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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南民间故事研究七十年

2020-01-18媛,李

关键词:民间文学民间故事湖南省

金 媛,李 琳

(湘潭大学 文学与新闻学院,湖南 湘潭411105)

湖南民间故事研究是以中国民俗学学科的发展为重要契机展开的,伴随着20 世纪40 年代强烈的民族危机感与爱国主义情怀,成为当时学人进行民族身份识别、构建民族认同感的重要工具。建国以后,无产阶级政权的建立从根本上确立了民间文学的文学地位,学科建设随之兴起,借助于湖南省得天独厚的民族文学资源,一大批学术人才得以培育,从而推动了湖南民间故事研究的发展,产生了较为丰硕的研究成果。这其中比较著名的有:龙海清、贾国辉等奋斗在一线的民间文艺工作者搜集整理成的《中国民间故事集成·湖南卷》及百余本地州市资料本;巫瑞书、王建章对故事讲述家和故事类型的初步探讨;彭继宽、田茂军关于湘西土家族的文化专论;漆凌云的天鹅处女型故事研究等等。但在进入21 世纪后,湖南民间故事研究明显后劲不足,不论是在队伍建设、论文质量还是研究方法上都呈现出下降的趋势。故而笔者拟对建国70 年来湖南民间故事研究的发展历程进行梳理,总结和概括湖南民间故事研究的阶段特征与实绩,反思湖南省民间故事研究的不足。

一 第一阶段(1949—1978 年):广义民间故事的采录与改写

新中国成立前后,湖南民间故事研究是在西南少数民族文化调查中进行的。它承接了早期学人主张的启迪民智、鼓荡人心、传播先进思想的社会功用,被视作新中国普及意识形态的重要载体。同时,由于这一时期民间文艺的理论建构还不完全,民间故事研究尚未形成独立的术语体系和研究范式,神话、传说、故事常常杂糅在一起,概念类别模糊不清,许多学者对搜集到的民间叙事散文体干脆采用“传说故事”“神话故事”等字样。因而研究对象范围较大,其中以广义民间故事中的神话传说较受关注。整体呈现出重采录、轻学术到采录与学术并进的循序过程。

(一)在民族文化研究中开展的故事采录工作

湖南省依托于独特的历史民族文化环境,催生了无数神奇浪漫的神话故事。而这些故事的发掘又有赖于两次较大规模的民族文化考察。一次是中央研究院开展的民族调查,其时间虽在1949 年之前,但考虑到其对湖南省民族文学研究影响之深远及其在民间文艺史上的重要地位,故而将它纳入讨论之内。另一次则是20 世纪60 年代在全国范围内开展的民族识别和五种丛书书写的工作。

20 世纪30 年代,时任中央研究院院长的蔡元培聚集了一批有人类学背景的学者,先后深入我国少数民族聚居区进行民族调查。凌纯声、芮逸夫是当时蔡元培所在的民族学组组员,二人以湖南湘西苗族为调查对象,在当地人石启贵的协助下,选定了凤凰、乾城、永绥三县为田野调查点,着手展开他们的民族学实践。期间,他们发现大量流传于苗族的民间故事和传说,并注意到故事文本中母题和情节的变化。芮逸夫据此写成论文《苗族的洪水故事与伏羲女娲传说》[1],通过比较四则苗族洪水故事与汉语典籍中伏羲女娲故事的中心母题和人物名称发音,考证苗族族源传说和汉族伏羲女娲传说,提出广泛分布在东南亚的洪水后兄妹婚神话可能起源于中国西南部的苗族。1947 年,二人的调查结果被汇集成《湘西苗族调查报告》[2]一书,由台湾中央研究院历史研究所付梓。该书不仅开湘西苗族研究之先河,直接推动了湘西民族研究,还间接对包括故事在内的湖南民间文艺研究产生影响。凌、芮之后,石启贵前往湘西苗族补充调查出版的《湘西苗族实地调查报告》[3]《民国时期湘西苗族调查实录》[4]①又特别收录了机智人物幌江山的故事、弃母型故事、太阳山型故事等许多原生态的苗族故事,为以后的故事研究提供更多可参考的异文文本。

