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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起予速写广西
——抗战桂林文化城系列论文之十二

2020-01-18黄伟林

贺州学院学报 2020年1期
关键词:师专速写桂林

黄伟林

(广西师范大学 文学院,广西 桂林 541004)

20世纪30年代,中国文坛兴起一种文体:速写。许多知名作家如茅盾、巴金、叶圣陶、艾芜等都曾参与到速写写作阵营。鲁迅、胡风亦曾对速写这种文体进行过理论上的探讨。速写接近于今天所谓非虚构文学。本文所论及沈起予是速写理论探讨者和速写写作实践者。

沈起予(1903—1970),四川巴县人,又名沈绮雨,民国时期左翼作家、翻译家。1920年留学日本,入京都帝国大学攻读文学。1927年回国后参加创造社,开始文学创作。1928年任教于上海艺术大学。1931年参与发起中国左翼作家联盟。1933—1934年曾在桂林良丰广西省立师范专科学校任教一年,1935年在陈望道主编的半月刊《太白》刊登了系列速写。1936年,和洪深、夏衍等创办《光明》半月刊,在光华大学任教授。全面抗战开始后赴重庆,加入中华全国文艺界抗敌协会,先后主编重庆《新蜀报》和《新民晚报》副刊。1949年在北京参加全国第一届文代会,后回上海担任群益出版社主任编辑。主要文学作品有中篇小说《飞露》、短篇小说集《火线内》、长篇小说《残碑》和报告文学《人性的恢复》。还有《艺术哲学》《艺术科学论》《欧洲文学发展史》等译著。

20世纪30年代,地处偏僻的广西进入建设时期,一些文化人或因广西建设的成绩,或因桂林山水的声誉,千里迢迢来到广西,撰写了不少旅行观光的文章,像胡适的《南游杂忆》、胡政之的《粤桂写影》都是颇具影响的名篇。然而,这些作者在广西,实属走马观花,并没有深入广西的社会生活深处,其关注亦在政治、经济、军事等“宏大叙事”的范围。相比之下,沈起予在广西生活了一年多时间,有意识地对广西风土人情进行深入的观察,并诉诸“速写”这一当时的新兴文体,无论内容还是形式皆别具一格,与流行当时的各种广西旅行记形成具有张力的“互文”。今天重新阅读沈起予80 多年前撰写的“广西速写”,可以感受到其文化、文学的多重价值。本文从故纸堆中,检索出十多篇沈起予撰写的“广西速写”,借助作者的视角,一方面呈现80 多年前广西的社会文化风貌,另一方面呈现速写这种文体的文学审美风采。

一、赴桂途上

1933年,沈起予应校长杨东莼之邀请到在桂林的广西师专任教。由于当时尚无湘桂铁路,外地人到桂林通常走的水路。沈起予时在上海,首先,他乘海轮抵达香港; 在香港他换乘从香港到梧州的江轮;到梧州再换乘从梧州到平乐的电船。这是一个漫长的旅行。不仅漫长,而且复杂。当时的中国表面是统一的,实际是分裂的。沈起予乘坐港梧江轮到达三水的时候,用他的话来说,就像走进了一个新的国度。因为,同在一艘船上,从香港到梧州,乘客必须在三水换一次票:前一段路的票用的是香港币购买,后一段路的票就要用广西纸币购买。五分钟前,同一个人卖咖啡、汽水等都是用港币交易,进入三水即开始用广西钱交易。这样一来,身上没有广西纸币的客人,就必须拿港币或者大洋兑换广西纸币,而且肯定比市价吃亏,因此,在兑换的过程中,乘客的钱会有所贬值。于是,沈起予想,如果一个统一的国度有统一的货币,那么,他从上海到广西,就经历了上海国、英国和广西国。

当时的广西有“新广西”之誉。因此,进入广西门户城市梧州之后,沈起予就睁大眼睛观察广西“新”在哪里。他觉得梧州的街道整齐清爽,马路上的三合土也铺得很平滑,对此他比较佩服。但进了餐馆,服务员脸色枯黄,口腔漆黑,眼皮死气沉沉,说话有阴无阳,运作迟缓怠慢,一看即知是吸食鸦片的“瘾君子”,对此,沈起予不以为然。

沈起予在梧州不仅见到“瘾君子”,而且见到“蛋民”。所谓“蛋民”即那些以“船”为家的船上人。他们生活在西江上,以打鱼为生。在梧州等电船的夜晚,沈起予见到许多女“蛋民”,这些女“蛋民”驾着小艇围着电船的乘客做生意,这生意不过是将小艇包给乘客游览周围景色,在沈起予的心目中,“蛋民”是中国唯一的吉卜赛人,居无定所,过着流浪的生活。

