丘处机师徒西行途中在张家口地区文学活动考论

刘宏英，范亮春，朱 虹

(1.河北北方学院 文学院，河北 张家口 075000；2.河北北方学院 纪检委审计处，河北 张家口 075000)

丘处机(1148—1227)，字通密，号长春子，登州栖霞(今山东栖霞)人，19岁师从道教真人王重阳。他博闻强记，悟性极高，并将诗作为传播教法的重要手段，《全元诗》存其诗425首。32岁时，丘处机成为全真教龙门派的创始人，声誉日隆。元太祖成吉思汗十五年(1220)，他应诏率赵道坚、尹志平、夏志诚、何志清和潘德冲等18位弟子西行，历时数载觐见大汗。太祖十九年(1224)东还，奉旨居住在太极宫(今北京白云观西侧)，加封长春演道主教真人。

在谒见成吉思汗的西行过程中，丘处机师徒均途经现在的张家口地区，或住在宣德州(今张家口市宣化区)的朝元观，或栖居在德兴府(今张家口市涿鹿县)的龙阳观。师徒作诗唱和，用诗歌这种独特的方式传授道法。

一、丘处机师徒西行途中的文学活动

奉旨觐见途中，丘真人师徒在太祖十六年(1221)五月抵达张家口地区，起初住在德兴府的龙阳观。居住龙阳观期间，丘处机师徒设坛打醮，传符授戒。据《全真第五代宗师长春演道主教真人内传》记载，丘处机师徒龙阳观传法恰逢中元日，午后天气特别热，大家苦不堪言。突然，状如圆盖的片云出现在天空中，久久不散。井中之水也忽然溢出，用之不竭[1]635。众人都认为这是善缘天助，丘真人当即以诗歌《醮后题诗》[2]48-49醮告。在龙阳观期间，燕京城的诸多道友也同来陪伴。丘处机带着众人同游，吟诗赋文相互唱和。一次，众人来到禅房山时，发现它的南面是连绵起伏的山峦，里面有好多大大小小的洞府，住着许多学道修真之人，于是《游禅房山出入峡门》和《平地有涌泉清冷可爱往来其间有诗》[2]48等诗篇便应运而生。从“蓬莱未到神仙境，洞府先观道士家”[2]48可以看出，丘真人对西域会晤是有期待的。“弱水纵过三十万，腾身倾刻到仙家”[2]48，便是借用弱水三千的典故，赞美这里道观的神圣和美好。

同年八月，应宣德州元帅移剌公的邀请，师徒一行搬到朝元观居住。丘真人随即创作了两首绝句——《八月初应宣德元帅移剌公请遂居朝元观中秋夜有贺圣朝二曲复作二绝》[2]49。诗中提到的移剌，即契丹华族耶律的异译。移剌公，即耶律秃花，耶律阿海之弟，曾跟随木华黎攻中原，镇守宣德州。《元史》卷149有耶律秃花传。在朝元观间还有一件奇特的事情。为了给丘真人师徒提供一个更加良好的生活环境，移剌公命人创构殿堂，安置众神像，把道观改造得焕然一新。十月间，开始为祖师堂设计绘制壁画。但画师认为：十月期间，宣化地区天气会迅速转冷，且风沙很大不适合做这项工作，但丘真人坚持要按期完成。奇怪的是，当年当月，天气却温暖如春，绝无风沙，壁画得以圆满绘就。真人吟诗一首以庆贺——《十月间方绘祖师堂壁是月果天气温和如春绝无风沙由是画史得毕其功有诗》[2]49：“旅雁翅垂南去急，行人心倦北征穷”[2]49，借南来北往的大雁，表明此行一路复杂的心迹。“我来十月霜犹薄，人讶千山水尚通”和“不是小春和气暖，天教成就画堂功”则对这种奇异的天气现象作了宗教化的理解和阐释。同月，丘处机师徒决定迁到龙阳观越冬。在朝元观传道授法的日子里，丘处机和道众建立了深厚的感情。离别之际，道友们洒泪挥别，丘真人作了一首情真意切的七绝——《十八日南往龙阳道友送别多泣下以诗示众》[2]49。十一月十四日，师徒赴龙岩寺，在殿西的走廊，丘真人又作了一首七律《十一月十有四日赴龙岩寺斋以诗题殿西庑》[2]49。在张家口地区，丘处机师徒不断吟诗作歌，使该地区成为其西行路上除燕京之外的又一文学活动中心。另外，在半年多的时间里，丘处机一直没有隔断与燕京道友们的诗文联系。他写了不少赠答诗，寄给燕京的士大夫及道友，如《寄燕京士大夫》[2]48等。十二月，他作诗《十二月以诗寄燕京道友二首》，一首为五律，一首为七绝，之后，又创作了一首七律《复寄燕京道友》，遥寄给北京的道友。在《十二月以诗寄燕京道友二首》[2]50中，他开篇就道出了此行的不易：“此行真不易，此别话应长”[2]50，接着开始和朋友讲述一路的艰辛和困厄，最后表达自己对朋友的思念，希望朋友们“京都若有饯行诗，早寄龙阳出塞时”[2]50。

