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 瓜

田建中

那年八月我十八岁，接到大学录取通知书的时候，我正在地里和爹娘一起收拾瓜秧。我把手在打着补丁的裤子上擦了又擦，才从邮递员手中接过录取通知书。

自从我上高三，爹开春就扩大了种西瓜的面积。马粪能让瓜瓤变得甘甜，是西瓜最喜欢的肥料，爹抽空就到马车走得多的路上捡马粪。有一次，一个拉砖的马帮头儿非让爹到刚开窑的砖窑里帮着装一车砖，才同意他捡马粪。爹硬是答应了，每次都帮忙装一车砖，结果把手都烫肿了。

种西瓜最怕下冰雹，稍有疏忽，一季的辛苦就白费了。爹只要看见风云突变，就在每一个西瓜上轻轻放上一个瓦片，避免西瓜被冰雹打坏。天一晴又马上把瓦片掀掉，以保证阳光充分照射。到了七月底，瓜儿们在爹娘的精心伺候下，都不好意思不熟了，弥漫出香甜的气息。

一天早上，爹装好满满一板车西瓜，让我陪他到县城去卖瓜。爹有肺气肿，没力气干重活儿，需要我拉车。我把车放好后，就坐到远处一棵大树下凉快去了。下午两点多，太阳毒辣得像火球，空气里处处都是热浪。爹突然想起我们还没吃午饭，给我钱让我去买碗烩面，我提议给他也买一碗，爹执意不肯。我不好意思自己吃，便说天热没胃口。

过了一阵子，爹从车里找出一个最小的西瓜，用手指反复碰敲，贴在耳朵上仔细听，确定没熟透后，在车把上使劲一碰，瓜不情愿地裂开，露出发白的瓜瓤。爹走过来塞给我，让我先吃了解解渴。

因为不熟，瓜瓤明显有点儿硬，口感寡淡。我胡乱啃了几口，然后趁爹不注意，使劲把瓜扔到了路边的垃圾堆里。困意上来，我打起了盹儿。蒙眬中，我看到爹拿着我扔掉的瓜，用粗糙干枯的手掰掉沾有脏泥的部分，然后埋头啃起来。我赶紧眯上眼，怕爹發现我醒了，更怕他看见我怎么也控制不住的眼泪……

八月底，我拿着爹给的五千元钱登上了去郑州的汽车。爹说：“穷家富路，在学校别不舍得花钱。”

我开学后，老家一直下雨到国庆节结束。因为整个夏天都在瓜棚里住着，潮湿的环境让爹患上了风湿，第二年就再也站不起来了。

爹在床上躺了七年后，在一个风雪夜永远地走了。

从那一刻起，我一下子长大了。

自在沙鸥摘自《金色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