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红：上天给了我残疾，我却是最幸福的女人

?马多思

1978年，年仅16岁，因车祸造成截瘫来北京治疗的黑龙江女孩李红不会想到，这座城市还将带给她善良健康的丈夫、美丽乖巧的女儿、全国残疾人击剑大赛的奖牌以及安稳的生活……

那是一块天蓝色，正方形，周边带穗，看起来再普通不过的棉布头巾，普通到甚至有些土气，如今没有哪位年轻姑娘愿意把它戴在头上，但它却被北京一位瘫痪了40多年的女人像对待珍宝一般保存至今。这块头巾对她来说有着不同寻常的意义。

     命运突变

1978年，16岁的李红的春节礼物是一块天蓝色的棉头巾。“小时候过年时能得到这么一块漂亮的方头巾，那是天大的美事了，所以只要出门我都要戴在脖子上，觉得很美。”就在这年的秋天，李红毕业了，她被农场招聘参加了工作，这让她和父母都很高兴。

李红工作的农场位于黑龙江虎林县，原先叫生产建设兵团，李红的父母也都在农场工作。东北的深秋已经开始冷了下来，9月的一天露天电影放映队来到了连队麦场上放电影。对于没有电视，平时只能听广播的人们来说，看电影的日子就是一个节日。李红当天晚上连续看了两场，散场时已经半夜11点了。“我回家为爸爸热了晚饭，睡觉时已经很晚了。”李红说。第二天上工的时候，缺乏睡眠的李红很快感到了疲劳，就势躺在“豆萁”堆上，把蓝头巾盖在脸上。大豆地里散发着豆萁的清香和黑土地新鲜的泥土味，让李红很快沉沉睡去，这时灾难突然发生了。

“被撞到那一刻，我才知道是接大豆的汽车剐到我了，当时腰部感到剧烈的疼痛，那是因为我的脊椎被剐断了。”

李红伤情太重，当地治不了，就把她送往北京治疗。虽然外伤好了，但从此李红从胸部往下几乎没有知觉，李红截瘫了。

获得爱情

在一张农场中学女子篮球队合影的黑白照片中，微笑着的李红梳着小芳那样粗大的辫子，充满少女的活力。“这么漂亮的姑娘，太可惜了。”李红在北京治疗的8年间，经常听到病友、医生以及其他来医院就诊的患者这样说。

开始几年，李红的父母陪她在北京治病和康复训练，等李红病情稳定后，都是她自己一个人在北京生活、治疗。“那时我经常租住在离医院近的小旅馆，方便而且便宜。”李红说，直到20岁，连续几年她经常去北池子2号一家中医院针灸治疗。治疗中经常有人会安慰她，你还这么小，一定要好好治疗，相信科学的进步，10年怎么也能让你重新站起来。“但是到現在，40多年过去了，科技也没有发展到这个程度。”李红有些失落地说。在这家医院，她有时会见到一名与她年龄相仿，消瘦高大，外表憨厚的医院临时工小刘。小刘总是帮着别人做这做那，楼上楼下地跑。后来李红转到其他医院治疗，没有再见过他。

两年后的一天，李红在街心花园里做康复训练，迎面过来了位帅小伙，啊，好眼熟呀！对方也认出了她，“你还记得我吗？我是医院临时工刘志明。”刘志明告诉李红，他已经离开了医院，在一家起重安装队工作。李红不知不觉和刘志明聊了很久。

“那次的相聚，让我们开始有了接触。跟我在一起时，他从不会嫌弃或怕别人异样的眼光，这让我认定了，刘志明是可以托付终身的人。只要有时间，他就会带着我去玩儿，对我无微不至的关怀，带给了我对生活的无比期待和信心。那时的我好开心呀！连家人都不会想到我会遇上这么优秀、帅气的好小伙儿。”李红说，“我爸爸不放心，让我哥来北京给我把把关，怕我上当受骗了。交往中我俩不管是外出逛街，还是他带我回农场处理我受伤的事情，对我都是特别体贴和照顾，上下车都抱着，很多人都羡慕地说：这可见到了真正的心灵美了。”