二、丘处机师徒返途中的文学活动

丘处机师徒一路西行，在兴都库什山见到了成吉思汗，完成了历史性的会晤。之后，师徒踏上归途。在丘处机一行返途的这段时间里，成吉思汗连发圣旨，要求途经各地要免除出家人的差拨税赋，要优待他心目中的“老神仙”一行。太祖十八年(1223)十一月十五日发了一道诏令：“成吉思皇帝圣旨：丘神仙你春月行程别来，至夏日路上炎热，艰难来，沿路好底铺马得骑来么？路里饮食广多不少来么？你到宣德州等处，官员好觑你来么？下头百姓得来么？你身起心里好么？我这里常思量着神仙你，我不曾忘了你，你休忘了我者。癸未年十一月十五日”[3]8，表达了对丘处机的持续关注和牵念。当中特意问到宣德州的待遇是否好，可见大汗非常关注丘真人在张家口地区的待遇问题。实际上，归途中丘处机一行仍然是移剌公的座上宾，享受着无与伦比的贵宾级待遇。

他们仍然住在朝元观。在此期间，丘处机吟五律一首《至宣德入居州之朝元观道友进奉遂书四十字》[2]57，抒发了时光易逝的怅惘和世事无常的感慨。从八月到十二月，丘处机一行在张家口地区又滞留了不到半年，主要活动依然是打醮弘法。宣德州的朝元观、德兴府的龙阳观和蔚州(今张家口市蔚县)3馆，都是他们足迹常到之处。该时期，丘处机依然利用文学活动来布道传情，但和前期西去时所作诗歌有很大不同，内容多写张家口地区兵革前后的巨大变化，以及生灵涂炭之后村庄的萧条，如《于龙阳住冬旦夕常往龙冈闲步下视德兴以兵革之后村落萧条作诗以写其意二首》：

昔年林木参天合，今日村坊遍地开。无限苍生临白刃，几多华屋变青灰。

豪杰痛吟千万首，古今能有几多人。研穷物外闲中趣，得脱轮回泉下尘。[2]57

此时，丘真人继续主持大醮，收徒授法，并布置安排道教事务。据元人李晋《龙阳观玉真清妙真人本行记》记载，15岁的玉真清妙真人李守坚(本名斡勒守坚)在此期间曾“参受道法，载以师礼事焉”“神仙委以燕北教化，之云之朔”[3]18。

在丘处机的18个随行弟子中，尹志平是诗作留存较多的一位。这位高徒和师傅一样，把创作诗歌和诗文酬唱作为传授道法的重要手段，在张家口地区创作了一系列颇有史料价值的纪行诗。其中比较有代表性的如《龙阳观新成后园可五亩有老松一株周迴种瓜日耘其苗因憩于老松之下呈同道》《龙阳观后有老松一株冯君赞其孤秀长久不更变耳》《(漯)阳东至缙山可二百里所产之物他处未可及也》和《重午日与德兴府道众游白贴山灵境寺》[2]70-71，其诗歌以七绝和七律为主。

