不一。据1919年5月29日的《晨报》和1919年6月《教育潮》的报道,浙江教育会就是邀请团体之一。《教育潮》的报道称,“我国北京大学、南京高等师范学校暨江浙两省教育会,特电请其来华讲演”。[1](P.75)

浙江教育会是从江苏教育会处得到杜威出访消息的。杜威来华前夕,江苏教育会特致函浙江教育会,提议两会联合邀请杜威。对此,浙江教育会“深所赞同,愿行附骥”,并拟派时任浙江教育会会长的经亨颐为代表赴沪欢迎。[2](P.106) 早在杜威访华之前,江浙两省教育会就已经展开了合作,并计划成立江浙教育会协进会,“共同研究教育之问题,交换教育之意见” [3](P.10)。 杜威来华期间两省教育会联系紧密。

1919年4月30日下午,杜威一行抵达上海。北京大学代表胡适、南京高等师范学校代表陶行知、江苏省教育会代表蒋梦麟到码头迎接,浙江省教育会代表经亨颐因为杜威一行到上海的日期不定未能及时赶赴上海,故未出现在迎接人群中。[4](第3版) 5月1日,经亨颐通过阅读《申报》得知杜威一行已经抵达上海,便于次日一早乘早车赴沪,先到西门江苏省教育会会晤胡适,后同往蒋梦麟处,与杜威及其夫人握手相见。5月3日,经亨颐前往江苏省教育会聆听杜威的演讲。嗣后,先行返回杭州。[5](PP.162-163)

(二)杜威来浙由蒋梦麟陪同

1919年5月5日,杜威及其夫人由蒋梦麟陪同来到杭州,经亨颐约同美国传教士鲍乃德(1)鲍乃德(1888-1970),美国北长老会传教士,清宣统二年(1910年)来华创办杭州基督教青年会,居杭州岳王路8号。杜威来华期间鲍在杭州传教。一起前往城站迎接,带其入住新新饭店。杜威此次来浙与蒋梦麟颇有关系。蒋梦麟本是浙江余姚县人,曾先后就读于绍兴中西学堂、浙江高等学堂、上海南洋公学。他1908年暑期赴美留学,1912年从加州大学教育学系毕业,后前往纽约哥伦比亚大学,继续自己的学业,与胡适一起,成为杜威的受业弟子。1917年,蒋梦麟学成回国,由时任江苏省教育会会长的黄炎培介绍进入上海商务印书馆担任编辑,同时兼任江苏教育会理事。1918年担任中华职业教育社专职总书记职务,后出任由“中华新教育共进社”创办的《新教育》杂志的主编。在杜威访华前夕,蒋梦麟在《新教育》杂志第1卷第3期上专设“杜威号”,专门刊登杜威的文章,为杜威来华造势。他自己则从伦理道德问题出发阐释杜威的实用主义,发表了《杜威之人生哲学》《杜威之伦理道德》《杜威之道德教育》等文章。作为江苏省教育会理事,同时又是浙江籍的杜威学生,蒋梦麟为杜威来浙做了许多前期联络工作,后又一路陪同,充当翻译。5月5日和5月6日,蒋梦麟居住在经亨颐处,协同浙江教育会接待杜威,7日上午因北京大学的事赶回上海。

(三)演讲的听众“不下二千人”

杜威的演讲排在5月7日。5月6日晚,经亨颐在浙江教育会宴请杜威及其夫人,后一起前往凤舞台(今延安路南段)观剧。5月7日下午3时,杜威在浙江省教育会(今平海路)发表演讲。前来聆听演讲的人数非常多,据《经亨颐日记》记载,“到者不下二千人”。[5](P.164)另据《新闻报》报道,各学校教职员学生有千数百人,“楼上楼下几无隙地”,由安定中学童子军植立会场门口及四周维持秩序,省会警察二区也派警察2名在门口帮助维持秩序。[6](第2版)杜威本次演讲由郑宗海担任口译,朱毓魁记录。郑宗海又名郑晓沧,浙江海宁人。1914年赴美留学,1918年获哥伦比亚大学师范学院教育硕士学位,杜威访华时在南京高等师范学校教育科任教。杜威在苏、杭一带演讲,郑晓沧都以学生身份陪侍左右并充当翻译。朱毓魁(朱文叔)则是浙江嘉兴人,1912年就读于浙江省立第一师范学校,1917年毕业后服务于浙江省立女子师范学校附属小学,兼任浙江省教育会临时干事。他在1930年回忆当年做记录的情形时说:“杜威到杭州来演讲的时候,由郑晓沧先生做翻译,我坐在讲坛旁边,一手拿着笔写。写了一段,演讲间歇的时候,抬头望着他们俩,一长一短,站在讲坛上。这很有趣味的对照,到现在还深深映在我的脑中呢。”[7](P.69)

