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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爱妈妈菜

2020-01-15张学明

都市 2020年12期
关键词:粉条西红柿火锅

张学明

妈妈的粉条子菜

“凤凤昨天来家了。”

凤凤是二舅家的女儿,过一段时间就要来母亲这儿走走。

念叨起凤凤,母亲总是一脸的亲切,“她好招待,一盘粉条子就行。”

母亲口中的粉条子说的是烩菜。食材简单,土豆、豆腐、白菜、海带,当然少不了粉条子,还有几片肉。肉不多,母亲说肉多了腻。要是我们一家三口回去了,不吃肉,就会是一小锅素烩菜。

粉条子是干粉。干粉好不好,是老爸去挑。每到冬天,父母结伴到菜市场去挑粉条子。认准了,先是买上一两顿的量,回家试吃了,确实好,回头去买上数十斤。哪一天我回去了,就给我带上一大捆。如果这一年远在嘉峪关的大哥大嫂回来过年,还要再多囤上几大捆,给大哥回嘉峪关时带上。

母亲的粉条子菜有几种做法。

平时用的是炒瓢,土豆去皮切成滚刀块、豆腐打成斜三角、白菜切段、海带泡软了切丝备用,干粉先在开水里煮软,捞出沥水后盛在碗里,挑一筷子黑酱拌匀,老爸管这个环节叫“煨”,只有“煨”了黑酱,粉条才有色有味道。现在已没有了黑酱,有了更好用的老抽。料备齐了,炒瓢热油,刺啦一声,一股热气腾起,爆出葱香,土豆、白菜、海带依次下锅,一小勺小炒肉提味增香,然后是豆腐,等豆腐抖动起来,就是上粉条子的时候,小火再炖五分钟,淋上调好的香菜、蒜末、葱花、酱油料汁,出锅。

“天天就是粉条子菜、西红柿面!”听这话,像是母亲做得有些腻了,可脸上却是满满的成就和幸福。

去年春节,大哥大嫂从千里之外的嘉峪关回到太原,在家里住了有一个礼拜。大年初一,就不用炒瓢了,是火锅。记得我们小时候,在矿上上班的父亲买回来的年货中有一件新鲜玩意儿,就是一只砂火锅。用砂火锅做烩菜,先是贴着火锅的烟囱立一圈白菜帮子,锅底铺一层白菜段,然后是土豆块、炸好的丸子、油豆腐、冻豆腐、海带丝,铺上一层厚实的“煨”过的粉条子,再点缀几片薄薄的白脂玉般的烧肉,如果是二舅家的表哥、表弟、凤凤们来,烧肉要铺排一层,浇上调好的香菜、蒜末、葱花、酱油料汁,用火钳子从屋外燃着的旺火堆里夹几块红红的木炭,顺着火锅的烟囱放下去,约几分钟后,热气腾腾的火锅烩菜当仁不让地占据了餐桌的中央地位。这个位置,从来没有动摇过,就是三儿结婚,取了擅长厨艺的小姜,家里的餐桌花样翻新,花团锦簇般丰盛起来,只要是过大年,母亲的火锅烩菜仍是无法撼动的主角儿。

可惜砂火锅没几年烧裂了,老爸的心愿是能有一口铜火锅,念叨了几年,只有铜火锅才是正宗的火锅,地道的味道。那年月的铜火锅得一百多块钱,可父亲一个月的工资才七十多块钱,还是辞掉了镇上信用社的工作,下矿井挖煤挣得的薪水。又到春节的时候,父亲的灰色大提包里终于装回来一件稀罕物件———不锈钢火锅。四十多年了,每到春节,父亲都会把不锈钢火锅搬出来,擦得锃亮,备好木炭,帮衬着母亲装一锅火锅烩菜。在母亲看来,哪是帮衬,是监督,一会儿说粉条子放少了,一会儿说冻豆腐不够,直到快吃完了,父亲仍然不服,“你看!粉条子放多了?”呵呵呵等着母亲接话。

平日里,我们几个一般是分头回父母家,吃饭也就三五个人。父亲又鼓捣回来一个小砂锅,“这砂锅好!锅底放一坨炒好的小炒肉,你不吃肉就倒上一层油,铺上白菜、豆腐、海带、粉条子,一会儿就炖好了!”

“说的跟演电影似的!你跟孩子们说说,烧烂几个了?”母亲嫌弃父亲吹牛。

小砂锅炖烩菜,火候真不好掌握,母亲的烩菜不见汤,又不能是干的,得恰到好处。帮衬、監督了母亲做饭近四十年的父亲,有一天在饭桌上心血来潮,信心满满,“这烩菜可简单了,我也会了!”

