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思想政治教育基础理论研究的“悬浮化”状态及其反思
2020-01-17叶方兴
叶方兴
(华东师范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上海 200241)
思想政治教育基础理论研究是思想政治教育学知识体系的“内核”,既重要又颇有难度。当前,思想政治教育理论与现实之间出现了“令人尴尬”的局面,理论研究缺乏现实感,难以直面社会现实,解决实际问题,而现实中存在的思想政治教育需求,又难以有效地转换为理论研究的问题。对这一现象的观察,并非那么困难,但如何做出学理认定却并非易事。很多学者都以不同的话语加以揭示,如理论与实践的“两张皮”,也有学者在思想政治教育有效性的框架下开展类似研究,指向思想政治教育理论与现实的“断裂”与“联结”。如何精准地揭示思想政治教育理论与现实之间出现的“两张皮”现象,从思想政治教育基础理论的特质入手,揭示思想政治教育基础理论研究在“切中”社会现实出现的各种问题,寻求理论把握现实的机制,无疑是当前思想政治教育基础理论研究的重要使命。相比较“断裂”等表达思想政治教育理论与现实所处状态的相关表述,“悬浮化”较为准确地揭示出当前思想政治教育基础理论研究与社会实际需求之间处于“试图接近但又无法切入”的脱节状态,是拓深思想政治教育基础理论研究必须正视的前提,需要从学理层面加以系统澄明。
一、思想政治教育基础理论研究“悬浮化”状态释义
“悬浮”是一个常见的日常用语,用以揭示两个事物之间的关系状态。按照《现代汉语词典》的解释,“悬浮”作动词用,主要是指“(1)固体微粒在液体的内部既不升上去也不沉下去;(2)漂浮”。[1]这两层意思均指向事物之间难以对接的僵持状态。在日常生活中,悬浮往往与“空泛”“不着地”“不接地气”等概念相涉。与此同时,“悬浮”也会作为学术概念加以使用,表示学术研究与现实生活之间的“脱节”状况。周飞舟教授研究税费改革时,揭示了国家和社会关系的“悬浮化”状态,国家政权“悬浮”在基层社会上面,很难渗透到基层,“使整个国家政权‘悬浮’于乡村社会之上”。此后,社会学家成伯清使用“悬浮”概念,揭示学术研究存在的状况,指出尽管存在大量的知识生产,但这些研究有着共同的通病——学术的悬浮化现象,学术不能扎根于具体的社会脉络,缺乏现实感,不能直指世道人心。从而,学术研究远离现实的社会生活,沦为同行之间的“文字游戏”。
在思想政治教育领域引入“悬浮化”概念,旨在表达思想政治教育基础理论研究与社会现实之间的关系状态。一般来说,学界在梳理总结思想政治教育知识发展状况的时候,每每都会指向成就与问题两个方面,而在揭示思想政治教育研究存在的问题时候,大多都会揭示思想政治教育理论与现实脱节、解释力不强等状况。对此,不断有学者对之做出反思。有学者指出,“当前,思想政治教育研究大多数还仅仅停留在理论层面自圆其说,出现理论与实践的脱节现象。”[2](p114-117)“思想政治教育理论独断论色彩浓厚,理论研究者迷恋于大而无当的理论体系建造,皆不同程度加剧了理论与实践之间裂隙的扩大”,[3](p50-55)“于是,概念范畴自言其说,经不起推敲,却号称自成体系;逻辑体系混乱,缺乏内在依据,不能区分学科理论基础与学科基础理论;理论阐述或寻章摘句,玄而又玄,或陶醉于自我思辨,不及问题……”。[4](p20-24)诸如类似的结论不断有人提出。尽管这里的表达不一,如“脱节”“缝隙”“玄而又玄”等,但问题实质均关乎思想政治教育理论研究无法观照现实的状态。这就出现邱柏生教授指出的“令人忐忑”局面,“不少研究态势已经基本固化,理论结构没有多大变化,仅仅在内容上作少许的增补,对一些新问题和新的社会精神现象缺乏研究,或者即便有相关研究也缺乏足够的解释力和现实针对性。对思想政治教育学科的一些基本理论甚至基础理论的研究,则由于其难度太大而变得少人问津。”[5](p11-18)