(四)演讲主题为《平民教育之真谛》

杜威本次演讲的题目是《平民教育之真谛》。杜威认为,欧美普及教育的发达,距今不过百年内之事,中国素有师道尊严的传统,社会对教育界人士颇有信仰,中国应对普及教育有信心。他强调共和国家的教育必须破除门阀主义,注重平民教育。其教育宗旨“在使人人有被教育之机会,其方法则在尊重个性”。所以,“教育之良否,不因其学科之多寡,授课时间之久暂,教材分量之重轻以判,而视其能藉学科以养成生徒之判断力,自觉力,应用力,使于未来能适应社会状况,而善营其生活与否为断”[8](PP.27-34)。短短的两小时演讲,表达了他平民教育的核心思想。

5月8日,杜威夫人在浙江省教育会讲演了“女子教育之新义”,由张天祚翻译,朱毓魁笔录。杜威夫人着重阐述了女子教育的重要性,认为“社会国家之组织,必不能离女子而成立,无女子则无所谓种族,又安有社会国家。环球各地,不问其为都会,为市镇,为村落,为荒僻之区,苟为人类所居,即不能屏弃女子,故吾人必不能舍女子而言教育”,“欲图人群之进化,国家之强盛,必使国民皆得遂其发育,断勿置女子于度外” 。同时强调欲振兴女子教育“非女子自己努力不为功” 。[9](PP.35-37)杜威夫人的演讲是杜威来华活动的重要组成部分,其主题也属于杜威平民教育思想的范畴。

5月9日,经亨颐在浙江教育会与各校职对杜威讲演开谈话会,讨论听讲心得。5月10日,经亨颐于家中宴请杜威夫妇和鲍乃德夫妇,下午,同至清河坊等处游览,并在西泠印社摄影留念。次日,经亨颐前往杭州城站送别杜威夫妇。[5](P.165)

从5月5日到5月11日,杜威第一次来浙虽然只有一次演讲,但在浙江的影响面非常大。浙江教育会提前预备听讲券千余张,分送杭垣中等以上各学校教员学生,另由劝学所转送各地方小学校教员,所以听众多且分布较广。

二、杜威的第二次浙江之行(1920年6月10日至6月14日)

从1919年6月至1920年的4月,杜威作为北京大学的客座教授,足迹主要在北京。1920年4月,由北京大学、南京高等师范学校、暨南学校、江苏省教育会、中华职业教育社联合成立的“中华新教育共进社”公请杜威南下讲演,时间为4月1日至6月30日。浙江就是杜威此次南下行程中的一站。5月,浙江教育会致函中华新教育共进社,讨论杜威来杭日期、旅费、食宿等问题,为杜威第二次来浙做准备。[10](第2版)

(一)在浙江嘉兴的演讲(6月10日)

根据行程,杜威南下巡回演讲的第一站是南京高等师范学校以及江苏省内部分城市,第二站是上海,第三站是杭州,然后再回到江苏。在从上海到杭州的途中,杜威还应嘉兴、海宁两县教育会的邀请,在嘉兴作了第二次浙江之行的首次演讲。