一桌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呵呵……

妹妹直言不讳,“味道就不一样!”

妈妈的西红柿拉面

西红柿去皮是一件麻烦事。

着急,想快,用奶锅在开水里煮一下,剥下来的是连皮带肉,还烫手,丢在案板上稀松一堆,汁水横流,两只手还弄得黏糊糊的,邋里邋遢。

网上找到一好办法,在西红柿的头顶浅刀开十字口,沸水里汆一下,皮打卷后顺手可揭,办法不错,可还是会带下些肉来。他日看央视《回家吃饭》,嘉宾秀秘籍———从西红柿的头顶插一根筷子,挑在火上燎烤几秒,皮瞬间可脱,试了,皮脱了,带下来的肉还是被烤得稀软,糊到手上。

母亲的做法是把西红柿洗净,放在碗里,用开水浇烫,水不要没过柿子,齐腰浸在水里即可,加盖闷一会儿。腾开手,葱切碎、姜打沫、蒜拍烂,香菜择净洗好备用。时间刚好,揭开碗盖,将西红柿用冷水冲一下,在顶部抠一小口揭皮,一大片、一大片,干净利落,不连带一点儿肉汁,从指尖顺滑到案板上,如出浴的婴儿般嫩滑,切片,形态规整清利;碎丁,颗粒饱润晶莹。

小时候住在村里,西红柿是母亲亲手种的,掰开来肉质丰嫩,汁水饱满。切成碎丁的西红柿下锅炒制,不加水,先用大火炒至锅中的西红柿丁翻滚,再文火慢炖至咕嘟咕嘟的小气泡冒起,再出锅,就是一盆色泽黏润香味扑鼻的西红柿酱。

是的,西红柿酱,母亲烹制的。而我炒出的只是一碗西红柿调和,稀汤寡水,不是一股子盐味,就是一股子酱油味。主要是西红柿不行!现在的西红柿,不是化肥催起来的,就是大棚里捂出来的,肉质瓷板,汁少味寡。可是同样的柿子,经母亲的手烹炒,还会是那一碗黏香可口的西红柿酱,还是小时候的味道。

儿时的岁月,等不得西红柿酱出锅,我们兄妹几人已各自拿着碗筷痴痴地立在灶台边,等着母亲煮面。

最好吃的是拉面。在煤矿上班的父亲,每到年根,会骑一辆老旧的“二八”自行车,后座上驮着五十斤的一大袋小麦粉,骑行百十里路回家来。五十斤的白面,是父亲一年吃食堂省出来的细粮,够我们吃上一年,当然只是腊月里用来蒸制过年的枣馍、花馍,大年初一到初五包饺子,还有我们兄妹四人过生日要吃的拉面。面在炒制西红柿酱之前已在陶瓷盆里和好,搭一块半湿的笼布,等香喷喷的西红柿酱的气味飘散开来,面已饧好,面团变得圆润光滑,堆在案板上,擀成手掌宽,一指厚的面皮,再刀切成约一指宽的小面棒,两头翘起刀口切出的尖角,样子像极了葡萄叶子上嫩绿的、胖胖的肉虫。童年的老房子,房前的老葡萄树,舒展开藤枝,爬满硕大的葡萄架,葡萄架下常摆着小饭桌、小板凳,是我们吃饭的凉棚。肉虫是葡萄天蛾的幼虫,从火柴棍般细小的小虫子长成约两寸长一指厚的肉嘟嘟的小胖子,柔润的身子在葡萄叶子上缓缓地蠕动着,正是葡萄由绿渐红,由酸到甜的时候,忍不住就想伸出手指触碰它淡绿的、柔弹的肌肤,尽管它是一只啃食葡萄叶子的害虫。

像肉虫的小面棒抻开到一定长度,把两头对接成闭环,两手抻着上下一抖,面就像两股绳子一样甩打在案板上,“啪”的一声,抻到刚刚好的长度和粗细,手一扬正好丢进了开水的锅里。“够了!够了!”我们在一旁数着,等母亲丢进十多根,用筷子挑出来刚好一碗面,谁过生日,这第一碗面就谁先吃,我们再依次等着,等了一年又一年,我们兄妹四人,对每个人的生日记得清清楚楚,每到新的一年,大哥还会在新买的月份牌子上把我们每个人生日的那一页折好,用红蓝铅笔做好标记,日子挨近了,每到中午,这一天的日历早就不知被谁撕掉了,到了晚上还要再数一遍,心里默念着到折页、标了记号的那一天还有几张,唯独不知道母亲的生日是哪一天。