若要对当前思想政治教育基础理论研究状态做进一步概括的话,“悬浮化”是一种具有解释力的表述。“悬浮化”表明当前思想政治教育基础理论研究与社会实际需求之间处于“试图接近但又无法切入”的脱节状态。这种状态表现为尽管理论研究不断开展,但是因为缺少专业化的学科思维方式和实践方式难以有效把握现实,另一方面,社会生活对思想政治教育理论存在大量的需求,但却难以获得有效的理论支援。尽管从表现状态上看,“悬浮化”表现为理论与现实的脱节、不相关,但不能简单地概括为理论与实践的“断裂”。“断裂”语义上有“折断”“开裂”的意思,在学术语境下“断裂”常常指向事物发展阶段或者事物性质在不同发展阶段的差别。吉登斯用“断裂”指称现代社会区别于传统社会的根本特征,“我所说的断裂,是指现代的社会制度在某些方面是独一无二的,其在形式上异于所有类型的传统秩序”,[6]这里的“断裂”主要是社会性质的差异性。
本文用“悬浮”的表达揭示当前思想政治教育基础理论研究与社会现实之间存在的“脱节”等不一致状况。“悬浮”概念能够反映理论尝试切中现实,现实试图趋近理论的动态关系,但却因为理论本身缺乏现实感和实践感,导致理论与现实之间难以获得合理的沟通与对接。如果以“断裂”来表达当前思想政治教育基础理论研究的状况,不免显得静态化、武断化。表面看来,纠缠于“悬浮”与“断裂”等相关概念似乎是语词层面的较真,但这一判断既关乎对思想政治教育基础理论研究状态的深刻刻画,又为进一步推进思想政治教育基础理论研究提供前提,避免出现重大的学术误判。
事实上,目前的思想政治教育基础理论研究与社会现实并不处于完全隔绝乃至对立的局面。面对基础理论研究存在的各种困局,思想政治教育学界同仁无不忧心忡忡,尝试拓新思想政治教育理论框架,开辟新的知识体系,在这方面逐渐形成一定的学术积累。沈壮海教授对近十年思想政治教育研究状况分析表明,思想政治教育基础理论研究著作168部,占著作总数的30.2%,“与十年前相比,思想政治教育理论研究著作数量增长了24%”“无论就出版数量还是增长速度而言,基础理论研究和领域研究是构成思想政治教育研究的重要组成部分,是推动思想政治教育研究整体跃升的重要领域。”[7](p178-187)因此,不能简单地否认基础理论研究取得的成就,并以理论与实践的“断裂”“脱节”等表达完全抹杀基础理论研究试图接近社会现实的种种努力。一般而言,处于“悬浮”状态的事物双方试图接近,并不具有对抗性,即当前理论研究与社会现实并非互相对抗,基础理论研究并不排斥社会现实,社会现实也非反对理论介入。自思想政治教育学科成立以来,介入社会现实、回应社会现实以及变革社会现实始终是思想政治教育基础理论的终极使命。尽管从实际的知识状态来看,离构建富有现实感、实践感、解释力的专业化知识体系还有距离,但理论与现实沟通的尝试一直存在,不宜简单地说思想政治教育理论与社会现实毫不相干、完全绝缘。
从这个意义上说,思想政治教育基础理论研究出现的“悬浮”问题或“悬浮化”状态,反映出理论与现实之间动态的关系状态:理论试图接近现实,但往往因为缺乏现实感、实践感难以对接,理论与现实缺乏合理的通道,进而,思想政治教育基础理论研究出现的“悬浮化”现象根本上指向思想政治教育基础理论与社会现实的对接、沟通问题。这种“悬浮化”的状况主要表现在两个方面:
(1)思想政治教育理论难以有效发挥对社会现实的解释力与回应力。围绕思想政治教育本质、结构、价值、过程等基本问题形成了一大批的研究成果,极大地丰富了思想政治教育学科的理论积累。但从学术成果的品质来看,普遍存在专业化的程度不高的问题,即专业化的思维方式与解释视角彰显得不够,由此导致对社会现实的解释力不强。目前,很难说思想政治教育理论缺乏观照现实的冲动力,问题往往在于理论本身缺乏现实感、实践性。这些年来,基础理论结构固化、概念体系陈旧加上研究者持有的惯性思维,使得思想政治教育基础理论研究虽有成果“量的增长”,却“弱于”“质的发展”。“要形成学科内广泛认可的、透彻明晰的原理性阐述,仍然需要付出大量的学术努力”“现阶段我们能够拿出且可以广泛流通于学界的‘知识硬通货’仍然不多。”[8](p161-170)解释力的欠缺从根本上制约了思想政治教育的社会回应力,这主要体现在:思想政治教育基础理论体系难以形成观察社会问题的独特视角,难以有效介入社会空间做出专业发声并有力进入社会进程引领改变社会现实等。