1920年6月10日上午10时30分,杜威偕夫人及其女儿乘车到达嘉兴,同来者还有南京高等师范学校教授郑宗海以及杭州派赴上海迎接杜威的两位代表。嘉兴秀州中学校长窦维斯(2)窦维斯,美国传教士,也是杜威学生,教育理论上信奉杜威的从做中学和生活化教育。参见朱尚刚《诗侣莎魂——我的父母朱生豪、宋清如》,北京:商务印书馆, 2016年,第18页。、嘉兴二中校长计宗型(计仰先)到车站迎接。下午一时杜威等人至公共运动场讲演厅,“其时听讲者已有三千余人,杜氏入场全体鼓掌欢迎”。[11](第2版)随后,杜氏讲演“小学教育的新趋势”,由郑宗海口译,奚铭癸记录。杜威讲到教育的新趋势是注重普及教育,也就是扩充小学,培养有自主教育精神的小学教员,打破教育为少部分人服务的倾向,发展为大部分人服务的事业。同时,改变被动的教育理念,通过游戏、手工和自然应用的教学方式,发挥儿童的本能和个性,增进儿童的兴趣,调动儿童的学习自动力,以培养儿童的创造力。[12](PP.1-4) 杜氏讲演结束后休息了20分钟,继而由其夫人讲演“女子教育问题”,仍有郑宗海口译,主题思想与前次在浙江省教育会的讲演一致,即强调女子教育的重要性。她谈到“有多数人之主张不愿女子受高等教育,其理由谓经济不足,难以供给,殊不知人民所负捐税,男女固同输也;社会上种种事业,男女固同服务也,何以教育男女竟不能享同利之幸福,然徵诸社会之须要趋势而观,则此项主张已不适用,故今日女子有此机会不能不积极奋图,以弥补缺陷。”[11](第2版)杜威夫人的讲演持续了一个小时有余。随后,杜威一行便动身前往火车站,乘坐下午五时二十分的特快火车赴杭。杜威在嘉兴的演讲,虽然听众多,但时间短,又发生在路途中,不易被今天研究者关注。

(二)在浙江公立法政专门学校演讲(6月11日)

6月10日下午晚时,杜威一行到杭。省教育会代表阮荀伯、浙江省立第一师范学校校长姜琦(姜伯韩)、浙江法政专门学校教师寿毅成等到站欢迎,并带杜威一行寄寓清泰第二旅馆。6月11日上午,杜威一行由杨俊夫带领游葛岭、玉泉、灵隐、紫云洞各景点。[13](第7版)下午六时,杜威在马坡巷公立法政专门学校大讲堂做了“社会问题之研究”演讲,由郑宗海口译,黄维时记录,法政专门学校的校长张羽生、教务长周智荷等诸位教员、全体学生到会听讲。杜威谈到,社会问题是当时世界各国极其关注的问题,但与西方在漫长的时间里解决了政治、经济等问题,唯余社会问题不同,中国四千年来所积累的宗教、文学、政治、经济与社会的问题至为复杂,在短时间内一齐解决非常不易。他强调中国要研究解决社会问题当用重证据、重观察、重事实的科学方法。[14](PP.1-5)

(三)在浙江教育会的演讲(6月12日)

1920年6月12日上午,浙江教育会借律师公会欢迎杜威,出席欢迎会的各校校长及学务人员约有六十余人。先由阮荀伯致欢迎词,而后由教职员联合会提出四项问题与杜威讨论,至十二时结束,并摄影留念。[15](第2版)下午四时,杜威在青年会屋顶花园讲演“德谟克拉西真义”,由郑晓沧翻译,朱学锄笔记。听众“至三时已坐满难容,后至者竟无立足之地”[16](第8版)。杜威在讲演中强调德谟克拉西主义真义,就如林肯所讲的,是一种政治,是一种“为民的”“由民的”“被民的”政治。包含了三种要素,即德谟克拉西目的是专为人民的幸福,不是为私人的一部分的幸福;是“处处以民意为重”的;这个政治的组织是从人民中选出的代议士所组织的。[17](第1-2版)

(四)在浙江省立第一师范学校的演讲(6月13日至14日)

1920年6月13日上午8点,杜威在省立第一师范学校礼堂讲演“德谟克拉西的社会分子应有的性质”。此演讲主要谈在德谟克拉西社会里所需要的态度,同时说明“怎样才能实现学校生活的德谟克拉西的精神”。杜威提出要注意三件事。第一是虚心,在各方面有可以得到一种知识或技能的地方,总得想法子去学习。德谟克拉西反对成见、藐视和自是之见,注重相互了解和协力合作。第二是有目的,德谟克拉西的社会做事要有明确的目标、有秩序的计划和标准。第三是责任心,在人格上养成一种坚定不拔的精神,不论前途有什么艰难困苦,都要竭力担当社会责任。[18](第6-7版)

