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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解劳动之美的四个维度

2020-01-16储成君

湖北社会科学 2020年12期
关键词:异化劳动者劳动

储成君

(南京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江苏 南京210023)

近年来,“美”已然成为社会公众和主流媒体对劳动进行价值评判的新向度。“最美乡村医生”“最美司机”“最美消防员”“最美基层民警”“最美逆行者”等等提法,表达了人们对劳动光荣理念的赞同和对各行各业优秀劳动者的敬重。党的十八大以来,习近平总书记多次提出要弘扬“劳动最光荣、劳动最崇高、劳动最伟大、劳动最美丽”的观念。①参见:习近平,《习近平谈治国理政》,外文出版社2014年版,第46页;习近平,《在庆祝“五一”国际劳动节暨表彰全国劳动模范和先进工作者大会上的讲话》,人民出版社2015年版,第5页;《习近平给中国劳动关系学院劳模本科班学员的回信》,《人民政坛》2018年第5期。2020年3月20日发布的《关于全面加强新时代大中小学劳动教育的意见》再次明确要构建德智体美劳全面培养的教育体系,将劳动教育“与德育、智育、体育、美育相融合”。[1]可见,“美”作为劳动的应然属性,已成为衡量劳动价值和评判劳动者德行的重要维度。马克思主义主张将“劳动”与“美”结合起来考察,“美”与主体改造客观世界的劳动实践相联系,从主客体相统一角度昭示了劳动之美的科学意蕴。具言之,劳动之美主要体现在人类劳动遵循“美的规律”、劳动生产了美、劳动彰显劳动者人格之美、劳动价值目标指向美好生活等维度。厘清劳动之美的理论意涵,有助于揭示实现劳动之美的现实挑战,思考如何更好弘扬“劳动最美丽”观念,满足人民美好生活需要。

一、理论维度:“人也按照美的规律来构造”

马克思基于人类生产劳动与动物本能活动相区别的维度,阐释了人类生产劳动按照“美的规律”构造的内涵,揭示了人类生产劳动的审美向度。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他指出:“动物只是按照它所属的那个种的尺度和需要来构造,而人却懂得按照任何一个种的尺度来进行生产,并且懂得处处都把固有的尺度运用于对象;因此,人也按照美的规律来构造。”[2](p163)通过比较人类生产劳动和动物本能活动,他具体剖析了人类生产劳动“按照美的规律来构造”是指人的劳动是有意识的、自由的、创造性的活动,人类可以在劳动过程中自由地发挥创造力,将人的内在尺度运用于客观对象,使客观对象展现出人的生活旨趣和自由个性,即“美是人在改造世界的实践创造中所取得的自由的感性具体表现。”[3](p2)

其一,马克思认为作为谋生手段的生产不是劳动之美的体现,因为满足个体生命需要是人和动物生产的共性。人的生产活动本身“对人来说不过是满足一种需要即维持肉体生存的需要的一种手段”。[2](p162)在此意义上,“动物也生产。动物为自己营造巢穴或住所。”[2](p162)可见,人与动物“种的尺度”皆指向维持生命、满足生存需要,这并非“美的规律”所在。马克思批判了资本主义异化劳动使人的劳动沦为与动物生产无异的谋生手段,丧失了人的尊严和自由,使人只有在运用其动物机能之时,“才觉得自己在自由活动”,而当其运用人的机能之时,“觉得自己只不过是动物”,这致使“动物的东西成为人的东西,而人的东西成为动物的东西”。[2](p160)显然,从劳动关系和劳动过程维度看,资本主义私有制下异化劳动剥夺了人类劳动美的属性,是不正义的、不美好的劳动形态。

其二,马克思进一步通过比较人和动物生产的不同之处,揭示了有意识的、自由的创造性劳动是人类劳动之美的核心意蕴。“动物只生产它自己或它的幼仔所直接需要的东西;动物的生产是片面的,而人的生产是全面的;动物只是在直接的肉体需要的支配下生产,而人甚至不受肉体需要的影响也进行生产,并且只有不受这种需要的影响才进行真正的生产;动物只生产自身,而人再生产整个自然界;动物的产品直接属于它的肉体,而人则自由地面对自己的产品。”[2](p162-163)可见,动物只能按照“它所属的那个种的尺度和需要来构造”[2](p163)“和自己的生命活动是直接同一的”,[2](p162)这种生产是作为生存手段的、片面的、不具创造性的生产,而人类能按照“任何一个种的尺度”生产、“按照美的规律来构造”,即人的生产活动不仅是维持肉体生命的“种的尺度”,更能按照“任何一个种的尺度”来构造。

