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索未知星空的天文学家叶叔华
2020-01-19周文平
文/周文平
中山大学天文系毕业后,她憧憬璀璨的浪漫星空,硬是闯进只有男性参与的天文领域。经历了最初的迷茫,她一往无前,坚定地在星空探索无限未知的世界。她让“北京时间”回荡在中国大地,为中国探月工程、火星探测及其他深空探测工程应用做出重大贡献。她就是中国科学院院士、天文学家叶叔华,也是我国迄今为止唯一一位女天文台台长。
倔强女孩硬闯天文领域
今年92岁的叶叔华出生于广州。在她读小学时,父亲为了谋生,举家搬迁至香港。在战火纷飞的年代,年少的叶叔华虽然经历了颠沛流离的生活,但她的学习并未因此而耽误。抗战胜利,爱好文学的她准备考取中山大学文学专业。“你念文学恐怕将来连饭都吃不上!不如学医吧!”父亲考虑现实,不同意女儿学文。但叶叔华坚决不肯学医,父女俩僵持到最后各退一步,经过三次修改志愿,叶叔华填报数学系。最终叶叔华以理学院第一名高分,被中山大学数学天文系录取。
叶叔华在中山大学接受扎实的教育,数学天文系知识面很广,但她都能学会。就连同学们公认最难的课,几乎没人能过,她却能高分通过。
经过一年基础学习,叶叔华对天文学产生浓厚兴趣,大二时便专修天文学。“璀璨的星空可比枯燥的数字可爱得多。”这个憧憬浪漫的女孩爱上天文还有另外一个原因。一个名叫程极泰的男同学因为热爱天文,不惜放弃在武汉大学已完成两年的学业,转入中山大学,叶叔华对这名男同学充满好奇。接下来的日子,程极泰在学校期间就发表了多篇天文方面的文章,他的才华和刻苦深深吸引了叶叔华,两人很自然地相知相爱了。
叶叔华和程极泰从中山大学毕业,到香港一所中学当了老师。但是很快,这对爱国青年放弃了香港生活,回来报效祖国。
叶叔华一心想从事天文工作,她给徐家汇观象台写了求职信,希望进入天文台。天文台工作人员收到一位24岁姑娘的求职信,非常惊讶,因为天文一直是男性“领地”。这个中国最早的天文观象台,80年历史里没接纳过一个女性工作人员。负责人委婉拒绝了她,叶叔华愤愤不平:“我是学天文的,为什么不能干天文?”她提笔给管辖徐家汇观象台的紫金山天文台台长张钰哲写了封长信,“义正词严”地历数五个不该不录用自己的理由。“这个女孩有点意思!”叶叔华的冲劲一下子引起张台长注意。当得知叶叔华在校成绩优异,曾是中山大学数学天文系状元时,张钰哲欣然批准录取这个勇敢女性。
叶叔华如愿以偿,进入梦寐以求的天文领域。但进入观象台后,她才发现与想象中探索宇宙奥秘的天文科研根本不一样,这里只有四名从事业务的工作人员,每日刻板地观测、计算、接收时号、校对天文钟、发播时号,工作单调令人乏味。设备简陋,办公条件特别差,吃饭时拿报废的汽油桶当桌子,在上面放饭碗、菜碗……叶叔华一时感到无所适从,心中十分迷茫。
一往无前建立“北京时间”
现实与理想总是相差太远,枯燥的工作让叶叔华想过放弃。“如果离开,我能去哪里?”她根本没有方向,实在没办法,她只能默默跟着同事工作。最后,她想明白了:“不理解、不适应也得坚持,因为前人都是这样做的。”每个夜晚对着天空,仔细观测每颗星星位置变化,还要进行大量复杂计算,不仅不浪漫反而枯燥。由于室内外温差会对观测产生影响,每天晚上,天文台观测室屋顶都要打开,这可苦了叶叔华,冬天,她的手脚冻得发麻,但为了能灵活操作还不能戴手套;夏天,明知蚊虫叮咬,不能放松操作望远镜的双手,以免影响观测质量。程极泰看着爱人被蚊子叮得满身是包,心疼地说:“最好晚上下雨,就有一天休息了。”