晚上7点,杜威在礼堂又作了题为“造就发动的性质的教育”的演讲。他借用中国某位教育家的说法,中国的教育在道德和理知方面偏向忍耐刻苦等“被动的性行”,认为这种性行已“无足深取”,应倡导理知上的见解精明、有独创力和道德行为上的协力合作,学习西方的创造精神和科学精神,即造就发动的性质的教育。针对师范学校的特点,杜威将演讲的重心放在了怎样去发动小学儿童“有精力的、有生气的精神”。他认为其方法有三:第一种是注重游戏运动,因为游戏运动能够使一个被动的、静穆的、无生气的人,一变而为活动的、有生气的、有用于社会的人;第二种是注重手的活动,手工的最大功用是造就发动能力,给我们以表现思想的机会;第三种是打破被动性质的书本教授,注重天然物象的观察和实验。他主张如果能够切实地奉行这几种方法,变化社会,改造社会,都易如反掌。[19](PP.1-5)

1920年6月14日上午7时,杜威又应省立第一师范学校校友会所请,在西湖凤舞台讲“科学与人生之关系”。前来听讲者者一千多人。[20](第7版)他认为科学可以改良人生,其方法是改良观念,使人类自省能力勿使其处于被动力。强调科学非由物质而来,乃溯源于精神方法之状态和理想方面之元素。科学者的求真实之心,求真理的勇气、耐心和牺牲都是精神的元素。此次演讲还涉及“社会”的主题,虽然杜威主张的是通过教育改良社会的方法,但还是希望学生能保持社会主义热忱,同时实在地担负起应用科学为民众谋福利的责任。[21](PP.8-12)

杜威在省立第一师范学校的演讲均由郑宗海翻译,“男女各校生齐集听讲,无容膝地”。14日午后,杜威再应女子职业学校邀请,到西湖昭庆寺演讲,当日夜车返沪。[22](第7版)

从6月10日至6月14日,杜威的第二次浙江之行才4天,但是演讲的场次却多达7次。与一年前只有一场演讲比较,杜威本次来浙演讲内容更丰富,更有针对性,听众的互动和反馈也更强。杜威第一次来浙,浙江听众对这位“白发短须,气色胜人”的“大哲学家、大教育家”很感兴趣,但由于对杜威思想事先知之不深,又是第一次面对面地聆听杜威的讲演,师生听后不免来不及消化和思考,所以曾出现各校职讨论杜威讲演心得时,“未有如何诚得(心)”的情况[5](P.165),学生听后也觉“至于理之奥处则未能达矣”[23](P.86)。但是,杜威第二次浙江之行情况就不同了。一方面,经过一年的宣传,浙江听众对杜威的实用主义教育思想已经较为熟悉;另一方面,杜威本人也是有备而来。杜威在嘉兴演讲的开头谈到,浙江是文化运动有名的地方,小学教育很扩充,很进步。他的演讲赢得了嘉兴三千多听众的热烈掌声。他在浙江教育会与各校校长及学务人员讨论教育问题时,双方“讨论良久至十二时”,可见互动的成效。他在浙江省立第一师范学校面对青年学生演讲时,直言钦仰浙江青年学生的一腔热血和爱国忧时精神,非常羡慕学生界改造社会的志愿。他选择“德谟克拉西真义”“德谟克拉西的社会分子应有的性质”“科学与人生之关系”等主题进行演讲也都是切合学生需要的,说明他对浙江的新文化运动比较了解。