(2)社会现实领域的思想文化需求难以有效转化为思想政治教育理论研究的具体课题。思想政治教育在社会领域中存在广泛的社会化需求,无法有效转化为思想政治教育理论研究的问题意识,这容易造成大量现实生活中遭遇的思想难题、精神困惑,不断地为社会心理学、文化学等领域所关涉,恰恰最能关照人的精神生活的思想政治教育学科处于“失语”状态。这些现实领域存在的思想难题,难以有效地为思想政治教育学科捕捉,为思想政治教育基础理论研究提供现实素材。由于未能有效地从现实中捕捉人们关切的重大现实问题,让本应具有鲜活现实性、时代性的思想政治教育科学研究成为“无根”的“屠龙之术”。尽管思想政治教育从业者也有意识地关照现实生活的思想观念问题,但往往因为缺少专业化的学科思维范式,无法精确地进行问题化、理论化的处理。在“悬浮化”的状态下,现实问题转化为思想政治教育问题的机制或通道并不显明,造成思想政治教育基础理论研究的“问题导向”不甚明确。
可以说,思想政治教育基础理论的“悬浮化”是理论的现实感不强,现实问题的理论需求得不到满足的纠结、僵持状态。“悬”表明当前思想政治教育基础理论研究状态与社会现实存在距离,“浮”则意味着理论与现实社会之间虽试图接近、但无法实现有机互动。“悬浮化”状态很大程度上切断了思想政治教育“学术—实践”应有的生态循环,既无法体现思想政治教育基础理论研究的基本特质,又无法实现思想政治教育的实践使命。它所造成的后果是十分明显的:①思想政治教育基础理论研究陷入“内卷化”,即“没有增长的发展”,思想政治教育基础理论研究无法有效表达关于人类精神世界的现实关怀,也就难以获得根本性的发展。②难以发挥思想政治教育解释现实、变革现实的社会回应力,对社会现实引领和批评的功能大打折扣,没有办法对人们的政治思想观念进行合理引导,满足人们在现实生活中实际思想需求。③难以有效支撑思想政治教育学科建设(学科以专业化知识为理论支撑)。由于思想政治教育长期处于“悬浮化”状态,亟待建立一套专业化的知识体系,进而为思想政治教育学科提供内源性的发展动力。
二、思想政治教育基础理论研究“悬浮化”的成因
通过对当前思想政治教育知识状态做出分析,思想政治教育基础理论研究存在较为明显的“悬浮化”状态,基础理论虽不断走向专门化、精细化,但体系陈旧、结构固化等状况也十分明显,基础理论研究与社会现实之间处于相互僵持、难以有效对接、互动的尴尬境地,由此,制约了思想政治教育基础理论研究的深层突破,也直接影响思想政治教育学科的科学化水平。从实质层面来看,思想政治教育基础理论研究“悬浮化”在于思想政治教育基础理论研究无法彰显适恰的专业思维方式,致使与社会现实难以有效对接。虽然“悬浮化”可以从多重角度寻找原因,但从根本上有必要从思想政治教育基础理论的理论品质入手,分析思想政治教育基础理论“悬浮化”的成因。
(一)学科思维方式彰显不力。
一般而言,学科思维方式是一门学科具备的审视客观世界的思维习性、知识品格,渗入学科研究的各个环节,是学科独立性的重要体现。学科思维方式是学科的“世界观”,根本上表达学科审视外部世界独特的思维方式,以及由此形成该学科独有的理论视域。学科思维方式也是形成专业化知识的关键,以独有的学科思维方式聚焦、捕捉研究对象,形成专门的研究领域,而一旦理论研究未能有效地彰显专业化的学科思维方式,理论研究不免陷入“笼而统之”“大而化之”的状况,学科研究对象也不免流于泛化、无边界感等局面。