15岁的李红（前排左二）在农场中学篮球队担任主力

“开始应该就是一见钟情。”刘志明回想起他遇到李红后的感觉，说，“觉得看着顺眼，后来发现李红特别自强自立，对她就更有好感了。这么多年，我们的感情越来越深。”刘志明说开始有些亲友也对他的选择不理解，说你一个健全人，身高1米86，长得也不差，怎么就非要找一个残疾人呢？但是性格宽厚的刘志明更相信自己的判断。

“虽然我们俩互相都没有什么昵称，一般就直呼姓名，不像现在年轻人那样，但是到现在我对他都是爱情成分更多。”李红回忆起至今让她想起来就感动的事，“1985年，我住在怀柔一家医院治疗，结果有一天刘志明骑了60公里，花了5个小时来找我，目的就是怕我一个人住着烦闷，想带我出去玩玩。病友和医院的人都说这小伙人真好。”

1986年7月20日，李红与刘志明结为夫妻，举办了婚礼。“婚礼让我既幸福又难忘，我有了终身依靠的伴侣，这难道是真的吗？像我这样的条件会找到这么优秀的好丈夫吗？我有些不相信的感觉！”

那天李红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一身红色衣裤，当时在王府井四联理发店烫的头发，额头的斜上方别了一朵红色的花，特别漂亮、时髦。李红看着自己的婚纱照回忆：“在那个年代我们还拍了婚纱照，当时的摄影师非常聪明，给我找了个高凳子，我坐在上面，白色的婚纱拖在地上，跟我能站着一样。帅气的老公站在我的边上，手中拿了一副白色的手套。我笑得有多灿烂呀！真的是发自内心的幸福和感动，无法用语言来形容。当时我暗下决心，一定要过得幸福，来报答我爱人对我的好。”

最大的成就

婚后，刘志明为了生活，全力投入到工作当中，早晨天还没亮就出家门，晚上天黑了才回到家中，因为工种的原因，没有休息日。只要有活儿干，能为家里挣到钱，就是再难再累刘志明也会去干。“那时刘志明工作量非常大，一天走好几十公里路是经常的事。”李红在家操持全部家务。“所有健全女人能干的和能办的事，我都能一人担起，厉害吧。”李红说：“擦地、扫地我都是坐在轮椅上，洗衣服时腰虽然没有劲，但是我还能身体前倾蹲着，因为腿没有知觉，一蹲就是好几个小时。”

住在平房时，对于李红来说，最难的是晾被子和褥子，需要先把衣服被褥堆在腿上，然后一件件用拐杖顶起来搭过去，再一点一点地往下放，收回去也要这样。“太难了。”李红至今忘不了。

现在的李红与刘志明每周都来西城残联乒乓球室打球

不久，他们可爱的女儿降生了，对于李红这么重的残疾来说，从怀孕到生下女儿的过程是常人难以想象的，“上天赐给我这么珍贵的礼物，我会去用生命来养育和爱护她的。”

刘志明因为工作繁忙，女儿莹莹刚出生后几个月都是李红一人带孩子。孩子小的时候总是哭，李红照顾到孩子就照顾不到自己，有时连饭都吃不上。因为营养跟不上，李红还得了胸膜炎，高烧40度，只能回农场老家，在母亲的帮助下照看孩子。7个月过后，李红带着养得又白又胖的莹莹回到了北京。莹莹爱哭也爱笑，在一张李红抱着她回到北京家中的照片上，莹莹笑的眼睛成了小黑豆，胖胖的红脸蛋上泛着光。

妈妈走到哪儿，莹莹就跟到哪儿。李红说，莹莹从小到大都特别听話，从来不会离开轮椅跑开。要离开也都和我打招呼，同意了才走。莹莹会走路了，李红外出买菜，莹莹就用小手扶着轮椅，迈开小腿跟着。刚会说连贯的话，莹莹就帮妈妈在超市和自由市场买东西，打油盐酱醋，因为有台阶李红坐着轮椅上不去。