三、杜威来浙对浙江教育的影响

杜威来浙讲学引起了浙江教育界的高度关注,不仅在教育理论界掀起了“杜威热”,更是在教育实践上掀起了教育改革的热潮。

(一)浙江教育媒体的杜威热

在杜威来华期间,浙江的教育报刊对杜威及其教育思想进行了大力宣传,其中最鼎力的是《教育潮》。《教育潮》是浙江省教育会的会刊,前身为《教育周报》。在1919年杜威来浙前后,《教育潮》对杜威的生平及其教育思想作了持续的宣传,对杜威来浙来华的动向作了跟踪的报道。1919年4月,《教育潮》第1卷第1期发布了浙江省教育会《为欢迎杜威博士致江苏省教育会函》,赞同两会联合邀请杜威来华,同时转载《时事新报》的文章《记杜威博士》,对杜威的生平、教育活动以及来华演讲的活动日程做了介绍。杜威到浙江省教育会演讲后,《教育潮》第1卷第2期及时刊登了杜威在浙江省教育会的演讲录《平民教育之真谛》以及杜威夫人的演讲录《女子教育之新义》,同时刊布《杜威博士来华讲演纪闻》,对杜威5月至6月间在江苏教育会、浙江教育会、南京高等师范学校和北京的讲演一一作了介绍,还对杜威在江苏省教育会的演讲录《平民主义的教育》作了转载。之后的《教育潮》第1卷第3期和第4期,陆续转载了《每周评论》上的杜威演讲录《现代教育的趋势》和《国民公报》上的杜威演讲录《学问的新问题》,还刊布了浙江省立第一师范学校教师夏丏尊翻译的《杜威哲学概要》,这是日本帆足理一郎氏为杜威《民主主义与教育》在日本发行所作的序文。不仅《教育潮》,其他如浙江教育的官方报刊《浙江教育》,地方教育刊物《上虞教育杂志》等也都转载了杜威的部分讲演录。

(二)对浙江教育界人士的思想影响

伴随着杜威来华来浙演讲以及相应的教育报刊宣传,浙江教育界人士对杜威教育思想的兴趣日益提高。杜威的讲演也引发了教育界人士对美国教育的推崇,带动了浙江教育界从向日本学习转向向美国学习。以杜威来浙的接待人浙江省立第一师范学校校长经亨颐、姜琦以及嘉兴二中校长计宗型为例,三人都是留日学生,与杜威本没有直接的师承关系,但杜威的来浙对他们的思想产生了重要的影响,有的甚至追随到美国,直接拜师门下。

杜威来浙期间,经亨颐一直关注教育发展动向,对杜威的思想抱有积极热情的态度。他在杜威来华前后发表的关于“动学观”的文章间接地受惠于杜威的实用主义教育思想。1919年2月,经亨颐在《教育周报》上发表《最新教育之三大主张》一文,称其“‘三大主张之要义’取自日本及川平治所著《动的教育法》”[24](《最新教育之三大主张》,P.77)。4月,又发表《动学观与时代之理解》,进一步宣传及川平治的动的教育学说,并发表自己的见解。[24](《动学观与时代之理解》,P.91)经亨颐极力宣传的及川平治(1875—1939)是日本大正、昭和前期的教育家,是杜威实用主义教育思想的支持者和实践者,自称读了几乎所有杜威的著作,思想得到了杜威的启发。[25](PP.87-88)可以说,经亨颐的“动学观”源头就是杜威的实用主义教育思想。1919年5月2日,经亨颐在上海迎接杜威时,曾经听过胡适在江苏教育会的有关实验主义的演讲,认为“实验主义亦为动学说之一义,可助我心得”,听了杜威的平民主义之教育的演讲后,又感觉“词意颇幽远”。[5](PP.162-163)而且,经亨颐还在1920年1月发表的《教育的新禧和时间问题》一文中直接表达了对杜威实验主义思想的认同,并从此出发,提出了新教育的关键不是教育的时间,而是被教育者的“自觉”。[24](《教育的新禧和时间问题》,PP.133-135)

杜威第二次浙江之行的主要接待人姜琦(浙江永嘉人),也曾留学日本明治大学和东京高等师范学堂,1915年回国,任浙江第十师范学校校长。1918年任暨南学校教务主任兼师范科主任,同时任南京高等师范学校教育史教授,兼任《新教育》杂志的编辑,1920年4月由蒋梦麟推荐任浙江省立第一师范学校校长。姜琦与杜威的渊源与蒋梦麟相关。《新教育》杂志是中华新教育共进社出版,主编就是杜威的学生蒋梦麟。该杂志在“教学法上主张自发自动,强调儿童的需要,拥护杜威教授在他的《民主与教育》中所提出的主张”。[26](PP.117-118)姜琦对西洋教育史有研究,任《新教育》杂志编辑的时候,就曾发表了多篇介绍西洋教育家的文章,还撰写过《教育史上杜威氏的地位》的文章,把杜威的教育观点概括为“学校即是社会,功课即是生活”,对杜威教育思想比较熟悉。[27](第9版)。1920年,他还在永嘉新学会会刊《新学报》的“发刊词”中说,永嘉学派的精义与美国实用主义颇相符合,建议“采取美国实用主义,以药我永嘉学派之病”,以谋求适应今日的实际生活。[28](PP.20-21)杜威的第二次来浙,在浙江省立第一师范学校访问两天,演讲三场,与姜琦对杜威思想的热衷不无关系。1922年姜琦由教育部选派赴美留学,追随杜威的脚步,先在芝加哥大学教育学院研究教育,后入哥伦比亚大学师范院攻读教育行政和中等教育,投身杜威门下学习。他后来撰写的《教育哲学》《德育原理》等著作都是继承了杜威教育思想并有所发展。他在自己著的《现代西洋教育史》的“编者谨识”中说道,杜威和凯兴斯坦纳是他最敬仰的西洋教育家,是他曾经受教过的两位先生。[29](插图页)