具言之,人类“按照美的规律构造”是因为人类劳动是有意识的活动,可以按照客观规律(“合规律性”)与主观愿望(“合目的性”)自由地、创造性地改造客观世界,彰显人类本质力量。如孙正聿所指,“美是‘合规律性’(‘是’或‘真’)与‘合目的性’(‘应当’或‘善’)的统一”。[4](p185)“合规律性”与“合目的性”是劳动之美的重要条件,前者说明劳动者在劳动时必须把握特定事物的规律性,后者喻示劳动者通过劳动能够实现自身合理愿望和目的,作为二者统一的“美”意味着劳动者在“合规律性”的前提下,在劳动中按照主观目的改造客观世界。一方面,人类劳动具有目的性,劳动过程和劳动产品是劳动者本质力量的对象化。马克思指出,“有意识的生命活动把人同动物的生命活动直接区别开来。”[2](p162)人类“劳动过程结束时得到的结果,在这个过程开始时就已经在劳动者的表象中存在着,即已经观念地存在着。”[5](p208)故“通过实践创造对象世界,改造无机界,人证明自己是有意识的类存在物。”[2](p162)另一方面,有意识的生产劳动是富有创造性的、自由的活动。“人则使自己的生命活动本身变成自己意志的和自己意识的对象”、是“有意识的生命活动”、是“自由的活动”。[2](p162)为此,人可以“在他所创造的世界中直观自身”,[2](p163)在生产活动中按照客观世界规律有创造性地改造世界、“支配自然界”,“使自然界为自己的目的服务”,[8](p559)让自然界打上人类活动印记并成为人类本质力量的对象化。

要之,“按照美的规律来构造”是人类劳动独有意蕴,“美的规律”是人类劳动的类特性。该命题深刻揭示了人类劳动的应然属性,即劳动应该是人类自由的、创造性的体现,本身就体现为一种美,劳动者应该在劳动中彰显其本质力量并享有劳动之美。

二、实践维度:“劳动生产了美”

从美的发生学来理解,主体改造客观世界的劳动实践是生产美的重要途径。马克思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指出,“劳动生产了美,但是使工人变成畸形。”[2](p158-159)此处直接任务是批判资本主义异化劳动使工人生产了美却无法享有美,同时亦提出了“劳动生产了美”的命题。围绕该命题学界有两种代表观点,一是认为“社会的生产劳动是美和艺术的真正来源。社会的生产劳动过程本身就是美的,因为它能够使人在自然物中实现自身目的。”[6]二是认为“自然美先于人类而客观存在,与劳动没有必然联系。”[7]

从马克思恩格斯的思想体系来看,劳动无疑是美的重要来源。其一,从创造美的主体角度看,人类生产美的器官是在劳动中发展起来的。恩格斯指出,只是由于劳动,“人的手才达到这样高度的完善,以致像施魔法一样产生了拉斐尔的绘画、托瓦森的雕刻和帕格尼尼的音乐。”[8](p552)可见,创造绘画、雕刻、音乐等美的形式的人类器官,本身就是长期劳动实践的产物。其二,从审美主客体关系角度看,通过生产劳动,审美主体与审美对象发生接触,审美主体能够揭示审美对象所蕴含的美的意义,而劳动产品凝聚了人类创造性,确证了人类劳动“美的规律”,无疑具有美的属性。如就艺术品而言,音乐、绘画、雕塑等美的作品皆是艺术家的劳动成果,虽然欣赏者不一定参与该劳动过程,但追根溯源毫无疑问都离不开艺术家的创造性劳动。学界争议较大的是自然美是否是劳动创造的,赞成者认为只有人化自然才能成为审美对象,如蒋孔阳认为“美是人的本质力量的对象化”;[9](p146)反对者认为自然美在人类诞生之前就已存在,是作为自然本身的一种属性而体现了美,如蔡仪认为“美在于客观事物本身”。[10](p123)本文认为,一方面无法否认自然物是人类创造性活动的前提条件,因为“没有自然界,没有感性的外部世界,工人什么也不能创造。”[2](p158)但还应看到,有了自然物,如果没有人的参与,亦无法揭示其所具有的美的意义。另外,人在生产关系中的不同状态亦影响了对自然之美的感受。马克思指出,“忧心忡忡的、贫穷的人对最美丽的景色都没有什么感觉;经营矿物的商人只看到矿物的商业价值,而看不到矿物的美和独特性。”[2](p192)可见,“美”一方面离不开客观审美对象如“美丽的景色”“矿物的美”,另一方面审美对象能否引起美的感受,与劳动者地位密切相关。鲁迅曾写道,“如果从奴隶生活中寻出‘美’来,赞叹,抚摩,陶醉,那可简直是万劫不复的奴才了。”[11](p53)因为奴隶被迫的劳动不能按照美的规律构造,也不占有美的产品,其生活并无美感可言。可见,“自然美是自然物的自然属性与人类的社会属性的统一,是自然的感性形式与社会的生活——思想内容的统一。”[9](p204)外在于人的自然之物不能自发呈现美的意义,即便是自然美也需要人的参与,特别是劳动参与才能揭示其美的属性。