当时巴黎有个名为国际时间局的机构,其分支分布在世界各地有条件进行时间观测的天文台,每半个月向该局报告一次观测结果。国际时间局经过周密计算,确定的时间就称为世界时。徐家汇观象台是中国唯一一家参加世界联合观测的天文台,负责向上述机构发送观测结果。它是上海天文台前身,由法国人创建。之所以在上海建立天文台,就是为了观星测定时间。这种测定时间的方法是以地球自转运动为基准,通过观测不同恒星在天空中的位置而得到标准时间。
刚刚解放的新中国,极度缺乏天文专业人才,我国测量时间的精确度在全世界属倒数水平。在一次天文部门与测绘部门共同召开的会议上,有专家直言不讳:“不用你们的结果还好,用了你们的结果,反把我们的工作搞坏了。”虽然这批评不是直接针对叶叔华,但却激起她的决心:“我们的工作多么重要,有人等着用。而且我们工作好坏,国际上也看得见,一定要设法把这项工作做好。”
1958年,我国提出建立自己的标准时间系统,叶叔华勇敢地挑起这个担子。她说:“这个天文台是从法国人手里接管的,我们当然有责任把它变好。就算是国家没要求,你也会觉得总不能比法国人差。”叶叔华带领一个课题组,反复试验、反复研究,排列多种数据处理方案,苦苦寻求适用我国综合世界时数据处理方法。经大量严谨试验分析,最终找到一套适合我国观测台站综合世界时数据计算处理方法。新数据模型应用后,效果惊人地理想,数据处理获得成功。到1963年,我国测时精确度已经跃居世界第二。1965年,我国结束采用别国时间讯号历史,北京时间自此沿用至今。北京时间的建立,满足了全国多方面需求,为国防和国民经济建设作出重大贡献。
叶叔华深深理解了科学的真谛:“我想任何科学当你把它定为目标时,你就觉得它是很美妙的。但是,你要真正接近这个目标的时候,才发现它依然是很枯燥的。任何一门科学都是这样,要下好多苦功,没有很多苦功,你是达不到目标的。”
生命不息贡献不止
“文化大革命”,让叶叔华和大批天文工作者受到冲击,他们被关进牛棚,我国天文工作几乎陷入瘫痪。让叶叔华感到心痛的不只是遭受不公正待遇,最重要的是白白浪费了数年时间。刚走出牛棚的叶叔华就跑去图书室,在积满灰尘的书堆里翻阅国外天文学杂志,她急于知道外国同行这几年到底在做什么。当得知国外人造卫星已经上天,测量时间采取了新技术和仪器,精确度比以前提高几十倍时,叶叔华受到很大冲击。射电望远镜和甚长基线干涉测量(VLBI)技术也因此进入她的视野。叶叔华真切地感受到:随着这些新技术和新方法的出现,墨守成规,迟早要被世界淘汰。
叶叔华决定发展甚长基线干涉测量技术。她随后便进京登门拜访电子工业部一位处长。“中国一定要发展甚长基线干涉测量技术和激光测月,我们能否制造一台25米射电望远镜。”处长坐在办公桌前,根本没拿她的话当回事,直截了当回绝:“不行。”说完不再理睬她。叶叔华想不出别的办法,就在处长办公室默默站着。“你怎么还不走?还有什么要求?”处长看她站了足足15分钟,又问她。“我要见部长。”处长拗不过这个倔强女人,只好答应。第二天,叶叔华见到部长,部长非常和气地答应了她的要求。但是,甚长基线干涉任务还要在中科院立项。于是,叶叔华去找经管的局长。她向局长讲明为何一定要做VLBI和激光测距。在她向局长“科普”几天后,局长被她磨得没办法,认为她做的东西也不大,就点头同意立项。