长期以来,学科边界泛化、研究对象不明确等问题一直困扰并考验着思想政治教育基础理论研究者。尽管从学科史来看,学科的成长必然经过研究对象从“模糊”到“精准”的过程,但学科边界问题始终成为掣肘思想政治教育基础理论走向纵深的“命门”。这其中的原因,就根源来说,源于学科思维方式的欠缺,即是说,思想政治教育知识体系独有的思维习性与知识品格并未有效地展现出来。经由学科思维方式所带来的知识领域的专门化处理,思想政治教育不仅实现了现代知识合法性的证明,也生成了学科赖以成立的专业化知识体系。
当然,学科思维方式彰显不明很大程度上与当前思想政治教育基础研究对思想政治教育本源性问题的研究不无关系。一直以来,思想政治教育学术研究大多偏好应景性、现实性的选题,对思想政治教育元理论层面的问题,缺少热情、偏好,即便有学者试图创新,也因一时难以有效突破望而却步。而要深层次揭示学科思维方式,离不开对思想政治教育重大的基础理论问题展开攻坚。它要求研究者通晓人类思想政治教育理论与实践活动的历史与现实,对各式各样的思想政治教育现象做出本质性、规律性的解释,以此为基础,提炼出思想政治教育学科独有的思维范式。目前,思想政治教育基础理论集中攻关的力度不够,对一些基础性的理论问题还没有达成共识,这很大程度上制约了思想政治教育专业性的开掘。
(二)基础理论框架固化。
一般认为,思想政治教育理论研究早期主要以教材编写为主,注重体系建设。近些年来,随着思想政治教育科学化水平提升,思想政治教育基础理论大多以专论为主,成果多以专著形式,更加偏向于破解具体主题。自思想政治教育学科成立以来,思想政治教育基础理论研究产生了大量的理论成果,为思想政治教育学科建设提供了相对充分的知识基础。但另一方面,这些研究成果总体上遵循了既定的格局、固定的程式,知识体系的格式化、固化色彩比较严重。以基础理论研究的重要内容——思想政治教育学原理的知识体系——为例,依旧没有摆脱二十世纪八九十年代的原理教材奠定的分析框架,“甚至于后续形成的大部分原理专著,无论是章节设计,还是具体内容,包括主要概念、范畴,都是在1999年高教版《思想政治教育学原理》和2001年人民出版社版《现代思想政治教育学》的基础上形成和发展而来的。”[9](p40-44)近些年,对部分重要的理论话题,如主客体关系、人学范式与社会哲学范式关系、思想政治教育本质等问题,虽然存在一定程度的争论深化,但总体上并没有实质性的改变。
辩证地看,思想政治教育基础理论的固化在某种意义上说是思想政治教育知识体系成熟、稳定的表现,但其负面效应也十分明显,它将窒息思想政治教育知识体系的开放性。从知识社会学的角度来看,知识与所处时代的社会整体发展状况密不可分,这对于具有鲜明社会性特质的思想政治教育尤其如此,思想政治教育知识体系需要不断地与现实社会互动,反映时代精神状况与人们的现实生活需要。思想政治教育基础理论研究虽然以概念体系的方式呈现出来,但需要源于社会实践又指导社会实践的实践感。思想政治教育基础理论固化造成的结果将是思想政治教育基础理论研究难以跟上社会发展形势,适时地作出理论更新。对于时代变迁与社会发展给思想政治教育提出的重要理论问题,未能有效地纳入基础理论创新的视野。尽管也有学理层面的关注,但更多地从思想政治工作的角度寻找应对策略,至于背后深层次的理论根基还有待精深的学理阐释。
(三)概念体系解释力不足。
理论研究离不开概念的使用。思想政治教育基础理论研究“悬浮化”很大程度上与使用的概念体系不无关系。概念体系如果缺少精确性、涵盖性、概括性自然难以切中社会现实。目前,思想政治教育基础理论研究所使用的不少概念难以精确地解释思想政治教育现象,有力地切中社会现实。一旦概念体系欠缺解释力,自然无法精准、有力地把握社会现实,解释体系的“钝性”将致使理论无法真正地“沉”入现实生活。在此情形下,思想政治教育基础理论研究容易让人觉得是无用的“概念思辨”,看似成果丰饶,却华而不实。“诸如,思想政治教育的本质、思想政治教育的价值、思想政治教育的主客体,以及思想政治教育的基本矛盾等等,其出现都具有一定的先验性。这些问题不能说是‘假问题’,但它是直接从哲学原理中套过来的,而不是从实践中提升出来的,因而人们对这些问题的研究也很容易从概念出发,从概念到概念,在哲学原理中兜圈子。”[10](p8-11)人们对思想政治教育学科持有“空泛”“抽象”“太远”等感受,与概念体系的解释乏力直接相关。作为思想政治教育基础理论的基本构成,概念体系一旦无法表达人们的实际生存状况以及生存意义,自然给人以“远离人”“不食人间烟火的感受”。