马克思不仅提出了“劳动生产了美”的命题,还以异化劳动概念窥视资本主义条件下劳动者生存状态,揭示了工人生产了美,却给自身带来畸形的悲惨命运。即“劳动为富人生产了奇迹般的东西,但是为工人生产了赤贫。劳动生产了宫殿,但是给工人生产了棚舍。劳动生产了美,但是使工人变成畸形。劳动用机器代替了手工劳动,但是使一部分工人回到野蛮的劳动,并使另一部分工人变成机器。劳动生产了智慧,但是给工人生产了愚钝和痴呆。”[2](p158-159)众所周知,异化劳动有四个规定性:一是劳动主体与劳动产品关系相异化,劳动产品不属于工人,反而成为其敌对力量,工人受产品所支配;二是劳动主体同自身劳动关系相异化,劳动已经不属于劳动者,而是属于别人;三是劳动主体同自己类本质相异化,异化劳动下工人的劳动丧失了人的类本质;四是人同人关系相异化,特别是工人与资本家相对立。显然,在异化劳动下,一方面,劳动者生产美的创造性会受到严重阻碍。如蒋孔阳指出,“异化劳动能够创造美”,但“创造美的工作受到了不同程度的破坏和阻碍”。[9](p193)此时劳动者一定程度上仍然能生产出美的产品,但这对劳动者而言是强制劳动,不仅不能“按照美的规律来构造”,反而使其劳动降低为动物水平的维持生命活动的手段,不能自由实现自己的目的和愿望,其创造性力量被遮蔽、阻碍和束缚;另一方面,在异化劳动下,劳动者虽然也能生产“宫殿”等美的客体,但是自身却只能住进“棚舍”,美的生产者并不是美的享有者。其实,劳动不仅创造物质产品,而且还创造劳动者的思想感情,而“忧心忡忡的、贫穷的人对最美丽的景色都没有什么感觉”。[2](p192)如果劳动是迫于生计的异化劳动,劳动者就无法充分享受劳动的美感。