在叶叔华努力下,我国建成6米射电望远镜,并开始参与美国和欧洲等一系列国际联测。接着,在叶叔华带领下,上海天文台射电天文研究室规划了中国VLBI网概貌:新建乌鲁木齐25米射电望远镜,改建昆明10米射电望远镜,改进上海25米射电望远镜及数据处理中心。这使得上海天文台和中国天文界迅速赶上20世纪八九十年代国际天文从经典观测转向空间观测的潮流。
叶叔华在54岁时出任上海天文台台长,她是我国迄今为止唯一一位女天文台台长。61岁时,叶叔华当选为国际天文学联合会副主席。几年后,她主持亚太空间地球动力学国际合作计划。这是少数几个以我国为主体的大型国际科研合作项目之一。我国负责中央局和秘书部工作,在项目中始终起核心作用。该项研究首次建立中国天文的完整图像,并成功预测了厄尔尼诺灾害;第一次清楚测定中国地壳运动,掌握了地壳板块运动剧烈的地方,也就是地震高发区。
为了表彰叶叔华对天文事业做出的贡献,紫金山天文台将该台新发现的3241号小行星命名为“叶叔华星”。只有行业中的顶尖人物才会有这样的待遇,然而,她却平淡地说:“我从来没有刻意观测过天空中用自己名字命名的这颗星星。”
2007年,“嫦娥一号”卫星发射,因为之前我国航天器最远只去过8万公里远的太空,而地月之间有38万公里,“嫦娥一号”变轨成为一大难题。叶叔华自告奋勇:“我们承诺在10分钟之内完成VLBI测轨任务。”以叶叔华为首的专家组,正是利用甚长基线干涉测量技术,成功攻克这一技术难关。
为更好发挥VLBI网作用,叶叔华向上海市领导建言再做一个65米望远镜,成为中国科学院和上海市合作项目,未来不管航天器到木星、土星或太阳系边缘,测轨不在话下。2012年,上海新地标“天马”65米射电望远镜落成,在深空探测和天文研究中发挥很大作用。
近几年,中国正在参与多个国际合作天文项目,叶叔华最关心中国参与的“平方公里阵列射电望远镜(SKA)”项目。她说:“简单来说,项目要做一个信号总接收面积超过一平方公里的望远镜,可是这太大了,所以就分成数千个阵列望远镜来建设。这个项目的目的是探索大爆炸后,宇宙如何从黑暗时代走到有光时代,是一个过程很长的研究,参与项目对中国而言是好事。”
业余时间,叶叔华积极推广天文学,向上海市领导建议的上海天文馆正在建设。该馆将成为世界级大型天文馆,为广大群众普及天文知识。“我希望能在上海建设一个区域性科学数据中心,不限于中国,甚至不限于亚洲。此外,我和上海天文台同仁还在构想,在距离地球9000公里外的太空,建两个30米的射电望远镜,开创空间低频射电新领域,这一定会让外国同行啧啧称赞。”
2019年1月3日,嫦娥四号实现人类探测器首次在月球背面软着陆,这将为今后远程空间探测提供新基地,开创人类空间探测新纪元。这次任务中,一分钟就完成测轨,这和叶叔华的贡献是分不开的。已经90多岁的叶叔华每天还要坚持上半天班。她说:“喜欢科学,热爱科学,将一辈子投身在科学事业是一件幸福的事。”
如今,叶叔华最大的享受是每晚回家,与老伴一起听着音乐分头工作。她的养生“秘诀”就是一直保持工作和思考。有人问她为什么年过九旬还要坚持工作。她说:“拿天文的眼光看,人的一辈子有多长?就算100岁,也是很短的。100岁中,能给社会做贡献的,恐怕不到50年。所以好多事情,还是要靠我们能做的时候多努力。只要我还能工作,我就会继续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