具体地看,当前思想政治教育基础理论研究所使用的概念体系存在如下突出的问题:(1)“缺”,即缺少一批富有解释力的概念。目前的思想政治教育基础理论缺少可以精准地捕捉思想政治教育现象,提炼思想政治教育本质的概念,其造成的局面是:面对鲜活的社会现象,思想政治教育理论研究容易变得手足无措,进而会引发系列的学科与实践效应;(2)“空”,即概念缺乏现实性的实际内容。经过30多年的学科建设,基础理论领域取得的成绩是不可否认的,思想政治教育学概念体系初步形成,但由于一直以来研究者过于注重形式化、体系化,造成概念实质层面的解释力比较欠缺。不少概念明显有照搬硬套、生造等嫌疑,停留于抽象的理论思辨、逻辑推演,给人造成的感觉纯粹是语词辨析层面的“文字游戏”;(3)“钝”,即概念的实际使用程度低。现行的思想政治教育基础理论概念体系中,有些概念充满了“钝性”,算不上是灵动的、富有弹性解释力的概念,难以进入学术体系,更不用说运用至现实生活之中。这些都造成了思想政治教育基础理论研究无法生成一套对现实生活可以展现出完满解释力的概念体系,“悬浮”于社会生活也就自不待言了。
(四)对接性知识体系乏力。
从整个思想政治教育知识体系的格局来看,“悬浮化”的出现可以从当前理论与现实之间缺少适恰的对接性知识体系寻找原因。就“思想政治教育如何对接社会现实”而言,并非思想政治教育理论或社会现实单方面所能解决,它需要依据以思想政治教育实践为中介构建一套沟通思想政治教育基础理论与社会现实的对接性知识体系。一般来说,对接性知识体系具有沟通理论与现实的功能,它往往是学科交叉研究的基本表现方式。处理的是具有形而上色彩的理论如何能够走向形而下,为普通人的日常生活所能感受,并进一步在理论与现实之间形成互动。
就思想政治教育知识体系来说,目前算得上典型的对接性知识的要数思想政治教育社会学与思想政治教育心理学,两者分别指向思想政治教育走向社会现实的社会机制与个体机制。杜威在《道德教育原理》中就曾指出,“我们在教育上所需要的是,真正相信富有成效的道德原理的存在。……这些道德原理必须用社会学的和心理学的字眼进行陈述,以期回到地面上。”[11](p29)实际上,目前的思想政治教育科学研究完全有自觉、有自信开展以问题为中心的专门领域研究,突破传统的知识固化、条块分割的境地,以问题为中心重整思想政治教育的学术研究领域。这就有必要对思想政治教育走向社会现实所要解决的问题进行聚焦化研究。以思想政治教育社会学为例,它以思想政治教育与社会之间关系为研究对象,所要解决的根本问题在于思想政治教育如何立足社会、借助社会并融入社会。作为把握思想政治教育基础理论与社会现实关系的对接性知识,思想政治教育社会学的知识使命就决定了它能够有效地克服思想政治教育基础理论研究的“悬浮化”状况。
三、破解思想政治教育基础理论研究“悬浮化”的学理逻辑
思想政治教育基础理论研究“悬浮化”状态反映当前思想政治教育理论与社会现实之间出现的脱节状况。尽管可以从策略、技术层面寻求克服之道,但思想政治教育基础理论的学理特性无疑可以提供本源性的角度。从根本上说,“悬浮化”的根源在于思想政治教育基础理论未能展现其专业、自觉的学理特质。这样,遵循思想政治教育基础理论研究应有的学理逻辑,塑造思想政治教育基础理论应有的知识习性与学理品质,可以有效克服思想政治教育基础理论“悬浮化”局面。具体来说:
(1)设定“大思想政治教育观”。