为此,充分实现劳动之美需要克服异化劳动对人的束缚,扬弃简单物质生活需要满足而走向更高阶段的审美需要,即摆脱人的依赖关系和物的依赖关系,实现个体自由创造性的充分发挥。马克思设想通过“建立共产主义的美好制度”消除异化问题。[12]共产主义社会劳动解放就是从异化劳动走向自由劳动,使人摆脱剥削人、束缚人、奴役人的异化力量,从而“按照美的规律构造”,自由全面地发挥人的创造性力量,并充分满足人民美好生活需要。正如刘同舫所指:“人的自由全面发展的最终实现也是共产主义社会制度的实现,美好的共产主义社会制度,是符合无产阶级和全人类理想的‘美’。”[13](p161)故充分实现劳动之美的终极之路,是共产主义带来的人的彻底解放,即摆脱私有制下异化劳动束缚,实现“人的自由而全面的发展”。马克思在《共产党宣言》中将摒除资本主义私有制作为实现人的自由和解放的必由之路,指出代替阶级对立的资产阶级旧社会的将是一个联合体,使“每个人的自由发展是一切人的自由发展的条件”。[14](p666)在《资本论》中,他进一步深化了“自由人联合体”思想,认为在自由人联合体中,劳动者“用公共的生产资料进行劳动,并且自觉地把他们许多个人劳动力当做一个社会劳动力来使用。”[5](p96)共产主义“自由人联合体”摒弃了私有制,建基于与社会化大生产相适应的公有制之上,能够扬弃异化劳动,实现劳动解放。恩格斯在《反杜林论》中亦指出消灭私有制才能使生产劳动成为解放人的手段。“当社会成为全部生产资料的主人,可以在社会范围内有计划地利用这些生产资料的时候,社会就消灭了迄今为止的人自己的生产资料对人的奴役……生产劳动就不再是奴役人的手段,而成了解放人的手段,因此,生产劳动就从一种负担变成一种快乐。”[8](p310-311)也就是说,共产主义社会消灭了私有制,使社会占有全部生产资料,从而不存在把生产劳动中“应承担的部分推给别人”的剥削阶级,而是人人在劳动中都能充分展现自己的体能和智能,如此,劳动才是解放人的手段,才能成为人的自由创造力的体现,也只有这种劳动才会成为摆脱负担的一种快乐。

要之,劳动是生产美的重要方式,但资本主义社会异化劳动使生产美的劳动者不能享有美。共产主义社会完全实现劳动解放,彻底摆脱异化劳动对人的控制和束缚,使劳动摆脱谋生手段限制而成为人的第一需要。于是,生产劳动就不再是一种负担,而是“变成一种快乐”的美好体验,如此,才能充分实现劳动之美。

三、道德维度:劳动彰显劳动者人格之美

从道德维度来说,劳动彰显了劳动者人格之美。“美”与“善”具有互通性,美能作为道德之善的表达方式。苏格拉底认为美与善不是“截然不同的两回事”“德行并不是从某一观点看来是美的,而从另一观点看来才是善的。”[15](p14)“生活得好、生活得美、生活得正当是同一回事。”[16](p87)孔子亦从道德之善维度使用“美”的概念,如“里仁为美”(《论语·里仁》)、“君子成人之美”(《论语·颜渊》)、“如有周公之才之美”(《论语·泰伯》)、“尊五美,屏四恶”(《论语·尧曰》)等用法皆确证了“美”与道德之善相通,可见“美天然具有一种道德的亲切感”。[1]因此,我们可以用“美”表达劳动者在劳动中彰显的道德人格之美。

将热爱劳动视为美德经历了漫长发展过程。在阶级社会,由于阶级偏见,主流观念将劳动视为应由被剥削阶级承担的低贱活动,此时劳动者因其卑微而往往无法展现道德人格之美。在中国古代,虽然提倡“民生在勤,勤则不匮”(《左传·宣公十二年》)的勤劳美德,但“劳心”“劳力”角色分工导致长期鄙视体力劳动,“鄙事”“劳力者”“贱工”等称呼反映了对体力劳动者的轻视;在西方,古希腊将劳动视为奴隶工作,如亚里士多德认为用身体劳作的人“是天生的奴隶”。[18](p2)中世纪基督教将劳动视为上帝对人的惩罚。[19](p11)随着近代资本主义萌芽发展,劳动光荣理念逐渐确立。如空想社会主义者康帕内拉在《太阳城》中构想了人人劳动、寄生可耻的社会。梅叶也提出“谁想成为具有完善品质的人,必须劳动出众,因为流汗是道德之源,而劳动是光荣之本”。[20](p99)新教伦理将劳动当作对上帝的“天职”。[21](p82)但在资本主义社会,诚如马克思所揭示的,“劳动生产了美,但使工人变成畸形”,工人超过了勤劳应有的限度,资本家通过延长工作时长和增加单位时间劳动强度迫使劳动者身心俱疲,令劳动者无法体会劳动的美好。马克思恩格斯看到了工人阶级的革命性力量,并为实现全人类解放而奋斗一生。五四时期,伴随着马克思主义传入中国,“劳工神圣”成为响亮口号。[22]在中国共产党领导中国革命、建设和改革的过程中,劳动者地位空前提高,劳动最美成为主流价值观念,热爱劳动真正成为一种美德。一方面,广大劳动者依靠“辛勤劳动、诚实劳动、创造性劳动”,[23](p4)取得了举世瞩目的伟大成就,劳动者的美德得以充分展现。其中,劳动模范更是闪光群体,如革命年代的赵占魁、吴运铎、甄荣典,新中国成立后的孟泰、王进喜、邓稼先,新时期的孔祥瑞、邓建军、吴登云等等光辉人物,他们共同铸就了“爱岗敬业、争创一流,艰苦奋斗、勇于创新,淡泊名利、甘于奉献”[23](p4)的劳模精神,习近平指出,“劳动模范是劳动群众的杰出代表,是最美的劳动者。”[24](p8)另一方面,我们坚持“教育与生产劳动相结合”“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教育方针,大力推动劳动教育,促进了劳动者道德境界的提升。苏联著名教育家马卡连柯指出,“劳动不仅是经济的范畴,而且是道德的范畴。”[25](p79)故劳动不仅是物质生产活动,也是涵养道德人格的德育活动。劳动有助于劳动者树立正确劳动观念,在实践中认识到劳动的价值和意义,涵养其热爱劳动和热爱劳动人民的深厚情感,摒除轻视劳动、好逸恶劳的不正之风,促进劳动者积极参与劳动,善于劳动,在劳动中实现个人价值和社会价值的高度统一,充分彰显其道德人格之美。