妈妈的剔尖面

小时候住在村里,常吃的面食是红面剔尖。

红面,是高粱面。高粱面没有黏性,单独和不能成形,无法做面条。老爸爱说一物降一物。和面盆里半盆的红面,得抓一把榆皮面才“拿”得住。

榆皮面,是榆树皮磨成的面。春末夏初,砍倒一株刚醒来的老榆树,顺着树身,将树皮凿开一道缝,再从缝隙处将凿子切进去,稍一使力,渐进渐入,一整段树皮便可麻利地剥开来。剥开的树皮里面白白的,湿漉漉的,还有一点黏黏的光滑,外面的老皮用镰刀割去,再用剪刀剪成大拇指甲盖大小的碎块,剪刀剪不动,就垫一树墩,用斧头砍、剁,碎块榆树皮晒干了,磨成面,家家吃红面,家家离不了。

掺了榆皮面的红面和成面团后,可以加工成面条、面片、面鱼儿……

母亲最爱做的还是剔尖儿。剔尖面不用沾手和,一边加水,一边用一双筷子搅拌,至稀软如泥状。母亲用到的词是“拧面”,“拧”到手感有很强的回弹,面才有韧劲,剔出来的面鱼儿才有嚼头。掺了榆皮面的红面,只是能成形做食了,吃到嘴里还是剌口。母亲做红面剔尖儿,抓一把榆皮面,还会再抓一把豆面掺和在红面里,剔出来的面鱼儿粉嫩、滑口,还会有淡淡的、甜甜的豆香味儿。奇怪得很,妹妹新兰最不待见的就是豆腥味儿,哪怕是一丁点儿,都不能接受。母亲就再“拧”一碗只掺了榆皮面的红面,给妹妹吃红面剔尖的偏食。

母亲做剔尖面,多是入夏后天气热起来的时候。那年月还是生產队集体劳动,每天由生产队长召集队员下地干活。我们兄妹四人和母亲一共五口人,一年的口粮是母亲随生产队的队员们在田间劳作挣工分挣出来的。薅苗子、锄草、松土、施肥……地里的活儿不分男女,只是女劳力计工分要比男劳力少。父亲在矿上上班,家里只有母亲一个女劳力,工分小,出工时间就得满满的,出工不足时,就得扣工分,工分挣不足,直接影响到的就是年底口粮的多少。每到晌午,母亲收工,我们放学,几乎是前后脚进门,吃过午饭后,我们上学,母亲下地,时间紧张得很。剔尖面快一些,盆里拌好面,大哥和我能帮着“拧”面。“拧”面也很费力,我就“拧”不动,用肚子把面盆抵在墙角,还是“拧”不到位,锅开了能剔面了,还得母亲再“拧”几把。

做剔尖面,其实是母亲不得已的无奈。每年端午节一过,太阳晒得厉害起来,地里劳动回来,母亲的手指先是发红发痒,不几天就是一片一片的小颗粒,又过几天小颗粒变成了小水泡,小水泡又串成大水泡,手指也肿得小胡萝卜似的。晚上,母亲用一枚缝衣针在煤油灯上燎烤后,将水泡一一刺破,再涂抹上紫药水,厉害的时候,没有一只指头能幸免,母亲就用一根宽布条拴成圈,挂在脖子上,垫一书本把小胳膊托起来,把患疾的手托在书本上,疼痛会略微减轻些。“拧”剔尖面时,面稀软些,手上能省些力气。可是在剔面的时候,托面的面铲子得支在锅沿上,另一手须在蒸腾的热气中一筷子一筷子往锅里剔面。大哥和我也曾想帮着母亲剔面,动作慢得很,一头剔下去了,另一头还没断开,拖泥带水。母亲看着也急,只好再亲自上手,剔得飞快,快了,母亲患疾的手能少受些炉火的炽烤和热气的灼噬。

后来,我们举家搬到了城里,母亲的手疾才逐渐地好起来,三五年后没有再患,剔尖面也是很少做了。偶尔吃一回剔尖面,已不是红面,而是白面(小麦粉)掺两把绿豆面,妹妹的剔尖面还是偏食,而红面已变得稀罕、金贵,只在白面里掺一小把红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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