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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体化社会背景下“剩女”成因分析
——基于CGSS2015数据的实证研究

2020-01-19尤春雪

关键词:剩女个体化研究

尤春雪, 郝 勇

(上海师范大学 哲学与法政学院,上海 200234)

一、 引 言

现代化进程的加快与社会流动性的增强,使中国从总体性社会朝着个体化社会变迁,人们也从传统社会的熟人社区进入到鲍曼所说的个体化社会,社会、集体、家庭原有的功能大大减弱,地位、阶级等身份壁垒慢慢消失,个体在享有越来越多自由的同时也面临着越来越大的责任与风险。鲍曼曾言:身处现代社会之中,个体化是命定之事,非可选之事[1]。文军也指出,当代中国社会正呈现出个体化趋势不断加强的态势[2]。

个体化社会中女性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发展机会,她们可以接受高等教育,获得工作机会,可以实现自我价值,她们开始“为自己而活”。女性的教育与工作使她们的活动从私人领域转移到公共领域,获得权力、提高地位,反过来对男性提出质疑,发展出各种女性主义亚文化。世界经济论坛发布的《2017年全球性别差距报告》指出,“新生人口性别比例”方面,中国的男女性别比长期处于严重失衡状态,但是在社会中有相当一部分达到法定结婚年龄仍然没有结婚的女性,她们被称为“剩女”。“剩女”是个体化社会中较为典型的一个群体,她们对男性的主导地位提出挑战,改变了传统的性别角色分工,需要面对更多的责任和风险。“剩女”们不再视婚姻为最终归宿,更加重视自己的个性发展,这既与女性的受教育程度提高和自我意识的变化有关,也与宏观社会背景紧密联系。“剩女”作为社会变迁过程中出现的一类特殊群体,既是对传统规范的挑战,也是社会转型的典型代表,与个体化社会的出现息息相关。个体化理论关注个人与社会的关系,“剩女”问题与社会的变迁与发展、个人个性的发展等都有很大联系,以个体化视角分析“剩女”问题,有助于拓展个体化理论的外延,为“剩女”问题提供新的分析视角。

二、 文献综述与研究假设

(一) 个体化理论及其发展

1.个体化社会理论的形成与发展。

西方资本主义社会发展较快,现代化进程也比中国社会更早更快,对于个体化理论的研究较为系统和丰富,在古典社会学时期就出现了相关讨论,韦伯、滕尼斯与涂尔干的思想都曾体现出对于个体及个体化的关注[3-6]。

现代个体化社会理论则以齐格蒙特·鲍曼、乌尔里希·贝克、安东尼·吉登斯等为代表,发展出了较为成熟的理论体系。社会学家乌尔里希·贝克在《风险社会》一书中,对现代社会及置身于其中的个体进行了深刻分析。他认为,在个体化社会中,约束个体行为的社会规范和制度性结构渐渐松散,个体实现了自由与解放,但是并不单纯代表选择增多,而是各种风险与利益博弈之后的结果[7]。贝克从三个方面对个体化的进程进行了总结:一是去传统化,打破传统角色与规范的束缚;二是从集体中脱嵌,对制度、惯习、信仰等丧失安全感;三是重新嵌入,适应新的整合形式与控制形式[8]。在这一进程中,女性的变化尤为明显,而发生变化的前提就是女性获得了教育。贝克尔认为,教育对女性社会地位的提高有重要作用,是她们从“为他人而活”转变为“为自己而活”的重要动力[8]。因此本文以贝克个体化社会思想为基础,提出研究假设1:教育程度对女性结婚率产生消极作用。

吉登斯则认,为现代性既为人们带来了便捷,也有其阴暗面,给社会带来了很大的风险和不确定性。现代社会中时空的分离冲击了传统社会存在的基础,无法为个体提供以前共同体所有的安全感[9],身处其中的个人非常渴望寻找可以信任的人,而信任恰恰是个体再嵌入的条件。现代社会风险越来越多,社会信任度持续下降,本体性安全感受到冲击,每个人在内心深处都有不同程度的不安。在这种情况下,信任感越低的女性越不愿意结婚,而愿意信赖他人的人更容易与人发展亲密关系,因而结婚率更高。基于此,本文提出研究假设2:社会信任程度对女性结婚率产生积极作用。

