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岁的腊八粥

田建中

“腊八祭灶，新年来到，小妞儿要花，小孩儿要炮，老头儿老婆子要核桃……”这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民谣从我记事起，就随着冬天的到来像雪花一样弥漫在我童年的记忆里，让我对腊八的期待更加强烈，对新的一年的期待越发迫切。

依然记得，八岁那年的冬天特别冷，地面裂着缝，那条缝能塞进我们小孩子的一根手指头。屋檐下的冰棱有两尺多长，我家那只大公鸡冻得连鸣儿都懒得打了，蜷缩着身子把头扎在鸡窝里，祈祷着漫长的冬天能早点儿过去。

一进入腊月，娘每天傍晚都会走到村口的大槐树下，站在石碾上焦急而耐心地向远方眺望，盼望能看到离家快一年到山西做买卖的爹回家过年的身影。家里已经没有丁点儿钱了，八个孩子还指望爹带着钱回来过年呢！

腊八那天早上，天蒙蒙亮，我起床后掀开锅盖，拿起两块一成不变的煮红薯，背起书包就急匆匆地上学去。

走到半路，突然想起今天按规定该轮到我和最好的伙伴东生一起值日，就顺便拐到他家里喊他一起上学。到了东生家的大门口，猛然闻到一股浓郁的香味，一下子把我的口水给引了出来。我一边喊着他的名字，一边掀开棉门帘进到他家屋里。他也刚刚起床正在洗脸，他的妈妈正在炉火边拿着勺子不紧不慢地在锅里搅来搅去，还时不时地用嘴吹着热气，屋子里的香气让人心情喜悦，空气里是满满的温暖和甜蜜。

不一会儿，他妈妈用勺子从锅里舀满一大勺饭倒进一个碗里，还从橱柜里小心翼翼地端出一个透明的玻璃罐子，用一个瓷勺子舀出一勺子白糖认真地撒在碗里，然后轻轻地搅拌起来。我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碗里喷香的冒着热气的饭，口水像开闸的洪水充满了我的嘴，我的喉咙一会儿高一会儿低，将这口水咽到肚里好几回。

东生接过他妈给的碗，舀起一勺饭一边吹着热气，一边用舌尖舔着饭，陶醉地往嘴里吮吸，不时发出清晰的声响，还动情地说着：“太好喝啦！太好喝啦！”

我好奇地悄悄靠近东生的脸，极力想看清楚到底是什么饭这么香，这么好喝。

因为我个子低，加上屋里有点暗，所以只能看见东生的嘴巴上沾着的小米粒和他张开大嘴呼出的热气。这时候我多想夺过他手里的碗啊，但我不敢，只好瞪着一双大眼歪着脖子呆呆地看着，眼睛瞪得像核桃。

东生只顾自己尽情地喝饭，全然不顾我的反常举动，越发沉浸在自己的幸福之中。他妈妈看见我的窘态，呵呵笑了，这笑声一下子惊醒了我，我低下头不知所措地搓着手，真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东生妈用一个小碟子给我盛了一小勺子饭撒了点糖递到我跟前说：“看你馋得眼睛都直了，好赖也让你尝尝吧！”

我激动不已地接过碟子，连说“谢谢”，欢快得鼻涕都要流出来，赶紧深深地吸了一下鼻子，这才没有让鼻涕流出来。

我先仔细地闻了闻这香甜的味道，然后嘴沿着碟子的边儿轻轻地舔着碟里的饭，我一小口一小口地品尝着，吃出里面有大米、小米、绿豆、红豆、黄豆、花生，对，还有红枣、核桃仁和葡萄干，还有一些我实在叫不出名字来，反正特别好喝，感觉这是我喝到的最好喝的一碗粥。

东生在上学的路上自豪地对我说：“这是腊八粥，我在部队的爸爸专门托人捎回来十几种粮食，特意让我妈妈熬好让我喝的，可惜我妈妈还让你多喝了一大碟，弄得我都没喝过瘾！”

我听着这话，像个犯人似的不知道说啥，想哭但没敢哭出来，只好乖乖地听着东生的数落。

一上午我都在回味腊八粥的美味，老师讲的什么完全没记住，只是一直在唉声叹气。

中午回到家，我一见到娘就哭着闹着非要娘也给我做腊八粥，不然我就不上学了。娘听了有点莫名其妙，用沉郁无助的眼神看看我又看看天，然后低下头像在思考着什么，最后在我断断续续的哭诉中，她终于明白了一切。娘咬着牙说了一句话：“今晚也给你熬一碗腊八粥！”

我听了笑得露出了牙齿。

下午一放学我就飞奔着跑回家，只见娘准备的有苞谷糁、小米、绿豆、黄豆和花生，还弄了麦仁，娘说让我先写完作业，然后给我熬腊八粥，我满口答应。

没过多久，香气就像小精灵一样从灶房里跳跃着向我跑来，我整个人顿时醉了。

我一写完作业就嚷着让娘给我盛腊八粥，看见娘没有撒白糖，我哭着说没有糖就不算是腊八粥。娘犹豫了一下，从盖着盖子的陶罐里反复挑选，最后小心翼翼地拿出来一个最小的鸡蛋，罐里的鸡蛋是娘攒了好久给村里生小孩子的人家“办九”当作礼品用的，农村没有啥收入，鸡蛋是最好的礼物。

娘端着一个小平底碗向村里的小卖部走去，我知道娘这是拿鸡蛋换白糖去了，心里一阵窃喜。

不一会儿，娘端着盖住碗底的白糖回来了，我欢喜雀跃。娘刚到大门口，我一下子抢过碗急着要撒白糖，只听“扑通”一声，碗掉在了地上，白糖全撒了。我不管糖脏不脏，捧起一把就撒在我的碗里，蹲在地上一边用筷子搅拌着，一边贪婪地喝着最美味的腊八粥。

等我喝完了腊八粥，还想再喝一碗的时候，才看见娘已经把撒在地上的白糖放在了两个碗里。一碗是干净的没有尘土的，另一碗是土和白糖混杂在一起的。

娘在那碗有土的白糖的碗里加了些水谨慎地不停地摇晃着，等白糖全部融化后轻轻地放好等着水澄清，然后……

我看着看着，眼睛不由得模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