当前,我们需要大力弘扬主流劳动观念,让“劳动最美丽”观念深入人心。其一,劳动者劳动观念会影响其参与劳动和创造美好生活的积极性。当前部分有劳动能力的劳动者不愿工作,不仅没有在劳动中确证人类劳动“美的规律”,还对主流劳动美德带来冲击。例如,近些年,大学生“啃老族”现象引发广泛关注,他们已然成年,受过高等教育,但是却拒绝走向就业市场,成为依赖父母的寄生群体。虽不乏社会就业环境不利等因素,但不求上进,惧怕竞争,劳动观念淡薄亦是不可忽视的主观因素。又如,城市低保是政府为非农业户口的城市困难居民提供的兜底保障,但实践中“‘城市低保’制度对有劳动能力低保人员存在一种负激励效应,容易造成低保群体的‘福利依赖’。”[26]部分有劳动能力的劳动者不愿意就业,产生“就业不如吃低保”的消极思想。此类不愿劳动、好逸恶劳的观念冲击了真善美的主流价值,也阻碍了其美好生活的实现。为此,需要加强劳动教育,发挥劳动教育“树德、增智、强体、育美的综合育人价值”。[1]其二,中国特色社会主义进入新时代,我国社会主要矛盾是“人民日益增长的美好生活需要和不平衡不充分的发展之间的矛盾”。[27](p11)进一步满足人民日益增长的美好生活需要,离不开全体劳动者砥砺奋斗。一方面,在当前阶段,只有通过辛勤劳动,才能发展生产力,为满足美好生活需要奠定物质基础。另一方面,我们正处于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征途中,劳动不仅是个人发展的手段,亦是对祖国和人民应履行的光荣义务。“中国梦归根到底是人民的梦,必须紧紧依靠人民来实现,必须不断为人民造福。”[28](p40)热爱劳动、崇尚劳动是对每一个公民的基本要求。为此,我们“必须牢固树立劳动最光荣、劳动最崇高、劳动最伟大、劳动最美丽的观念,让全体人民进一步焕发劳动热情、释放创造潜能,通过劳动创造更加美好的生活。”[28](p46)这要求加强劳动观念教育,让每一个公民养成热爱劳动的意识,树立热爱劳动的观念,以主人翁的责任感,弘扬热爱劳动精神,在劳动中实现个人价值和社会利益的统一。

要之,“美”与道德之善具有互通性,劳动彰显了劳动者的道德人格之美,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制度为实现劳动之美提供了坚实制度保障。当前,我们需要大力弘扬“劳动最美丽”的价值观念,让“劳动最美丽”蔚然成风。

四、价值旨归维度:满足人民“美好生活需要”