从根本上说,“悬浮化”反映了理论的固化、定格化与现实的变动、延绵之间的张力,破除理论与现实的悬浮状态,需要树立与开放的社会现实相一致的理论态度。以往,人们对思想政治教育的认识相对静止或固化,对思想政治教育基础理论背后的实践预设相对比较死板,形态层面区分也不明显。思想政治教育基础理论往往设定了某种既定的理论形态,以此为标准“裁剪”社会现实,难以有效地适应社会发展,实现社会融入。“悬浮化”背后体现出来的思想政治教育理论难以有效地反映社会现实、精准地捕捉社会现实、有力回应社会现实等问题与思想政治教育的社会历史维度欠缺不无关系。处于“悬浮化状态”下的思想政治教育观往往相对静止、定格化,而要改变这种状况,需要实现思想政治教育观的变革。
对“思想政治教育是什么”的本体论设定,直接关乎思想政治教育应然追求的理论形态。思想政治教育观在整个思想政治教育领域都具有观念层面的先导性,反映研究者对思想政治教育基础理论的预想。“大思政观”为思想政治教育注入开阔的视野,流动的社会气息以及开放的演化取向等,将思想政治教育实践活动放置广袤的人类社会历史长河中做长线观察,在社会历史脉络中呈现思想政治教育,让思想政治教育基础理论研究扎根于社会历史进程中。由此,从观念深处改变人们对思想政治教育的狭隘理解。只有当思想政治教育(理论与实践)发展的车轮驰骋于人类社会历史的跑道,人们对思想政治教育认识才不再短视、静止、僵化,在此,思想政治教育是人类社会广泛存在的一项关乎人的思想政治品德提升的实践事业。以“大思政观”审视人类社会广泛存在的思想政治教育现象,展现思想政治教育理论生生不息的延绵性、开放性,凝聚了人类在共同体中精神生活的实践智慧。以此社会事实为前提,思想政治教育基础理论研究获得广泛开阔的学术纵深和理论宽度。思想政治教育理论研究可从根本上为克服思想政治教育的“悬浮化”提供科学的本体论设定。
(二)彰显基础理论的专业品质。
思想政治教育基础理论研究旨在对思想政治教育背后基础性的问题做出理论揭示和反思。它有别于从现象层面对思想政治教育做出描述,更多地借助概念、判断、推理的逻辑形式。尽管思想政治教育基础理论研究要借助理论分析工具,概念化的体系,注重学理性,但更重要的是,这些理论体系要体现出专业性品质。实际上,针对思想政治教育基础理论研究出现的“悬浮化”状况,目前人们并非过多地指责学理性不强,而是现有思想政治教育理论的专业性不足,难以真正切中社会现实,表达思想政治教育现象独有的特征。特别是随着思想政治教育知识形态由经验知识向科学知识形态转变,构建专业化的知识体系成为思想政治教育科学化的关键,它能够有效揭示思想政治教育活动的特殊性,把握思想政治教育研究对象的作用域。只有建立起专业化的知识体系,思想政治教育才能展现出独特的思维方式与实践模式。
思想政治教育基础理论的专业品质,植根于思想政治教育实践活动的特殊性,反映思想政治教育基础理论的知识品格。这其中最为关键的是要塑造专业化的学科思维方式,即揭示思想政治教育知识体系的“专业之眼”,充分开掘出思想政治教育理论审视外部世界的独特性。这种专业眼光对广泛多样的思想政治教育现象,对形形色色的思想政治教育理论、观念发挥统一、统摄的功能。凝练专业化的学科思维方式,需要对人类社会历史进程中的思想政治教育现象做出全景观察、科学分析,并运用哲学思维加以提炼、概括。这个过程建立在深入人类思想政治教育理论与实践的历史与现实的基础上,需要在广阔的思想史与社会历史脉络中呈现思想政治教育的专业性。可以说,专业品质的塑造本身也需要充分研究,它既奠定了思想政治教育基础理论乃至整个思想政治教育知识体系的重要标准,也是思想政治教育基础理论不断深入研究得出的结论。只有具有专业品质的思想政治教育知识体系,才能真正体现出思想政治教育独特的理论特质,以及思想政治教育介入社会现实的独特方式,由此避免“泛化”“游离”“脱钩”等状况。
(三)重塑富有解释力的概念体系。