20 世纪60 年代,以少数民族改革为目的的文化建设运动如火如荼地开展。民族工作者纷纷深入少数民族内部,对所在地区少数民族的历史文化、社会经济和风俗习惯进行记录。记录所得不仅可以作为制定改革政策的依据,还可以为改革下消失的少数民族传统景观留下存照。1961 年,湖南省为响应党中央关于民族问题的指示,成立“少数民族文学工作委员会”,省州共同组织了民间文学调查团,由省民委副主任谷子元和湘西自治州人民委员会副主任龙再宇带领50 余名工作人员,深入苗、瑶、侗、土家族聚居地区,进行了为期三年的民间文学普查和重点复查,共搜集民间故事、歌谣等民间文学资料1960余万字,整理油印了900 多万字。这是湖南省第一次有官方组织的、较大规模的、长期的发掘民族文学的工作,大量的湖南少数民族民间故事文本得以保存,为湖南省今后的民间故事研究积累了宝贵的第一手资料。但由于不久之后就遭遇文革,资料在80年代才面世。

(二)源于文艺工作者采风活动的民间故事再创作

新中国成立以后,延安文艺工作座谈会讲话确立了“文艺要为工农兵服务”的文化路线和方针。毛泽东在讲话中指出:“人民生活中本来存在着文学艺术原料的矿藏,这是自然形态的东西,是粗糙的东西,但也是最生动、最丰富、最基本的东西;在这点上说,它们使一切文学艺术相形见绌,它们是一切文学艺术的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唯一的源泉。”[5]号召文艺工作者到基层去,深入老百姓的生活,学习和搜集民间文学作品,创作为底层劳动人民所喜闻乐见的新文学。但这并不意味着不加分析全盘接受,只有那些思想性和艺术性符合主旋律的民间故事才是应该被保留和宣传的。

这一时期,湖南民间文学工作被纳入湖南省作家协会的工作范围。在省作协的积极组织下,在湖南人民出版社、湖南通俗读物出版社以及《湖南文艺》《新苗》《湖南文学》《群众艺术》等省、地级报刊的协助下,涌现了一批爱好民间文学的文艺工作者和优秀的民间故事作品集。如汤炜整理出版湘西苗族《花妹的故事》[6]《常青树的故事》[7]《反江山的故事》、柯蓝出版《鸟王拜寿》《咱们的老高》[8]、邬朝祝出版《鸡叫岩》[9]、周健明出版《巧媳妇》[10],等等。其中,成果最为突出的是儿童文学作家邬朝祝。他吸取民间故事传说的艺术创作经验,对搜集到的故事文本进行加工改写或再创造,累计发表童话、寓言故事170 余篇,出版书籍20 多部。《鸡叫岩》《卖桔》等作品还被翻译成多国文字传向海外。而康濯、柯蓝、周立波、沈从文等湖南知名作家也是在这期间走进乡土为自己日后的文学创作积累素材。

1958 年,为配合“大跃进”新民歌创作而进行的采风活动再次带动了湖南民间故事采录,集中出版了《湖南民间故事选集》《湘西民间故事选集》《土家族传说故事选》《婆婆树》[11]等民间故事集。

二 第二阶段(1979—1999 年):回归学术本位

民间故事研究从自在的文化调查发展到自觉的学科建设始于20 世纪80 年代。“三套集成”普查工作的开展加快了湖南省民间故事理论建设和学科建设的脚步,它规范了民间故事采录与改写的标准,提出科学性、全面性和有代表性的三原则,让故事讲述家出现在了大众的视野中,表明民间故事不仅仅是符号构成的文本,而是活态的,是由诸多因素相互联系组成的讲述空间。随着民间文艺从乡野走进课堂,在彭燕郊、巫瑞书、王建章、彭继宽等优秀学者的带领下,湖南民间故事研究也从单一的采录到采录与学术齐头并进,围绕民间故事的改写、讲述人、故事类型研究产生了比较多的高质量论文。

(一)湖南民间故事采录的四项成果

1.民间故事集和民间文学刊物。

首先,搜集、改写和出版民间故事集。各地(州)、市民间故事搜集整理工作成果较多。如湘西地区陆续出版了《湘西民间文学资料》[12]《土家族文学史》[13]《土家族故事选》[14]等,其中《湘西民间文学资料》有四集,第一集是远古到现在的民间故事,共208 篇,约60 万字;常德地区出版了《洞庭湖故事集》《桃花源故事集》《钟相、杨么故事集》(陈士諤、杨永国)等;湘潭地区出版了《湘潭市民间故事集》《湘潭民间文学作品集》等。个人作品集较少,童咏芹搜集整理出版故事集《七十二仙螺》[15]、王建章出版了《机智人物大观》[16]。