2.中国个体化社会的研究。

一般认为中国社会的个体化是指国家与个体关系的重建,个体在一定程度上脱离集体可以加快变迁[10]。中国社会的体制转轨与社会转型加速了个体化社会的到来,社会中的人被高度现代性碾压成碎片。个体意识与观念逐渐成熟,“解标准化”带来自由的同时也是个体渐渐变成自主的责任者。个体化社会也表现出了一些新特征:一是社会关系的脆弱化;二是生活场域的陌生化;三是意义世界的功利化;四是风险承担的个体化[11]。石庆龄关注了个体化社会中的女性,认为她们不再处于过去的从属地位,但也没有处于完全平等的地位。性别二元化的背景下女性依旧被歧视,家庭与工作的对立、代际区隔和代内分化等使女性困扰不已,高度现代性的社会使女性的自我认同出现混乱[12]。大部分女性认为在结婚之后,由于各种压力,需要将重心转移至家庭,这既是因为“男主外女主内”的社会观念的影响,也是男权思想在现代社会的延续。个体化社会的女性对性别角色有着不一样的理解,她们接受了新的信仰与规范,具有较强的平权意识,不认同“男尊女卑”的旧规范。现阶段,虽然男女一样有工作的权利,但是家庭仍然要求女性付出更多,在无力改变的情况下,越来越多的女性选择晚结婚或不结婚。基于以上理论,本文提出研究假设3:性别平等意识对女性结婚率产生消极作用。

个体化社会思想的形成、理论的提出都是以西方特殊的历史背景与社会进程为基础,而中西历史背景、文化差异、社会发展等因素均有差异,所以需要对理论进行本土化。现阶段中国个体化社会理论仍在探索当中,现有研究多在宏观层面且实证方面的研究较少,本文拟结合个体化社会理论对“剩女”现象的成因进行探索,并应用定量方法进行检验,以拓展个体化社会理论的应用范围。

(二) 有关“剩女”的研究综述

中国现代意义上的“剩女”最早出现于2003年,后经媒体的传播与建构逐渐走入大众的视野,引起了众多学者的关注。国内学者对广受热议的“剩女”群体进行了不同角度的思考,有文章指出关于“剩女”最早的研究出现在2005年,据中国期刊网的数据显示2006年有4篇相关文章,且并未体现出具体学科领域;而2007年只有3篇,只有两篇以社会学视角进行分析。直至2008年才有较多不同学科对“剩女”进行研究,此后成逐渐上升的趋势,针对其身份、成因与产生的社会效应等在社会学、人口学、心理学、经济学等多个领域被探讨。

学者们对“剩女”是否存在有争议,现有研究存在两种观点,一种观点认为“剩女”不存在,之所以会受到热议是因为媒体的刻意建构与渲染,“剩女”其实是性别统治背景下的一个伪命题。另一种观点认为“剩女”实际上是存在的,是社会变迁与现代化进程下的产物,并对其成因、影响等进行了分析。持有第一种观点的学者认为“剩女”并不存在,这个问题是被有意建构或被夸大了。周松青提出“剩女”是为了维护男权统治地位而被臆造出来的一种现象。“剩女”是由男性建构出来的话语,这种话语建构对未婚女性造成巨大的压力和精神困扰,其实质是男性性别统治,是因男性感到压力,而有意建构的一种性别不平等[13]。持有第二种观点的学者,通过对这一现象进行理论分析及实证调查等方法进行研究,认为现代社会确实存在“剩女”现象。他们认为“剩女”是全球化背景下,现代女性主体意识觉醒与传统社会观念矛盾下的产物,是主体在面对建构女性与女性建构的断裂中存在危机的现实表现[14]。张翼基于第六次人口普查数据对未婚年龄段人口的结构状况进行研究,认为随着工业化和现代化进程的发展,我国社会的初婚年龄逐渐推迟,而阶层内婚制使得条件较低的“剩男”与条件较高的“剩女”难以匹配[15]。现在的平均结婚年龄比传统观念中女性应该嫁人的年龄要大得多,所以社会通常会将超过一定年龄的未婚女性建构为“剩女”。在不同的文献中,“剩女”的年龄界限并不统一,笔者根据多数文献的限定,将“剩女”的年龄界限定为27岁及以上。需要说明的是,本文所指的“剩女”概念是社会对女性的刻板印象、传统对女性角色的限定、男权文化对新女性的歧视和媒体为博人眼球等综合作用所建构出来的,是社会对新女性强行贴上的“标签”。

以上文献中较多以“剩女”身份的建构和产生的原因为主的研究较多,指出了现代女性所面临的追求自我发展与社会刻板印象滞后的困境,且多为定性研究,定量研究较少。但是对于微观层面的研究较少,对个体缺乏了解。相关研究多将“剩女”的出现视为社会问题,对“剩女”的污名化与正面评价成为两个极端,无形中也给女性增加了压力。而笔者认为这是社会发展过程中女性主体意识增强、社会地位提高与传统观念产生碰撞而产生的,应该以正确的态度去看待。本文将从微观角度着手,利用CGSS2015中的个人数据进行定量分析,增加研究“剩女”问题的新视角。