在西行来回途经张家口地区1年多的时间里，丘处机师徒通过创作、唱和和赠答等方式，创作了数十首诗歌。这些文学作品和文学活动增进了他们和道友的感情，传播了道法，培植了大量的道教信徒，弘扬了全真教的丰富教义，扩大了其在张家口地区的影响力。

三、丘处机师徒文学创作的价值和意义

丘处机师徒的文学创作具有不可替代的价值和意义。从文献学角度来看，丘处机师徒的文学创作具有“以诗补史、诗史互证”的史料价值。丘处机西游，其历时之长、经历地域之广、涉及人数之多和社会影响之大实为罕见。对其西游过程，李志常的《长春真人西游记》有较为详细的记载。而师徒们在整个过程中所创作的纪行诗歌可以进一步弥补和充实这些史料，如对朝元观和龙阳观的描写。这两观现已不存，但依据这些诗歌记载可以部分再现道观在元代的宫观布局、殿堂建构、洞天别苑及其香火的繁盛。如丘处机《游禅房山出入峡门》写道：“入峡清游分外嘉，群峰列岫戟查牙。蓬莱未到神仙境，洞府先观道士家。松塔倒悬秋雨露，石楼斜照晚云霞。却思旧日终南地，梦断西山不见涯。”[2]48再如尹志平的《(漯)阳东至缙山可二百里所产之物他处未可及也》写道：“怀来玉液德兴花，未让中原景物嘉。更有闲人真受用，一川麻麦是生涯”[2]71，记录了幽燕塞外颇具地域特点的物产。该诗一开头就提到怀来的“玉液”，关于这种“玉液”，元代的史料和元人的文集中有不少记载，如王恽的《秋涧先生大全集》卷80记载：“是夜宿怀来县，南距北口53里，县东南里许有酿泉，井水作淡鹅黄色，其曰玉液，即此出也，官为置务岁供御醪焉。”[4]368怀来的水质特殊，极其适合酿酒，故而被美誉为“玉液”。又《畿辅通志》卷54载：“团焦亭，在怀来县狼山井上。元巡游驻跸，以地高难汲。至正初，出官帑，穿井二百尺，得泉甘冽。覆以团焦亭，为费巨万。元范文记。今井湮亭废。”[5]263丘处机师徒用纪行诗再一次留下了怀来“玉液”的史料。

从宗教发展史来看，丘处机师徒的纪行诗也具有不可替代的重要价值。张家口地区自古以来就是一个多民族聚居的地区，各种宗教兼容并存。在辽金元时期，因为该地区是蒙元王朝从蒙古草原南下中原的一个主要通道，活跃在北方草原地带的各种宗教不可避免地成为该地区过往的常客，因而给该地区的宗教活动带来了较大的影响。而金元时期，道教在北方地区大为兴盛，统治者重视，老百姓也较为欢迎，作为掌教门人的丘处机及时抓住了时机，用文学创作来弘扬教义，扩大受众范围，促进教团的发展。如《醮后题诗》：

太上弘慈救万灵，众生荐福藉群经。三田保护精神气，万象钦崇日月星。自揣肉身潜有漏，难逃科教入无形。且遵北斗斋义法(南斗、北斗皆谕斋醮)，渐陟南宫火炼庭。[2]48-49

再如《十八日南往龙阳道友送别多泣下以诗示众》：

生前暂别犹然可，死后常离更不堪。天下是非心不定，轮回生死苦难甘。[2]49

总之，丘处机把张家口地区作为推动全真教发展的又一个新中心，积极与蒙古权贵及各族实权人物交往，与当地道众互动。他通过文学活动来传播教义，弘扬道法，培植道教信徒，为全真教在当地的鼎盛奠定了坚实的基础。蒙元之后，在相当长的时间里，宣化、涿鹿和蔚县一带兴起了崇道扶教的热潮，这与丘处机在西行中的文学活动不无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