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泰蓝和平鸽大盘背后的传承故事

桂立新

Among the collectibles of Tsinghua University Art Museum， a group of cloisonn craftworks looks particularly unique： Center of Large Cloisonn Plates of Peace Dove shows the symmetrical intertwining flower patterns in rich and gorgeous style， which imply the time-honored civilization of the Chinese Nation. Six peace doves hold flower branches in the mouth. The flowers and branches naturally float with flying doves. This vivid image expresses the global peoples yearning for peace， and extols unity and friendship.

在清華大学艺术博物馆的收藏中，有这样一组景泰蓝工艺品显得格外与众不同：和平鸽大圆盘的盘面中心，对称的缠枝花卉图案丰富华美，寓意中华民族文明绵长，六只和平鸽口衔花枝，花枝姿态随着鸽子的飞翔自然飘荡，充满生趣，代表世界人民向往和平，歌颂团结友谊。鸟衔花枝的构图，与敦煌莫高窟138窟女供养人上衣图案，有着异曲同工之妙。在此盘底还标有“北京市特种工艺公司实验工厂制造”的字样。（图1）

另外两个景泰蓝大盘，与惯常所见的珐琅器传统图案也大相径庭：敦煌图案大盘，宝相花纹居中，葡萄纹镶边，奢华气息与淳朴之风并存，雕饰繁美与自然之美相合（图2）；飞天大盘构图动态有力，姿势自如优美。两名飞天乐伎身披彩带，翩翩翻飞，扬眉动目，横笛斜吹。配饰衣著轻盈华丽，画面鲜明富丽堂皇，给人以太平安乐之感（图3）；一组黑茶花卷草纹图案的烟具四件套装（图4）和台灯座（图5），则将极富民族性的装饰纹样与实用功能完美结合于一体。

敦煌图案缘何会与传统京粹景泰蓝工艺相结合？如果留心深入探究下去，就会发现在这组形式新颖、工艺精湛的景泰蓝制品背后，还隐藏着一段传承民族文化、革新发扬光大的珍贵历史，更与林徽因和常沙娜两位清华前辈有着不解之缘。景泰蓝又叫铜胎掐丝珐琅，它集历史、文化、艺术和独特传统工艺于一身，制作工艺融汇了中国的传统绘画、吉祥装饰、金属雕錾、宝石镶嵌以及冶金锻造、玻璃熔炼等技术，堪称中国传统工艺美术集大成者。到了明景泰年间，这一工艺更加成熟，加之当时的制品底色多为宝石蓝或孔雀蓝，故又得名“景泰蓝”。受到历代皇帝推崇的这项国粹，到了1949年却因多年战乱，已经处于濒危的境地。

为挽救这一民族传统工艺，1950年北京市工业局张锦成局长委派北京特种工艺公司领导，到清华大学聘请梁思成、林徽因做顾问，指导工艺美术创作设计，于是梁、林二人在清华大学营建系成立了“工艺美术抢救小组”。林徽因除了在中国古建筑研究方面建树颇丰以外，对中国传统装饰艺术亦有研究。她着手抢救百废待兴的中国传统工艺，并有志系统整理中国历代传统图案纹样，把中国传统图案与现代的设计相结合，服务于新中国的人民大众，也由此与景泰蓝结缘。就在这同一年，后来被誉为“敦煌女儿”的常沙娜，为了投身新中国建设，提前结束了原定在美国学习四年的学业，回到祖国。按照父亲常书鸿的原先计划，是想让她到当时徐悲鸿任校长的北平国立艺专继续学习绘画。然而，一个新的机遇为其一生的艺术生涯确定了方向。

按照周恩来总理的指示，1951年在北京故宫午门举办了“敦煌文物展览”，这是新中国成立之后首次规模宏大的敦煌艺术展，由常书鸿及其他相关单位的很多专家学者筹办。梁、林夫妇抱病来观展，给予了高度评价，常沙娜正是在这次展览上结识了二位先生。梁林伉俪看重她自小在莫高窟受到敦煌艺术熏陶，在绘画、图案方面的基本功都很扎实，又有留学的经历，所以破格推荐其到清华营建系做助教，协助林徽因从事中国传统工艺美术品的抢救、研究和复兴工作。也正是这一机遇，使常沙娜从此走上了工艺美术研究和艺术设计的道路。