思想政治教育基础理论研究探讨基础性、本源性的理论问题,往往需要借助研究者的哲学思维能力。“人文社会科学中的逻辑分析过程,是一个概念化、系统化、理论化的过程,这一过程贯穿人文社会科学研究的始终,从研究问题的概念化,到研究内容的逻辑关系系统化,到成果表达的理论化,无不需要逻辑分析的支持。”[12]整个研究过程的各个环节:概念的辨析和澄清、观点的概括和提炼、体系的构建和论证、对体系的反思与调整需要运用哲学思维。[10](p8-11)这是一个以概念为分析工作,展开理性思辨、自觉反思的学理归纳、抽象、提炼过程。通过对思想政治教育现象的加工、析取、提炼,孕育出恰切的概念,结成关联性、互释性的概念群,构建解释体系。
概念体系是科学研究的基础,思想政治教育学表现为由若干核心概念构成的层级明晰、亲缘性的概念群。构建具有解释力的概念体系是当前克服思想政治教育基础理论研究“悬浮化”状态的着力点。思想政治教育基础理论体系自然是由专业化的概念承担,概念之中渗入思想政治教育独特的学科思维方式。概念本身必须得有穿透力,能精准地捕捉思想政治教育现象,揭示人类思想政治教育活动的本质规定性。此外,概念必须成体系,教育学的相关研究表明,“只有在一个基本概念体系之中,而不是孤立地进行概念语义分析,我们才能清晰地界定这些概念,教育学的科学发展才能有一个坚实的基础。”[13](p43-51)基础理论往往表现为一个相互关联的概念系统,概念自身的精确性、涵盖性较强,而是相互之间可以互相阐释,形成一定层次分明的内在结构。
目前,要系统提升思想政治教育概念体系的解释力,克服思想政治教育理论研究的“悬浮化”,需要变革乃至重构当前思想政治教育学的概念体系。这其中,尤为迫切的工作主要包括:(1)对思想政治教育理论史中出现的关键概念做出系统清理,清理思想政治教育知识体系中出现的不具有现实解释力的“僵尸概念”;(2)重新“打捞”或“激活”一些有解释力的概念。从学术层面“打捞”思想政治教育学中的一些核心概念、范畴。比如“疏导”“立场”“觉悟”“精神状态”等,发掘并展现它们的思想政治教育学意义;(3)在理论研究中注重发育新概念。概念创造本身就是学术研究的重要内容,思想政治教育学科体系的完善发展有必要捕捉新现象、发现新问题、发育新概念,在理论研究中经由对思想政治教育现象充分观察或分析,创生一批具有解释力的概念。
(四)建构对接性知识体系。
解决“悬浮化”的关键不可停留或着力于某一端,而是需要树立沟通性的思维,注重理论与现实的沟通。对接性的知识体系打通理论与现实,致力于促进两者相互接近、融合,以达到“理论的现实化”“现实的理论化”双重效应。在克服思想政治教育理论“悬浮化”的过程中,既需要把握思想政治教育理论的实践性品格,又离不开对社会现实的充分认知,而要深层次把握两者的关系,无疑需要加强思想政治教育与社会现实之间的对接研究。在这方面,思想政治教育社会学是一门重要的对接性知识体系,担负着沟通思想政治教育与社会现实的功能。加强思想政治教育社会学研究,探索思想政治教育理论与现实的贯通机制,将有助于破解思想政治教育基础理论的“悬浮化”局面。
作为一门对接性的知识体系,思想政治教育社会学建立在思想政治教育和社会之间的内在相通性的基础之上,一方面,思想政治教育本身就是具有现实性、社会性品格的实践活动,思想政治教育理论也因此应有鲜活的社会气息和开放的时代特征;另一方面,社会现实本身内蕴了人的生存样式和生存意义需求,需要进行合理的价值引领,不断趋向理论。经由思想政治教育社会学的充分研究,首先能够从理论层面探索思想政治教育原理与社会现实融合的基础,探索思想政治教育学理论与社会现实有效沟通的方式、环节和机制。此外,思想政治教育社会学有助于揭示思想政治教育介入社会现实所依赖的社会支撑条件。通过多方面把握思想政治教育与社会现实的关系,有助于生成富有现实感的思想政治教育理论,提升思想政治教育理论的实践干预能力。当然,关于思想政治教育对接性知识并不仅仅限于思想政治教育社会学,只不过在对思想政治教育与社会现实关系展开聚焦研究的问题上,思想政治教育社会学更加偏向于诠释思想政治教育的社会性品格和现实关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