从梧州到平乐的轮船虽然名为电船,但船上装配的并不是用电的马达,而是用汽油的机器,而且马力不足。西江沿途时有浅滩,遇滩则机器无法推动轮船前进,这时候就需要人工来帮助机器,几十个水手就用人力代替机器助船前进,对此,沈起予有专门描写:

几十个水手四脚爬在船舷上,肩头死死抵住篙竿,在拼命地帮机器撑船,可是从那扭匍在船身上的腰肢,死蹬在木节上的后腿,紧抓住船边的两臂,以及那一使劲便全身都颤个不住,拼命地嘶,拼命地叫,恰像死中求生的样子,看来真足使人感动得流泪[1]。

轮船即将到达平乐的时候,又遇到一重难关,沈起予写道:

先是十几支竹篙插进石窍去撑,但船毫不为动;于是又把几十丈的篾纤绳先送到远远的沙滩上去用巨石压着,然后在船头上由七八个人将木槓插进绞盘去绞,但船不特依然不进,而反有倒退之势。……有两个喊呀喊的竟唱起调儿来,随着这调儿的节奏,大家的力量便渐次归于统一,而每个人也就笑嘻嘻的分外起劲。……男男女女便是一声附和,各自抱着篙竿、木槓一齐用力起来。我虽不懂这唱的调儿是什么意思,但却也忘形地跟着大家乱吼乱和下去,感觉团体劳动的无限的快乐了。这样船才一寸一寸地爬过了滩头[1]。

在沈起予眼里,平乐是爬在山壁上的一个小市镇。平乐到桂林,当时已经通了公路,沈起予是包的一辆长途汽车到的桂林。

二、桂林杂图

在桂林,沈起予很注意这个城市的各种现象。他创作了一组题为《桂林杂图》的速写文章,记录了当时桂林的各种人文景观。当时的沈起予到桂林时,桂林刚筑好一条短短的马路。马路两边停留着不少轿子候客,马路中间也时有载有客人的轿子经过。广西师专在雁山,师专在桂林城中备有汽车,搭载教师到学校。有一次沈起予漏了车,只好到一家轿行雇轿子到学校。让沈起予惊讶的是,轿行还兼营烟馆。轿夫来到轿行,首先做的不是抬客人,而是先向老板借钱吸食鸦片。沈起予在轿行里等了足足两个钟头,才等到轿夫出来抬他去学校。

沈起予雇轿子到学校,总共花一块六毫钱。轿行老板与轿夫是四六分。也就是说,两个轿夫总共可以拿到六成,共九毫六分钱,每人四毫八分。按规定,轿夫必须在轿行花钱吃饭。如此,沈起予一算账,轿夫抬他到广西师专,往返100 里路,虽然赚了四毫八分钱,但付了鸦片费和饭费之后,几乎用得精光,一块六毛钱的轿费,可说是完全归了轿行的腰包。

1933年的桂林还是非常萧条冷清的。新修的第一条马路大约有一里长。为了修这条马路,许多朽烂矮小的商店拆掉了,原来凹凸不平的石板街也修平了,新盖的房屋有招租广告贴在门板上,但还没有商家进驻。不过,沈起予注意到,这条桂林城唯一的马路上竟然有七八家高耸的教堂。有一个现象引起了沈起予的注意,就是桂林的狗喜欢打架,打架之凶酷在任何地方都不曾见过,沈起予写道:

我曾几次在宽敞的马路中心,见着两条野狗不声不响,各自旗鼓相当,举起前腿,蹬起后脚,我咬着你的耳门,你啃住我的喉管,拼命地撕,拼命地扯,大家都像有三世冤,几世仇,战法丝毫不乱,由上街打到下街,红猩猩的血染湿了狗毛,又一点一点地滴到地下,然而只要一息尚存,它们还是要打——永远是那样无声无息地,啃脱了又撕,撕脱了又啃[2]。

周围还有许多人在观看。沈起予问观战者为什么喜欢看狗打架,观战者说,两狗相斗,必有一死,自然可以拿回去饱餐一顿。进而,沈起予发现桂林人特别喜欢吃狗肉,沿街常有十足出卖猪肉的屠户。沈起予还专门记录了他的妻子亲眼看到的一个场面:

一群学生在校庭中驱着几只狗去赶一个小猫。小猫待走投无路时,便急攀登到一株树上,但几只狗老是凶牙露齿地在地下哼叫,而学生们则去攀摇树枝,拾石狂投。可怜的小猫,这时似乎心慌意乱,爪子软了,忽然“咚”的一声,像一团笨重的东西直落下来,但一翻身起来,它依然想不通地到处逃命,而狗子和学生们也就在后而紧紧狂追。……三番几覆之后,竟活活地被狗子咬去,而学生们也就心满意足走了[2]。

在沈起予眼中,这些都是野蛮的场面。可见当时桂林的文明程度还是比较低的,至少,当时大多数的桂林人尚未建立起人道意识。有一天晚上,沈起予一行人从那条新修的马路拐到了小巷。当时桂林还有城墙。城墙与深黑的小巷连在一起,偶有个把幽灵似的行人,手拿着纸灯,沈起予将桂林看成中世纪的都市。不仅有城墙,而且有城门。城门还有背着枪的黑衣警察看守。走出半圆形的文昌门,可以看到一条小河沿着城郭流贯,这条小河就是桃花江,桃花江与漓江汇合,象鼻山恰好在两江汇合处畅饮河水。

根据沈起予的描述,出文昌门后向左拐,就是当时桂林城的“特别区”:这里有明亮的电灯,有宽敞的道路,一排排的灰白色的假洋房站在街的两面,洋房内有的是娼,是赌,是烟,是戏,是餐馆,是酒楼。特别区的中央是三都戏院。但该戏院徒有其表,里面更热闹的是赌场。沈起予对赌赌博场面有一段描写:

楼梯两旁满是黑魆魆的人头,紧围着一座长方形的摊子,摊子后面站着三两个“庄家”,面前满是钞票,毫子,筹码,铜镭,还有一块小小的黑方板。待大家在这黑方板的四周下好“注”后,右角上一位像泥塑菩萨的家伙,这才将面前盖着的碗一揭,内面现出一大堆小圆饼子来,这时全场寂然无声,大家都像听候裁判似的,紧张着眼睛,望首那人拿一块长尺,慢慢地将那些圆饼子四个四个地拨开;一拨得不足四个时,便有一声数目字的报响,接着就是一阵毫子、纸票的乱响乱飞,全场又突然鼎沸起来了[3]。

台上演的是“桂戏”。男角出来一摇一摆,女角出来一扭一拐;两把红旗是轿子,鞭子一动就上了马。……一切都是外边的旧剧的那么一套。没甚稀奇之处。只是唱工倒还有些别致:开腔时还是普通的喉咙,但一到中间,便突然转成嘶声令初听者几乎以为是戏子的声音破了[3]。

当时桂剧正处于没落状态,沈起予对其没什么好印象,没看多久就离开了。走到街头上,发现“街头的天使”已经开始出动:

一位十三四岁的小姑娘,把一个四五十岁的乡下佬捉住往屋内死死地拖。这可弄得那老头子哭笑不得,他一面挣扎,一面急叫那姑娘去拉旁边的一个,当我们正在望这一幅妙景时,便有好几个也迎了过来,而且似乎就要动手,但一见着我们背后跟着的“女保镖”,才又含着半羞半妬的眼睛,退回去了[3]。

这些都是沈起予在桂林街头看到的奇景异观。当时正是“新广西”声誉日隆之际,但沈起予笔下却是这番情景。宣传与实际往往不是一回事。这种现象并非是今日的专利。

三、话剧公演

沈起予并不是戏剧家,但他到桂林确实是带有演剧的任务来的。杨东莼聘请沈起予到广西师专任教,除了上课之外,需要他能够指导演剧,并且表示演剧的目的为的是推动一种农村戏剧运动。沈起予赞成卢梭及罗曼·罗兰的民众戏剧主张,愿意借此机会做一实验,遂欣然前来。

当时广西师专位于桂林良丰雁山公园里,沈起予本以为这是一个很寂寞的校园,到了学校之后,意外地发现那儿热闹非常。学校备有电厂,校长还表示要建造一个轻便的舞台。同事及男女学生中有不少曾在广州及南宁等地干过戏剧运动,而且原来田汉南国社的黄芝冈也在桂林高中任教。既然有这样的条件,沈起予决定给学生先做一番理论及技术的训练。

当时组建的剧团,人数多达100 多人,包括效果组、灯光组、布景组等等,几乎一个职业大剧团的各部分都齐全了。教师指导也很专业,包括发声法、滑舌法,甚至连达尔克罗兹音乐教学法也有介绍。广西师专最早公演的两个剧分别是《S·O·S》和《嫩江》,虽然这两个戏的内容不合适于农民,但师专剧团想通过演出这两个独幕剧考查当地农民能否接受话剧这种新的艺术形式。沈起予写道:

需求情况:农业需求方面,秋季备肥逐步推进,市场供货持续偏紧,下游贸易商新单补货意愿不强;冬储方面有启动迹象,大型龙头生产企业有部分新单成交,价格多以买断为主。出口方面,受印度卢比贬值影响,印度采购需求进一步放缓;巴基斯坦因传统斋月到来,二铵交投暂缓;企业主要供应预收订单,出口商谈价维持在416-418美元/吨FOB。

一听着学校要演戏,四乡的老百姓果然便起了冲动,他们扶老携幼的一大清早就来了,而且五里路远的一个小镇上竟有一部分人也提议来参加,于是在这一个纪念会上除了许多游艺节目而外,又有了打锣打鼓的桂戏,及没有脚本的“乡戏”,以及有幕、有灯光、有效果……等的话剧,简直形成了一个各种艺术样式的比赛会了。观众除了大部分的农民而外,又从桂林城内的各学校赶来了许多教职员及学生,我们想着开演的时候,一定是闹杂不堪的了。为着补救这一点,于是我们率兴取一种台上台下合演的形式,而特别组织一批人去作mass recitation 或拍手喝彩之类……[4]。

据沈起予的说法,这次公演,把广西的话剧氛围营造出来了。许多学校和部队都写信向师专剧团要剧本。桂林一个部队邀请师专剧团新年到城里去演出。南宁一个学校演出了《怒吼吧,中国》。黄芝冈在桂林高中导演了一个独幕剧。由于各方面的热烈需求,师专剧团决定公演《怒吼吧,中国》。他们印了一千册剧本,很快售罄。他们造炮舰、制道具、借衣裳、做排练,当演出日子即将来临之际,广西师专更换校长,杨东莼离职,原计划的演出也取消了。

四、广西一景

沈起予是1933年8月进入广西的,大约是从梧州开船后的第二天晚上,他忽然看见远处高及云霄的山上有一片大火,后来他知道这是秋冬之季广西所特有的“烧山”。沈起予发现,广西的崇山峻岭虽然高大得遮住了半边天,但那些山都是光秃秃地耸着,既没有密密的森林,也没有千年的古树。1933年11月初,他从桂林到柳州,八九百里的山路上,到处可见烧山的痕迹,有的是黑漆漆的一大片,有的是连着几座山头都是乌焦焦的。从柳州到梧州,四五天的河道上,也同样如此。他发现烧山烧的都是干枯的山草,而不是树木,之所以烧山,为的是使来年的山草更茂盛。

在桂林良丰的时候,沈起予曾专门爬上一个山堡去观看烧山的情景。当时已是隆冬季节,沈起予站在山巅朝下看,一大片盆地,火就在那漫无边际的干草丛棘中隐隐地燃烧,白天看还不算旺盛,到了夜晚,沈起予站在广西师专的楼头上,拿着望远镜观看,烈火熊熊,映红了半边天。当时的广西师专四周有很厚的砖墙,墙外又有很深的水壕,沈起予隔岸观火,兴致勃勃地欣赏他所认为的烧山这一广西的奇异景致。除烧山之外,沈起予还注意到广西另外一景,烧石灰。他专门写了一篇《山居琐记》,记录了烧石灰的全过程:

几个人很吃力地爬在一个悬崖上,扭起腰干,拿着铁鎚、钻子,在向着一墩岩石用劲地打,用劲地凿,而终于千辛万苦地凿成了一个细洞之后,即将炸药塞进,安上引线,再用火一点,顷刻间便轰然一声,那岩石也即刻崩溃了巨大的一角,一些大小不齐的石块,向崖下飞滚下去了。……等这样爆炸出来的石头,被慢慢地鎚成匀匀的细块,又一蔸一蔸的挑到附近的一个深窑内去堆砌起来过后,这回才是加上柴火来烧。不过在初烧的时候,窑口上只有一簇一簇的浓烟冲出,没有红火[5]。

沈起予向烧石灰的老人打听烧一窑石灰需要多少柴。老人回答:好的话七八十石,不好的话就要百多石。沈起予又问,烧一窑石灰能够赚鑁钱。老人回答:从前一窑石灰可以卖七八十元,现在只能卖三四十元。沈起予追问为什么,老人回答:现在城里的人都用洋灰了,像我们这种灰只有乡下人买去肥田。沈起予算了算,烧了七八十石柴,还加上许多人工,根本赚不了多少钱。