其次,出现面向民间文艺的刊物。《楚风》是湖南省第一本民间文学刊物,自1980 年正式创刊到2000年已出版105 期,刊登湖南各地区民间文学作品、论文1500 多篇,其中民间故事230 余篇,除选取诸如《龚岳山的故事》[17]《勇敢的腊布》[18]《猴子与蚱蜢》[19]《媳妇“怕”公公》[20]等生活中较为常见的故事类型外,还吸收了一些反映新时代生活面貌和问题的故事,如讽刺领导形式主义的《示范》[21]《经验只三条》[22]、以现实为典型改编而来的《飞来的8000 元》[23]等故事。校刊《竹枝》和地方性刊物如《新风》《涟水》(涟源)《武陵春》(常德)等也是民间故事发表的重要阵地,在上面发表的多篇故事如《花衣鸟》《赵癞子做皇帝》《游伯老巧治讼棍》等都曾被选录进民间故事集中。

2.《中国民间故事集成·湖南卷》。1984—1989年,湖南省积极配合国家推进“民间文学三套集成”任务的开展,先后组织各级民间文艺家协会、群众艺术馆和文化馆以及各大高校专业或非专业的文学工作者上万人前往村落和城镇,搜集民间故事、歌谣、谚语总计2 亿3000 多万字(民间故事有17 万余篇),编印成集、成资料本多达310 余本,出版地(州)市分卷本52 本。1986 年,湖南省民间文学集成领导小组将石门县资料本作为示范本,于同年9 月在石门县召开全省集成工作现场会,总结和推广石门县的经验。1987 年11 月,湖南省又组织召开了全省第一次民间文学三套集成工作总结表彰会。1997 年,经过多次审核、修订和校注,中国民间文学三套集成湖南卷终于竣工,其中《中国民间故事集成·湖南卷》于2000 年出版,共110 万字。在这次整编三套集成的过程中,湖南省还利用已有的原始资料陆续出版了多部系列民间文学丛书。

3.故事讲述家。三湘民间故事讲述者的发现是1985 年三套集成工作开展的一项重要成果。这些极个别人在民间文学的创造与传承过程中发挥着最主要的力量,是一个区域内民间故事的集大成者。见之各县卷本附记、附录的故事讲述家就有130 余位,主要分布在湘南、湘西、湘北,如永州、衡阳、郴州、怀化、常德以及湘西自治州等地区,湘南人数占据全省半数以上(多达65 人),其中又以零陵地区即现今永州市为多(有26 人)。这些地区在过去大都处于湖南省的边缘地带,属于少数民族杂居地区,交通不便,保留有较为原始的民俗文化氛围,为山歌、小戏、故事等民间文艺活动提供了很大的场域空间,因而民间文化遗存和民间艺人也就比较多。如洪江市、江华瑶族自治县以及汉寿县专门开辟版面为故事讲述者立传,详细介绍了唐元珍、易秀珍、何贵生、陈德林等一口气能讲上百个故事的故事讲述家。部分文化研究者在当时就已经认识到主体与语境在民间故事讲述活动中的重要性,并在故事后附记了讲述者的身份、讲述风格等信息,为后期民间故事研究提供了非常宝贵的参考资料。

(二)围绕狭义民间故事展开的多学科与多元化研究

湖南民间故事研究队伍由地方文化部门、高校以及文艺工作者组成,他们在推动学术交流、理论探讨和学科建设方面发挥了重要作用,促进了围绕狭义民间故事展开的多学科与多元化学术研究。