“美”与“好”是互通概念。《说文解字注》云:“五味之美皆曰甘。引伸之,凡好皆谓之美。”[29](p261)“美好”连用最早指称相貌体态姣好,能使人产生愉悦之感,如盗跖自称“今长大美好,人见而说之”(《庄子·盗跖》)。在现代汉语中,“美好”泛指令人满意,能带来愉悦体验的事物。因此,美好生活“指向人们对于生活肯定的、愉悦的、质的感受”。[30]

满足人民美好生活需要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崇高追求,贯彻了一切以人民为中心的发展理念。一方面,劳动是实现美好生活的必由之路。“人世间的一切幸福都需要靠辛勤的劳动来创造。”[28](p4)劳动是创造物质财富和精神财富的前提条件,是人类生存和发展的基础,亦是满足人民美好生活向往的现实途径。马克思说,“全部人的活动迄今为止都是劳动。”[2](p193)恩格斯亦指出,“人们首先必须吃、喝、住、穿,然后才能从事政治、科学、艺术、宗教等等。”[31](p601)也就是说,人类历史就是劳动发展史,没有劳动及其交往活动,人类就无法实现人猿揖别,就无法从动物界脱颖而出;没有劳动生产物质文化和精神文化,人类社会亦无法存续发展。劳动最基本的功能就是解决“吃、喝、住、穿”等“物质生活资料生产”问题,美好生活的实现依赖物质文化和精神文化不断发展,因此,美好生活的实现必然离不开人们辛勤劳动。另一方面,满足人民对美好生活的向往是马克思主义的崇高追求,亦是中国共产党人始终不渝的奋斗目标。习近平指出,“人民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就是我们的奋斗目标。”[23](p7)这是对马克思劳动观的继承和发展。早在17岁时,马克思就从劳动角度思考了个人完美与人类完美的关系。“人只有为同时代人的完美、为他们的幸福而工作,自己才能达到完美。”[32](p459)青年马克思表达了通过为同时代人的完美而劳动,从而实现自身之完美的崇高理想,将社会价值实现作为个人价值实现的前提和目标。反之,“如果一个人只为自己劳动……他永远不能成为完美的、真正伟大的人物。”[32](p459)马克思“毕生的真正使命”就是“参加现代无产阶级的解放事业”,[31](p602)即为解放全人类、实现全人类美好生活而不懈奋斗。当前,我们需要从大力优化劳动环境、全面提升劳动素养、稳步推进美丽中国建设三个维度构筑实现美好生活的现实根基。

其一,大力优化劳动环境。在当前劳动领域,尚存一些劳动者权益受到损害的问题,影响了劳动之美的体验。例如,过度加班问题,这侵占了劳动者休息和休假权利。近年来,互联网企业盛行的“996”工作制引发了网络热议,“996”工作制是指工作时间从早上9点持续到晚上9点,每周工作6天的加班文化。据《2019年白领996工作制专题调研报告》,“对于八成白领来说,加班是常态,从不加班的白领仅占18.05%。”[33]可见,加班已然成为普遍现象。但“‘过劳’与‘懒惰’一样都属于恶。”[34]以“996”工作制代表的加班文化侵犯了劳动者的法定休息权,损害了其身心健康,甚至出现因为劳动强度过大导致“过劳死”的恶果。此外,劳动报酬偏低、劳动条件恶劣等问题亦使劳动者感受不到劳动中的愉悦与快乐。蒋勋指出,“美应该是一种生命的从容,美应该是生命中的一种悠闲,美应该是生命的一种豁达。如果处在焦虑、不安全的状况,美大概很难存在。”[35](p24)从外在劳动环境而言,可见劳动领域还存在工具价值挤压目的价值现象,劳动者受资本驱使,劳动成为资本增值的手段。马克思指出,仅仅在于增加财富的劳动是有害的、招致灾难的。[2](p123)当资本增值逻辑挤压人的发展逻辑,则劳动者不能自由发挥其创造力,亦不能实现美好生活诉求。有学者指出,“只有当劳动本身成为目的,劳动不为某种外在的目的和功利所胁迫、强制的时候,在劳动中人们才能自觉地收获劳动的美好和生活的幸福。”[36]虽然劳动具有生产物质资料和创造财富的工具价值,但同时应显扬其促进人的发展,创造人们美好生活的目的价值。