后来上小学了，莹莹还是扶着轮椅，迈着小腿紧跟着妈妈。李红身体不便，不能带莹莹到很远的地方玩，就带着她到附近半步桥公园里玩。一喊“莹莹回家了”，莹莹就高兴地跟妈妈回家。直到小学五六年级了，莹莹的个子都长到了1米6，还是喜欢扶着轮椅，让妈妈接送。

刘志明因为一个人挣钱，工作苦收入并不高，但是夫妻俩从来没有亏过莹莹的各种生活学习需要，尤其是营养。

“我那时每次去超市，都要买一大兜子各种蔬菜水果和肉，就想每天给丈夫和女儿做好饭，保证他俩吃得香，有营养。”

每次提起莹莹，李红的脸上都会闪现出幸福的光。她低头翻看手机里莹莹从小到大的相片，脸上挂着微笑。“女儿是我最大的成就。”李红说，后来他们全家住的平房拆迁后搬进楼房，她又取得了残疾人体育比赛的奖牌……但对她来说，这些都不能和拥有女儿相比。“莹莹是地道的北京女孩，1米7多的大高个。在银行工作得很出色，她总是嘲笑我女婿是小短腿。”说到这儿，李红笑出了声。

体育特长

女儿上中学后，李红的家务活略微少了一些。当时的宣武区残联的工作人员建议李红去参加区残疾人运动会，没想到一下子拿了好几项冠军。“区残联发现了我的体育特长，让我代表宣武区参加了北京市残疾人运动会，我一下拿了举重冠军，和三项轮椅竞速的第一。从那时起，我开始代表北京队参加了多次的全国残疾人运动会和锦标赛，并取得了好成绩。”李红回忆道，“2003年，我有幸加入了北京轮椅击剑队，在训练不到三个月的情况下，参加了9月份的全国残疾人运动会，拿到了重剑B级组的银牌。当时的心情真的无法形容，几个月来的付出和汗水终于有了结果。激动的泪水不自觉地流了下来，我感觉我所有的付出都值了。”

接下来的几年中，李红又参加了全国锦标赛和全运会，拿到全国残疾人运动会的轮椅B组佩剑铜牌和重剑第五的好成绩。她还获得第九届全国残疾人运动会乒乓球比赛第四。那次的比赛全是专业队的小队员，只有李红一个人是业余队员。

提起自己只受过花剑重剑训练，却在佩剑比赛中获胜的经历。李红说：“我不会佩剑的劈，只会像重剑一样的刺，我获胜主要原因是我胳膊力气大，能架得住，拨得开对方的剑。”

李红参加街道组织的抖空竹活动

李红说着，向我展示了一下她的手臂。那是一双很粗壮的臂膀，肌肉甚至比很多强壮的男人都要发达，李红还有一副宽阔的肩膀。在她年轻时期的照片上，她的肩膀和双臂远不如现在强壮。但是自从16岁截瘫以来，李红只能凭着双臂推轮椅、干家务，拄着拐杖时李红不能像腰部有感觉的残疾人那样撑住，而是几乎趴在拐杖上挪动，完全凭的是双臂的力量。

李红说她很少哭，想不起什么时候哭过。但是，她说她经常会做一个她在打篮球、满场奔跑的梦，梦中自己从来都是健康的，想去哪儿去哪儿。在农场上中学时，李红是校篮球队队员。

随着年龄越来越大，李红感到体力有些跟不上，现在已经由原先涉足多项体育比赛改为专职打乒乓球。“区残联给我们提供了打球的场地，现在我每星期跟我的爱人刘志明去残联打三次球，又锻练身体、又开心。”李红说。北京市每年都有残联举办的乒乓球锦标赛，今年她又获得了第一名的成绩。

李红说：“我觉得我虽然身体残疾了，但我不比健全的人差。我很欣慰，上天让只有16岁的我残疾了，是我的不幸，但我有幸遇上了我心爱的爱人，还有我的小棉袄——我的宝贝女儿！我是这世上最最幸福的女人。”

（编辑·宋冰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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