首先,民研会、民间故事学会等理论组织的成立以及《楚风》杂志的创刊为湖南民间文化研究提供了更为专业的空间和平台,这在反映湖南民俗风情、民间艺术,特别是推动湖南民间文化研究方面起到了关键作用。《楚风》作为“湖南省及国内重要的民间文学阵地”,发掘了一大批优秀的湖南民间文学研究的学者和作家,邬朝祝的《一篇故事,两点体会》[24](从所采录的“鸡叫岩”故事文本的艺术结构出发讨论民间文学的本质特征)、巫瑞书的《略谈湖南机智人物故事的类型和特点》[25]是较早运用类型研究分析湖南民间故事的文章,彭燕郊、彭继宽、龙海清、林河、贾国辉等人早期在《楚风》也均有著述。这些人在80年代中后期成为湖南民间故事研究领域的领军式人物,并在各自专长的学术研究范围内颇有建树。如:湖南师范大学教授巫瑞书长期从事民间文学的教学与研究工作,1985 年主持开展湖南省民间文学三套集成的编辑工作,出版了多部民间文学著作;湖南土家族研究专家彭继宽多年致力于少数民族文学与文化的整理研究工作,搜集少数民族歌谣和故事110余篇,合作出版少数民族文学著作如《土家族文学史》(1998)、《湖南少数民族文学史》(2001)等10 余部,发表论文30 多篇;地方文化工作者龙海清参与创办《楚风》杂志并负责湖南省三套集成的编辑与编务工作;贾国辉主编的石门县故事资料本因在保证文本可读性的同时,最大限度地还原了当地的土言土语而被作为示范本推往全国;陈士諤将杨幺故事作为分析材料,分别从历史学、考古学角度对南宋洞庭湖区农民起义的历史进行考据。除上述以湖南民间故事为研究对象的学者外,湖南桂阳县人、湖南师范大学教授陈蒲清则分别专注于古代寓言和中外寓言研究,出版的《中国古代寓言史》(1983)是我国第一部寓言史论的专著。刘城淮著有《中国上古神话》(1988)、《探骊得珠——先秦寓言通论》(1992)、《先秦寓言大全》(1993 编选)等书。

湖南省民研会、故事学会以及民族研究学会等组织在成立后,积极筹备湖南民间文学研究工作的开展,举办学术讨论会、发表学术论文集,活跃学术氛围、促进学术交流,使得这一阶段产生大量有价值的学术研究成果。1985 年,由湖南省民间文艺家协会主办、湖南省民间故事学会协办的首届学术讨论会,从民间文学的角度对湘楚文化进行多方面和多层次的探讨,其中巫瑞书、孙伟和楚里分别就湖南孟姜女故事与楚文化和巫傩习俗的关系进行了讨论,马少侨、杨昌鑫从楚地流传的神话、故事探寻楚民的图腾信仰,张晓君和陈志刚则以民间故事家为研究对象发表了《湘西民间故事家屈常显调查报告》[26]和《一个工厂故事员的自述》[27],这些论文后被集结成《巫风与神话》[28]一书,于1988 年出版。次年,第二本论文集《楚风增刊·楚文化论丛》出版。这两本论文集是湖南省有关民间文学、民俗学研究的最早的学术性著作,在开拓学术视野、丰富研究方法等方面,对以后的湖南民间故事研究起到了很好的示范和促进作用。而湖南省民族事务委员会于1983 年创办的学术期刊《民族论坛》则联合了省内外的民族学者,培植了湖南省少数民族文学研究的沃土。巫瑞书的《少数民族故事讲述家纵横谈》[29]、刘黎光的《浅谈土家族民间故事中妇女的美德》[30]等都是这一时期发表的有关少数民族民间故事的论文。

其次,高校为湖南民间文学研究提供了科学的人才培养机制。20 世纪50 年代伊始,彭燕郊先生先后在湖南大学、湖南师范学院以及湘潭大学讲授《民间文艺课程》,开湖南省民间文学走进高校课堂的先河,随后他在湘潭大学创办民间文学研究室,率先面向全国招收民间文艺学的研究生,将民间文学的教学与研究结合在一起,对湖南省其他高校研究民间文学产生了深远影响,出现了许多的高质量论文。湖南师范大学教授巫瑞书关注到民间故事讲述家的现状和叙事艺术,发表了《略谈民间故事讲述家》《少数民族故事讲述家纵横谈》《女故事讲述家和她们的讲述艺术》[31]和《从三湘故事述家的分布、存亡看民间文化保护——兼说民间文化优势、主体及发展》[32]等论文。他的《再谈肖甘牛整理、编写的民间故事》[33]强调了民间文学作品的编写应在保持作品原貌的基础上,结合当地的风俗传统、语言特点,以口语化的形式表现出来,批评了那些刻意拔高故事的思想高度和追求艺术化的语言而使民间故事“去民间化”的做法,对三套集成的编撰工作很有借鉴意义。此外,他的《略谈湖南机智人物故事的类型和特点》[34]《从湘西苗族机智人物“老幌”的译名谈起》[35]与湘潭大学教授王建章的《论民间机智人物故事之艺术结构及其民俗文化土壤》[36]《论民间幻想故事的型式和艺术特征——兼论故事中保存的原始观念》[37]等论文从不同的角度对民间故事的艺术风格、历史渊源、地方特色和文化内涵作了论述,探讨了民间故事的多重价值。其中,王建章的《论民间幻想故事的型式和艺术特征——兼论故事中保存的原始观念》运用了故事类型学和文化人类学的研究方法分析了毛衣女型、后母型、狼外婆型、两兄弟型等七种幻想故事所反映的民俗心理,但囿于当时学科发展,这种分析并不深入。吉首大学的马本立、叶德书、吴荣臻、胡炳章、田茂军等在民间叙事方面也都有研究。