林徽因主张利用传统的工艺技术，但改进原有的一些功能、造型、装饰主题，将古代宫廷皇家的陈设品转化为日用品，与人民的日常生活结合起来，突出实用性。但当时用于景泰蓝的图案只有荷花、牡丹花和勾子莲寥寥几种，几百年来一直没有太大变化，而中国的装饰图案始终是在千变万化中发展着。林先生找出了珍藏的历代装饰图案，让抢救小组成员学习钻研。后来他们又多次到景泰蓝作坊调查研究，从掐丝、点蓝、烧蓝、磨光、镀金，一道一道工序跟着老艺人们干活，熟悉每一个工艺流程。

学生们综合调研了当时北京的景泰蓝、雕漆、地毯等工艺美术品类，并从景泰蓝工艺入手，运用传统技艺，设计新的日常用品，如台灯、盘子、盒子等，应用于现代生活。林徽因指导小组为景泰蓝设计了一批具有民族风格的新颖图案，突破了以往单调的荷花、牡丹图。由于常沙娜熟悉敦煌艺术，所以做出了一些以敦煌图案为元素的新设计，很受林先生的赞赏。特种工艺公司还在崇文门外喜鹊胡同3号成立了研究、制作景泰蓝的国营特种工艺公司实验工厂，将许多散落民间的景泰蓝艺人请回厂参加实验，这正是景泰蓝和平鸽大盘的盘底字迹之来历。

1952年，北京召开了新中国成立之后的第一次国际会议“亚洲及太平洋区域和平会议”。在林徽因支持下，常沙娜大胆地将敦煌图案运用到现代生活所需的工艺美术设计中。她和小组成员为会议设计了一批景泰蓝和平鸽装饰盘和同题材的真丝头巾，以及具有民族装饰风格的景泰蓝台灯、香烟盒，作为纪念礼品赠送给各国代表。这两种国粹结合的创新设计，既具有新颖的主题，又具有浓郁民族特色，获得了与会代表的一致赞赏，还被郭沫若誉为“代表新中国的新礼物”。昔日皇家之器，终成大国之礼，其艺术价值和宣传意义都非同凡响。

在林徽因的身边，通过她的言传身教，常沙娜更加深了继承民族优良传统的思想宗旨。除了敦煌艺术，中国传统工艺美术也是异彩纷呈。其材料、技艺、图案纹样、文化内涵，都值得深入研究。更重要的是，林先生还提出：学习传统不仅仅是继承，还要发展出新时代的民族工艺。新时代的设计必须是民族的，也必须是今天的。而这次国礼设计，使得常沙娜既切身实践了这个契合时代进步的观点，也成为她从事艺术设计的重要开端。

在之后的岁月中，常沙娜长期从事中国古代壁画及传统装饰图案的研究和临摹，并结合现代装饰图案设计的创新需要，进行了多方面的、具有中国传统风格和现代装饰特点的创作设计。她在熟悉和擅长运用传统图案的同时，注重探索艺术“源与流”的融合关系。从敦煌艺术和大自然的花卉形态中，不断汲取丰富多样的造型素材，作为图案造型、构成及色彩的补充，从而形成她独有的装饰图案风格。

敦煌文化是中华文明与各种文明长期交流融汇的结果，展示着中国文化的自信。今天，如何将这份宝贵的遗产传承有序、发扬光大，是历史留给当代人的时代课题。发扬传统文化，要与时俱进，如何将传统文化融入现代设计？“新中国第一份国礼”——景泰蓝和平鸽大盘给出了优秀答案。而今细细欣赏这组精美的珐琅工艺品，如同漫步于悠远的历史长廊，比这些工艺珍品更加让人感动的，是隐含在这些藏品背后，两代清华人挽救、恢复、传承景泰蓝的精彩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