杜威嘉兴讲演的接待人计宗型(浙江嘉兴人),曾留学东京物理学校,1910年回国任教嘉兴府中学堂,杜威嘉兴演讲时任浙江省立第二中学校长。计宗型在杜威回国当年(1921)由浙江省教育厅委派赴美考察教育,在加利福尼亚和哥伦比亚大学研究教育行政和教育测量,1923年回国复任二中校长。同年12月,担任嘉兴教育会会长,第二年12月,担任浙江省教育厅厅长。[30](PP.59-60)计宗型在担任嘉兴教育会会长期间,设立嘉兴平民教育事务部,自任教育部主任,推广平民夜校。后发起“新嘉兴平民社”,以“唤醒民众,改进地方事业”为宗旨,大力推进平民教育。[31](第3版)他在担任浙江教育厅厅长期间,制定浙江省“新学制”试行计划,积极响应以杜威实用主义教育思想为指导,以美国学制为模板的“新学制”改革;成立浙江全省小学基金会,支持地方兴办平民教育,切实实践杜威的平民教育思想。[32](P.257)而且,计宗型在任厅长期间还对浙江省公派留学的留学国进行了调整,改变原来宽日本而紧欧美的状况,增加留学欧美人数,特别是留美人数。根据“民国十年至十四年欧美留学生籍贯及所适国别表”,浙江省在此期间留学欧美人数为107人,特别是留学美国的人数为72,占留欧美总人数的67%。[33](P.147)这在一定程度上带动了浙江教育界从向日本学习转向向美国学习。

(三)对平民教育的推动

平民教育是杜威在华宣传的主要思想,也是来浙讲演的重要主题。他第一次来浙演讲,阐明了平民教育的真谛在于“使人人有被教育之机会”,第二次在嘉兴的演讲再次申明“教育的新趋势就是打破了教育为少数人所享的权利”,倡导“谋多数人的福利”的平等教育。

随着杜威平民主义教育思想的传播,全国上下掀起了平民教育运动。从设立平民学校,开展平民识字运动,到1925年以后转向乡村,发起乡村教育运动,平民教育风起云涌。浙江教育人士也积极投入到平民教育运动中,尤以杜威所到之处嘉兴和杭州最为风行,也最有影响力。

嘉兴的平民教育运动是从杜威到访过的秀州中学开始的,后在计宗型等教育人士的推动下逐渐向全嘉兴铺开。1923年春,秀州中学试办平民夜校,以《平民千字课本》做教材,用最新“幻灯”教授,使年长失学者入学,颇有成绩。接着嘉兴县教育会、商会、农会举办平民教育大会,就地推广秀中经验。[34](第4版)嘉兴的平民教育运动因“创造了新的教学工具——幻灯,新的教学法——群众教学法”而闻名全国,得到了当时平民教育的发起者晏阳初、朱其慧、陶行知等人的赞赏,其方法也向全国推广。[35](PP.336-340)

杭州的平民教育的主要方法是利用中学和小学附设平民学校 。1924年,杭县开办平民学校77所,教员97人,学生84个班,1668人,其规模位于全国前列。[36](P.167)杭州的平民教育在杜威学生蒋梦麟担任国立第三中山大学(后改称浙江大学)校长期间得到了显著的发展。主要体现在颁布了系列民众学校暂行规程,推广民众教育事业;建立湘湖师范学校,助力乡村教育运动。