三 第三阶段(2000—2019 年):文本与语境的双重探讨

步入21 世纪以后,互联网和新媒体的逐渐普及冲击了传统民间文化的生存空间,如何拯救和保护那些濒临消失的传统文化,繁荣和发展国家的文化多样性成为这一时期国家文化建设的主旋律,当下民间文化研究也因此被置身于非遗保护的大语境下。但遗憾的是,由于学科队伍建设及理论研究等方面的不足,湖南民间故事研究未能把握住这次发展的重要机遇。自2003 年出台非遗保护政策后,截止今天,湖南省仅有三个故事(杨幺、杨家将、车胤囊萤照读)、一位故事传承人(刘子英)被纳入省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对于民间故事讲述活动、空间以及讲述人的研究和探讨就更少了。而近二十年,虽然出现了专门从事故事学研究的学者,在故事类型研究方面向纵深拓展,重视故事研究史的梳理,关注故事研究的理论方法和当代价值,写出了一些较有影响力的论文。但总体来看,21 世纪以来,湖南省民间故事研究还是不如之前乐观。

(一)民间故事的立体性描述

进入21 世纪以后,湖南民间文学采录工作与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工作紧密结合。这一时期,民间故事整理出版作品不多,大都作为个人编著或地方文化丛书出版,如贾国辉与孙昌喜共同编的《白话佬》[38]、欧湘浦的《湘西四言八句》[39]、向盛福的《老司城民间故事集》[40]以及贾国辉参与主编的《石门民间文学艺术集成》[41]七本、周生来主编的《江华瑶族自治县民族民间文学从书》四本等。值得注意的是,这个时期依然采取了广泛普查,但与以往不同的是,在记录的同时,还采取录音录像、建立网站与数据库等现代化的手段与方法,试图从多方位还原民间口头文学的讲述语境,对民间口头文学进行记录与保存。由湘潭大学漆凌云正在主持编撰的《中国民间文学大系·故事·湖南卷》系中国文联负责组织实施的“中国民间文学大系出版工程(2017)”项目,它以“三套集成”原始资料为基础,积极收纳当代湖南乡村社会流传变异的新型民间故事,提出新民间故事采录要打破以往的固化模式,有效利用现代多媒体设备,注重演述场景中讲述人与观众的语言、表情和肢体互动,尽可能多地保留民间故事文本的方言俗语和语气助词,对民间故事进行立体描写,为读者呈现一个多维度的阅读空间。这一要求恰是21 世纪以来对民间故事采录要求的真实写照。

(二)民间故事的类型研究和学术史研究

在学术研究方面,高校仍是民间故事学研究的主力队伍,研究方法、研究深度都较以前有所深入,但在人才储备方面明显动力不足。随着巫瑞书、王建章、龙海清、贾国辉等20 世纪较有影响力的一批学者老去,青年学者队伍很难完全弥补他们的空缺,湖南民间故事研究将陷入难以承续的困境。