为此,从优化劳动环境维度,需切实依法保护劳动者合法权益,推动和谐劳动关系建设。一是切实保障相关法律实施,我国宪法和各种有关劳动安全卫生保障的法律维护了劳动者的权益。《中华人民共和国宪法》第四十二条规定我国公民有劳动的权利和义务,第四十三条规定我国劳动者有休息的权利。此外,我国还制定了《劳动法》《工会法》《安全生产法》《职业病防治法》等劳动权益保护相关法律法规。法律的生命力在于实施,我们要不断完善相关法律法规,切实做到有法必依,为维护劳动者合法权益提供法律遵循。二是要推动和谐劳动关系建设,大力弘扬体面劳动理念。劳动关系是最基本的社会关系,构建和谐劳动关系是促进社会和谐和保证劳动者美好生活的重要向度。习近平指出,“要建立健全党和政府主导的维护群众权益机制,抓住劳动就业、技能培训、收入分配、社会保障、安全卫生等问题,关注一线职工、农民工、困难职工等群体,完善制度,排除阻碍劳动者参与发展、分享发展成果的障碍,努力让劳动者实现体面劳动、全面发展。”[23](p8)这为新时代构建和谐劳动关系和实现体面劳动指明了方向。

其二,全面提升劳动素养。从劳动者自身来说,劳动者的劳动能力存在先天或后天差异,部分劳动者是低学历、低收入群体,他们在劳动市场处于不利竞争地位,通过劳动实现美好生活的难度更大。马克思指出,“一个人在体力或智力上胜过另一个人,因此在同一时间内提供较多的劳动,或者能够劳动较长的时间”,[31](p435)但以劳动这一尺度衡量,默认了“劳动者的不同等的个人天赋,从而不同等的工作能力,是天然特权”。[31](p435)因之,劳动者的劳动能力决定了劳动者在劳动领域的境遇。以农民工为例,据国家统计局《2019 年农民工监测调查报告》,2019 年“在全部农民工中,未上过学的占1%,小学文化程度占15.3%,初中文化程度占56%,高中文化程度占16.6%,大专及以上占11.1%。”[37]虽然我国农民工受教育程度逐年提升,人均收入亦逐年增加,但总体来看,还是呈现出低学历、低收入特征。这对我们全面提升劳动者劳动能力,加强对弱势劳动者的帮扶提出了更高要求。为此,需要通过多种渠道进一步加强劳动技能培训,建设“知识型、技能型、创新型劳动者大军”,[27](p31)提升劳动者创造美和享有美的能力。

其三,稳步推进美丽中国建设。环境美亦是美好生活的重要追求。恩格斯早就告诫,不要过分陶醉于“人类对自然界的胜利”,因为人类“使自然界为自己的目的服务,来支配自然界”,但“对于每一次这样的胜利,自然界都对我们进行报复”。[8](p559-560)建设生态文明,关系人民福祉和民族未来。党的十八大以来,我们将生态文明建设纳入“五位一体”总体布局,大力弘扬绿色发展理念,稳步推进美丽中国建设,丰富了劳动之美的内涵。一方面,提出环境美也是人民幸福的重要指向。习近平指出,“环境就是民生,青山就是美丽,蓝天也是幸福。”[38](p8)另一方面,从实现中国梦的高度阐释了建设美丽中国的意义。习近平强调,“走向生态文明新时代,建设美丽中国,是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中国梦的重要内容。”[38](p20)因此,要“让人民群众生活环境美起来”。[38](p120)摒弃破坏环境、先发展后治理的发展模式,坚持绿色、低碳、循环、可持续发展,旨在通过劳动将我国建设成为富强、民主、文明、和谐、美丽的社会主义现代化强国。

综上所述,“美”是劳动的重要属性,这体现在理论维度、实践维度、道德维度、价值旨归维度四个方面,“劳动最美丽”高度凝练地表达了此种意蕴。随着社会主义制度的建立,我们消灭了异化劳动产生的经济基础和阶级基础,私有制下的剥削劳动不复存在,异化劳动总体上已经被消除。但在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生产力发展水平不够发达,马克思恩格斯所设想的共产主义人的自由全面发展尚需砥砺奋斗。为此,我们既要坚定共产主义远大理想,也要立足于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实践以夯实实现劳动之美的现实根基,使“按照美的规律构造”成为现实,让“劳动最美丽”蔚然成风,促进人民实现更加美好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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