湘湖师范学校是蒋梦麟在同为杜威学生的陶行知协助下建立的。与晓庄师范一样,湘师的办学宗旨是实施乡村教育,改造乡村生活,其指导思想是陶行知的生活教育理论。这是陶行知结合中国国情,对杜威实用主义教育思想的改造。湘师在培养优秀青年教师,提高民众的文化知识水平上发挥了重要的作用,也是杜威的实用主义教育思想在浙江的改革试验。

(四)对教学改革的助力

伴随着杜威来华,以尊重个性为主旨的各种教学方法也被介绍到中国,出现了教育改革新气象。浙江省立第一师范学校毕业生杨贤江曾说,杜威来中国到处讲本能、兴趣、自动、自治,之后在教育上的确发生了许多新的现象,如学生自治、选科制、学分制、设计教学法、道尔顿制,都是发展个性的表现。[37](PP.76-77)1919年,经亨颐在浙江省立第一师范学校开展的学生自治、改文言为白话、改学年制为学科制等教学改革实验就是贯彻了当时倡导的“学生本位”思想。[24](《对教育厅查办员的谈话》,P.127)这也是杜威实用主义教育思想影响下的浙江教育改革的先声。

随后,新教学方法纷至沓来,浙江教育界出现了改革教学方法的热潮。据1922年的《杭县教育杂志》描述:“现在的教育,已经从教师方面转移到儿童方面;从被动的变而为自动的;从抽象的进而为实际的了。从前一切划一的、呆板的、有规律的……教育,统统像落叶似的向溪里吹去了,从事教育的人们,自己也觉得应该除旧布新,去适应这澎湃浩荡的潮流,什么启发呀,辅导呀,自动呀,儿童本位呀……种种的声浪,应时而起了。”[38](PP.10-11)。

在这些教学方法中,设计教学法和道尔顿制是最为普及的。设计教学法是杜威的得意门生克伯屈创造的。它既是杜威教育思想的产物,又是普及杜威教育思想的最有效的方法,是杜威做中学思想的具体化。[39](PP.282-283)而道尔顿制的创始人柏克赫斯特也是“私淑杜威”。道尔顿制强调“给儿童以自由,在团体互动的可能范围以内使学校成为社会”,与杜威的思想一脉相承。[40](PP.5-7)设计教学法和道尔顿制在浙江的实施面比较广。据统计, 在1924年11所浙江省立中学的附属小学中,有7所附属小学的高级部采用了道尔顿制,有10所附属小学的初级部采用了设计教学法。其他地方上的县立小学也纷纷采用新的教学方法。[41](P.255)比如杭县县立第五小学校,高级部采用道尔顿制,“每天自八时四十分至十时二十分,系个别研究;十时四十分后是堂课,系团体教授”,“初级部行设计教学法,第一节是谈话班,为一日功课的出发点”。[42](P.49)可见新教学方法的盛行。

五、结 语

综观杜威的浙江之行,除了间歇的游览,主要的活动是演讲。主题涉及平民教育、德谟克拉西主义、科学与人生、造就发动的性质的教育等。杜威演讲的重心是教育问题,主要观点是通过教育的普及、自动精神的培养及科学的应用,改善人生,改造社会,最终实现民主和共和。这是一种通过实施民主教育,改良社会的思想,整体上符合当时新文化运动倡导爱国、进步、民主、科学思想的需要,所以受到了浙江师生的热烈欢迎和热切的期待,对浙江教育也产生了深远的影响。但是也正因为杜威的浙江演讲宣传的是通过应用“科学”为民众谋福利,通过“试验法”解决社会问题,通过“造就发动性质的教育”改造中国社会的教育救国方法,因而也遭到了浙江省立第一师范学校学生的质疑和批评。在杜威第二次来浙后的姜琦校长的“修身”课上,学生陈范予向姜校长提出疑问,他说,如果像杜威所说,中国现在必须照西洋百年前的过程进行,那么,“岂不中国跟不上做二十世纪之一国吗”?[23](P.209)同样,一师学生曹聚仁在1931年回忆杜威讲演时也说:“我们虽是为赫赫的声望所慑,但大家都批评他,说他只懂得教育,不懂得社会。”[43](P.3)这些质疑也从另一角度说明了杜威的两次浙江之行,给浙江青年学生带来的不仅是教育的新理念,也直接促发了浙江青年学生对社会改革问题的深度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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