三、 研究设计

(一) 数据来源及变量说明

本研究使用的是2015年中国综合社会调查(CGSS)的数据,此数据由中国人民大学中国调查与数据中心负责,全面收集社会、社区、家庭、个人等多个维度的数据,涵盖面广,研究设计、抽样设计等有具体说明,数据资料十分可靠。本文聚焦于新时代的大龄单身女性的婚恋状况,对数据中有关的微观资料进行分析,考察个体化社会背景下影响女性结婚的因素。

2006年教育部《中国语言生活状况报告》将“剩女”一词收录,指的是条件好、很清高且没有男朋友的女孩子,媒体多将高学历、高收入、高职位作为这一群体的代名词,后对“剩女”的定义界限多有限定,但并没有一个统一的定义,不过大部分都在27岁以上。本文将剩女定义为年龄在27岁及以上的单身女性,选择2015年时27岁及以上的女性为调查对象。本文目的为考察个体化社会对“剩女”形成产生的影响,因此结合CGSS2015的问卷将因变量设为“您目前的婚姻状况”,其答案由7类简化为2类,未婚状态为“1”,其余状态为“2”。

控制变量借鉴以往国内外研究,并结合我国社会实际情况,选取以下变量:城乡因素[16-17]、工作状况[18-19]、经济情况[20-21]等作为控制变量,主要体现在以下问题中:1.“您目前的户口登记状况”,答案由8类简化为2类,农业户口与居民户口(以前是农业)编码为1,非农业户口与居民户口(以前是非农业)编码为2;2.“您的工作经历及状况”,目前从事非农工作编码为1,目前务农编码为2,从未工作过编码为3;3.经济情况,由“您个人去年全年的总收入”取对数得到。

本文自变量的选择主要是根据个体化社会理论中有关女性的内容,贝克等学者认为个体化时代使得女性在一些方面获得了解放,而笔者认为正是这些变化改变了她们对于婚姻家庭的看法,使如今的“剩女”群体越来越壮大。基于此,本文选取贝克等较为注重的教育、性别平等意识及社会信任情况作为自变量,教育变量来自问题“您目前的最高教育程度(包括目前在读的)”,选项由14类简化为3类:1.初中及以下2.高中至大学3.研究生及以上;性别平等意识由“您是否同意-男人以事业为重,女人以家庭为重”、“您是否同意-男性能力天生比女性强”、“您是否同意-干得好不如嫁得好”三个问题代表,选项由1-5代表“非常不同意”、“比较不同意”、“说不上同意不同意”、“比较同意”、“非常同意”;社会信任来自问题“总的来说,您同不同意在这个社会上,绝大多数人都是可以信任的”,选项由1-5代表“非常不同意”、“比较不同意”、“说不上同意不同意”、“比较同意”、“非常同意”。经过对数据的整理与筛选后,最终得到的数据个数为3898。

表1 变量设定及其描述性统计分析

表1的数据显示,筛选后的样本在教育程度方面仅剩2个等级,社会信任情况较好,性别意识较弱,从事非农工作人数较多,经济差距差距较大。此次样本的随机性较强,具有一定的代表性。

(二) 研究方法

本文使用SPSS21.0对相关数据进行二元logistic回归,探讨个体化社会中的相关因素对“剩女”出现产生的影响。二元logistic回归常用于数据处理与分析,也是社会学中常用的数据挖掘方法,能够对影响因素产生的具体作用进行探讨,明确自变量与因变量之间的关系。本研究中,因变量为二分变量,且为数值型变量,各观测对象之间相互独立,符合二元logistic回归模型的适用条件,且这一方法也能够达到研究目标,故选用此方法对相关数据进行分析。

四、 研究结果

(一) 二元logistic模型回归结果

利用SPSS统计软件进行二元logistic回归,结果如表2所示,其中模型Ⅰ是将控制变量引入回归模型而得到的结果,模型Ⅱ则是将自变量与控制变量均引入模型的结果,对比可观察到“剩女”群体的影响因素。模型I和模型II的Hosmer和Lemeshow检验中Sig>0.05,说明方程对数据的拟合良好。