现阶段青年学者中湘潭大学副教授漆凌云长于故事类型与学术史的研究。他的天鹅处女型故事研究,综合运用故事类型、形态分析、比较研究、原型批评等研究方法,对该类型故事的文化素质和结构形态进行了多方面的阐释,是湖南民间故事研究中具有开创性的成果。如《中国天鹅处女型故事的形态学研究——以基本功能、序列及其变化为中心》[42]《汉文化圈视域下的中琉天鹅处女型故事比较研究》[43]《精神分析视域下的难题求婚型故事》[44]等。他的《中国民间故事论文的计量学分析》[45-46]尝试将文献计量法运用于民间故事学术史研究领域,对阶段性的故事专著和论文进行统计分析,比较能全面地反映某一时期故事学研究的优势与不足。与万建中合作发表于《民俗研究》的《“母题”再反思——兼论故事学术语体系》[47]则是对故事学研究方法的本土化思考,通过对汤普森、邓迪思的母题界定进行反思,在借鉴刘魁立民间叙事的生命树的相关讨论的基础上,提出从类型学和故事形态学的双重角度重新定义母题,建立以母题为基础的多层级术语体系。任教于湖南科技学院的沈德康从事神话学以及中国早期思想文化研究,他的《羌族“毒药猫”故事的文本与情境》[48]从内外两种情境即文本与现实的相互对照关系中,分析了羌族“毒药猫”故事产生的缘由、功能及其意义的转变,揭示了羌族村寨关于“毒药猫”的精神世界。

(三)民间故事的跨学科研究

跨学科研究为民间故事学开拓了一种新的研究思路和路径。湖南省研究民间故事的学者出身不一,有民俗学、宗教学、人类学、社会学或民族学的,能运用不同的学理知识与研究方法从多种角度解读、阐释民间故事的价值和意义,使得民间故事从呆板的文字符号变得更为鲜活、立体。一般来说,他们主要从地方民间故事入手,将故事还原至培植其成长的文化生态环境内,研究民间故事与该环境内其他要素之间的互动关系,从而探讨它们在某一空间内的现实意义。以湖南省省级非遗杨家将故事为例,在知网搜索“杨再思”“杨泗”这两个关键词,目前所能查到涉及该故事的论文有近40 篇,这些论文分别从历史学、宗教学、社会学、民族学、人类学等不同学科视角对杨家将故事的文化内涵、现实功能和艺术价值进行探析。比如刘友富的《民间杨泗信仰合法性探究——基于湖南省南县杨泗信仰的考察》,李琳、李英的《洞庭湖区杨泗将军信仰的在地化研究》,罗兆均的《家神的较量:湘黔桂界邻地域社会的家族互动与信仰建构》《神明认同的建构——飞山公信仰之“靖州总庙”话语的历史人类学研究》,谢国先的《试论杨再思其人及其信仰的形成》等等。这方面的论文虽然很多,但民间故事基本是作为分析材料出现而非主题。

四 结 语

纵观湖南民间故事研究发展70 年,整体呈现出极不均衡的态势。首先,空间发展不均衡。各大高校、各个州市研究水平不一,现从事民间文学研究的高校主要有湘潭大学、吉首大学、湖南科技大学,又以湘潭大学漆凌云专攻民间故事学研究,其他高校则多关注民俗,而故事学研究成果鲜少,故事成果出版则集中在湘中和湘西。其次,时间发展不均衡。湖南民间故事采录与改写早在20 世纪50 年代就已经开始自觉总结规律,并出版大量的故事文本和故事集,但真正的有科学的理论和研究方法指导的学术论文直到80 年代中后期才逐渐出现。第三,研究队伍发展不均衡。20 世纪湖南民间故事研究队伍庞大,由文艺工作者、高校学者、地方精英、在校学生等共同构成,成果斐然,而现代青年学者队伍严重萎缩,只有个别学者从事故事研究且有著述,断层状况明显。第四,研究领域发展不均衡。湖南民间故事研究集中在故事类型和学术史研究,地方性的笑话、寓言研究少有涉及,理论研究更是凤毛麟角。

总体来看,湖南民间故事资源丰饶,以20 世纪80 年代为分界线。前期工作围绕整理、采录、改写进行,经验丰富,经历了文本—主体—语境的转变。后期工作逐步向学术研究推进,在故事类型研究、学术史研究、故事讲述家研究以及故事理论研究方面均有所突破,论文数量也有很大提升。但仍摆脱不了以往学术研究范式的桎梏,大部分论文浮于表面,缺乏问题意识与创新性,因而加强理论和队伍建设,从多学科视角挖掘民间故事的多重价值应是未来湖南民间故事研究的主要侧重点。

注释:

①本书系石启贵先生于20 世纪30 年代在湘西苗族地区经多年调查整理出来的苗族传统文化集成。内容包括:《椎牛卷》《椎猪卷》《接龙卷》《祭日月神卷》《还傩愿全书卷》《文学卷》《习俗卷》《祭祀辞汉译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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