沈起予是速写的提倡者。所谓速写,接近如今理解的报告文学,或者非虚构写作。沈起予的这些文章让我们看到,20世纪30年代的广西,山上的树木是稀疏的,没有形成原始森林。原因可能在于广西的山多为石山,不适宜树木生长,同时,百姓生活需要用柴,也对石山的树木构成了破坏。如今想,幸好烧石灰赚钱不多,如果赚得多,广西不仅要砍伐更多的树木,也要炸掉更多的山。

五、桂柳路上

1933年11月,沈起予从桂林良丰乘长途汽车到柳州。长途汽车是从桂林发车的,良丰有一站,沈起予在良丰上车时,整个车上只有一个乘客,他上车后也不过两人。沈起予因此感叹汽车生意的清淡。比沈起予先上车的是一个商人,他将一大卷钞票藏在坐板下,这是他的经验,因为当时广西还有“强人”出没。道路泥泞,凹凸不平,有时甚至看到路旁有掉下悬崖的汽车,整个行车过程常常有惊心动魄之感。经过阳朔的时候,沈起予对道路两边的山峦有仔细的描绘:

四围的山峦愈来俞复杂,愈来愈错综,都是那末前前后后地乱摆在地面上,认不出一个主要的山脉来。其中自然也间有一列列的山延绵着,但那些峰尖与麓脚,也依然是各自分开,不相连贯,煞像是棋盘上立着的有柄的棋子,也像是孩子们在沙堆上捏成的一座座的怪模型。……从前看国画中的山水时,也不相信硬有那末奇怪的峰尖,和那末孤立的削崖,但现在却反信没有任何旧式的山水画曾绘出过这阳朔一带的景致之奇,即徐霞客在其粤西游日记中所用的“铮铮骨立”“层峰并峙”“而阳朔四围,又攒作碧莲玉笋矣”等类的字句,也颇嫌不够形容了[6]。

显然,沈起予并不认为阳朔风景漂亮,而只觉得阳朔的山很奇特。这个看法与数年后丰子恺的看法相近。阳朔之后,到达荔浦,吃了一顿可口的饭后,继续前行,直至夜色苍茫之时,才到达柳州,找了一家旅馆住下。

沈起予当时下榻的旅馆在柳州的“河南”,不属于柳州的主城区,因此非常冷清。沈起予发现他所住的旅馆几乎都是女客。当茶房刚帮他们点上火油灯之后,马上就有两个十三四岁的姑娘掀开门帘走了进来与他们打情骂俏,他才明白,这些女客是长期住在旅馆里的娼妓。不过,这些娼妓的脸上既没有擦粉,穿的也是粗布大裤和短衫,表面上根本看不出她们从事的职业。从梧州到桂林,从桂林到柳州,沈起予在广西这几大城市,都看到了从事色情业的女子。值得注意的是,虽然从事色情业的女子很多,但色情业并不发达,从业者很难获得生意。

沈起予在广西的时间是1933年至1934年,正是广西模范省声誉最隆的时期。最初,模范省这个名词是与交通建设的发达相关的。从沈起予的上述速写文章,可以看出广西的交通建设确实取得了一些成绩,比如从桂林到柳州的全程都通了公路。然而,公路虽然通了,但社会治安似乎还未完全有保障,在《柳州道上》一文中,与沈起予同车的那位商人,起初对沈起予十分防范,担心沈起予是强盗,对沈起予建立了信任之后,还给沈起予讲述了许多某段路上强盗杀人抢劫的案例。与此同时,虽然已经修了不少公路,但能够享用公路的人并不多,从桂林到柳州,虽然中途停靠许多站点,但乘车的人很少,全程乘坐的只有沈起予和那个商人。尤其是当汽车到达荔浦的时候,沈起予看见两个乡下人,各自背了一个污脏的印花包袱,身上满是尘土,一望即知他们已经走了很多路。两个乡下人的目的地是柳州,从荔浦到柳州,按当时的路途还有三四百里,需要走六七天。两个乡下人放着汽车不坐,完全凭其双脚跋涉,沈起予如此描写道:“两人悽然一笑,便又一颠一簸地走了,样子是那末疲,那末倦,仿佛脚已臃肿,腿已僵直! ”[6]

这就是沈起予倡导并力行的“速写”,作为一种文学体裁,它虽然也有文学性,但它更强调真实性,真实记录当时的社会现状。或许,正是因为有这样的“速写”,我们才能更真实地领略当时的社会真实、时代真实,而不至于被许多“先入为主”的观念文章所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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