表2 “剩女”群体影响因素二元Logistic回归分析表

(二) 结果分析

第一,在模型一中,从工作方面来看,变量系数为0.6,表示在其他条件不变的情况下,从事农业工作女性的结婚率比从事非农业工作女性的结婚率要高。这个结果与实际情况相符,从事非农业工作的女性多生活在较为发达的地区,她们的工作性质也使她们与从事农业工作的女性有着不同的婚姻观与家庭观,她们工作能力较强,思想独立,更加重视个人发展,不愿被婚姻束缚。从户口状况来看,变量系数为-0.647,非农业户口女性的结婚率要比农业户口女性的结婚率更低,与工作变量互为印证,证明了城乡女性的结婚率存在差异。经济情况的变量系数为-1.603,表明女性的经济条件越好结婚率越低。经济能够独立的女性,对男性的依赖减少,一般也有较高的社会地位,对现有婚姻模式中女性所处的弱势地位不认同,因此结婚率较低。

第二,模型二中加入了本研究所要检验的自变量,控制变量出现了变化,工作变量与户口变量的影响程度降低且不显著,表明个体化社会背景下的女性可能淡化了城乡差异,而女性的经济地位提高仍然会对结婚率产生负面影响。教育程度的变量系数为-1.360,对女性是否结婚的影响程度最大,可能有两个原因,一方面教育需要付出相当的时间成本,另一方面接受教育会增强女性的自我概念与主体意识,更向往实现自我价值的生活,而推迟甚至拒绝婚姻的束缚。社会信任的变量系数为0.223,表明社会信任感越强结婚的可能性越大,对社会的信任程度越高,感知到的风险和压力越小,更愿意对别人敞开心扉,因而结婚率更高。性别意识的变量系数分别为0.306、0.108、0.165,表示性别意识越弱越不容易结婚,与假设不符。

五、 研究结论

个体化社会的形成及其产生的影响越来越受到国内许多学者的关注,但是将个体化社会理论与女性问题相结合的实证研究较少。CGSS2015全面收集了社会、社区、家庭、个人等多个维度的数据,涵盖面广,本研究利用其中的个人微观信息对个体化社会理论的有关内容进行了回归分析,考察了新的社会背景下影响大龄单身女性结婚的因素。下面将对研究得到的主要发现作出总结与探讨。

第一,教育程度对女性结婚率产生消极作用,与西方研究的结论一致。教育使女性获得了能力、开阔了她们的眼界、改变了她们的思想,为她们步入公共领域并争取“平权”奠定了基础。教育年限也使得她们容易错过传统上认为的“适婚年龄”,在婚姻市场中处于劣势地位,不易进入婚姻。个体化社会中的女性从思想上打破了社会对女性的种种束缚与限制,相比终身为“相夫教子”付出,她们更愿意实现自我价值。

第二,社会信任程度对女性结婚率产生积极作用。面对发展日益加快、风险日益增多的现代社会,身边的“陌生人”越来越多,人与人之间的信任感下降、隔阂增多,越来越多的单身女性买房也说明了这一点。越来越多的人对周围的人采取防备的心态,较难发展出亲密关系。社会信任感更强的女性则更倾向于与他人交往,社交能力更强,带有信任的社交活动有助于她们找到可信赖的伴侣。

第三,性别平等意识对女性结婚率产生积极作用,与原假设相反。出现这一可能与社会文化环境相关,在实际生活中,男性总会承担比女性更重要、更困难的工作,管理层的“男性化”、“从夫居”等体现出男权特性的社会规则无形中可能会对女性的认知产生影响。这种认为男性优于女性的心理,会使女性缺乏安全感,追求独立自主的女性可能会为逃离这种压力而推迟结婚。

综上,通过结合我国个体化社会背景对“剩女”的成因进行了研究,将教育、社会信任、性别意识等因素对女性婚姻的影响进行了实证分析,丰富了相关领域的研究,拓展了新的研究视角,希望以此为前提,引起相关学者对社会变迁中的女性及婚姻家庭的关注。笔者认为,改善现在“剩女”的困境可以从以下几方面入手:首先提高女性在受教育期间结婚的可能性与便利性,增大宣传最佳生育期的力度。其次,社会应当营造对女性友好的大环境,对已婚已育女性提供最大限度的保障,增强女性的安全感。最后,女性自身应该对自己的角色有一个清晰明确的定位,增强对社会与家庭生活的信心,同时突破社会的刻板印象,改变认为婚姻是个体发展阻碍的看法。个体化社会已经形成,女性在其中获得了解放与发展,同时也面临身份焦虑与新的困境,本文希望可以通过新的视角为女性消除焦虑、走出困境寻找新的路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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