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妨吟啸且徐行
2020-01-13张叶叶
张叶叶
一提到大诗人苏轼,最有代表性的几个关键词便浮现了出来——“豪放派”“豁达”“乐观”。这些常识在小学、初中阶段学生就能够倒背如流了,然而在高中文本教学中,学会“为什么”比“是什么”来得更重要。如何通过文本的教学,让学生体会苏轼在遣词造句和蕴神怀意中浸润的豁达情怀,品味古典诗词的风格和意境,尝试接近苏轼的生命状态和人生情怀,则是课堂的关键。
《定风波》是一首典型的苏轼的词作,苏轼通过沙湖道中遇雨这样一件小事,书写自己的旷达、率真和洒脱,在遣词造句上可以说是精准无比,一字均不可失之换之。所以,在教授本词时,笔者预先将词作的部分内容加以改动,引导学生通过对原词关键句的赏读,品味诗人特别想传达的感觉。
现将原词与改动的词作列出来:
定风波(原作)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定风波(改作)
莫听雨落林间声,不如游吟且徐行。竹杖芒鞋定胜马,莫怕,一蓑煙雨过平生。
和煦春风吹酒醒,微冷,平湖暖阳已抚身。回首从前平淡处,归来,既无风雨也无晴。
学生的感觉比较零碎,笔者引导学生从以下几个方面品味语词的选用:
一、轻重搭配
苏轼用词可以说是“准”和“狠”,首句的“穿林打叶”,一“穿”一“打”均是力度很大的词语,立即就将读者带入了雨来的迅猛之感和激烈之感中。我们将其带入日常体验中来看,这种情境会让人产生恐惧,更生“途中遇雨”的狼狈之感。词人在小序中说,“同行皆狼狈,余独不觉”,“我”的“不觉”就在于再声势浩大的风雨,一个“莫听”便表明了自在自如的人生态度。
“吟啸”相比“游吟”更是力度见甚。古人所谓的“啸”就是现在的大声叫喊,形式可能大于内容,而“游吟”给人的感觉是悠和雅致的,对于苏轼而言,“吟啸”似乎是和狂风暴雨的声音做一个正面对抗,你看我苏轼是完全不顾外在条件多艰难的,任何艰苦的环境都保持向上的情绪、力量,学生对于他旷达的形象自然印象更为深刻。
再看“谁”这个字,用得甚妙。它的力度在于营造出了一种天不怕地不怕的豪迈气势。放到日常生活中来看,“谁”就是一个极其带有反问意味的词。“谁管他?”“谁知道?”语气十分坚定。放在本词语境中,更是决绝地表明了跟风雨对抗到底的决心。苏轼怎么可能畏惧这突如其来的风雨?比起“莫”字带来的自我勉励之感,其力度更重,决心也更大。
苏轼是不是字字都用得重呢?不尽然。“竹杖芒鞋轻胜马”,这个“轻”字,自是将轻松自如的心态彰显出来。在苏轼看来,也不是不想穿戴好一切防雨装备、骑着马儿惬意地在雨中慢行,而是现在撑竹杖、着芒鞋,和大自然亲密接触,也自有一番雨中赏景的惬意啊,这可能是在马上体会不到的。人生果然难得翩翩似“天地一沙鸥”的时刻,回归率真的自我。而如果用“定”字,既不符合苏轼性格中属于道家和释家的随意洒脱态度,也显得整首词过于生硬和刻意。
二、亲疏分明
笔者所言“亲疏”,是指要引导学生关注苏轼在本词中遣词注重与自然的“亲密接触”。提本词之前,举出《江城子》中“左牵黄,右擎苍,锦帽貂裘,千骑卷平冈”一句,这个“卷”字的破坏力和震慑力是显而易见的,显出威严感和征服感。而放到本词中来看,举例而言,“料峭春风吹酒醒”中的“吹”字,属于日常用语,实际却含义生动。联系生活常识来看,吹气吹的是冷气,呼气呼的是热气,用一个“吹”字让读者感觉到了冷飕飕的春风吹在诗人因酒醉而微热的脸上,故而醒来。吹来的冷气和脸上的热度构成了一个对抗,拉远了“春风”和“我”的距离,自然让读者联想到这“春风”除了自然界的实物外还应有所指,关注诗人的生存状态。
再看“山头斜照却相迎”,“相迎”二字则明显表达了亲近感。笔者在这里将“相”做动作偏指一方解释,雨过天晴后的斜阳具备了人的特点,主动地拥迎着这刚被春风吹醒的诗人。改作“平湖暖阳已抚身”,则多了些刻意的主动。不得不提苏轼的《赤壁赋》中“惟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耳得之而为声,目遇之而成色”中的“得”和“遇”二字,人和自然的互动,不就是偶尔得知,不经意间发生的吗?而此时的“我”又作何反应?后文说到了,“我”似乎被这亲密的微弱的温柔所打动,忘掉过去的悲伤,欣然归去。这斜照似乎成了酒醉过后给予“我”抚慰的亲人。
这件小事中的各个物象,暗示诗人的生存环境十分明显,诗人总能在看似不平的环境中找到内心的慰藉,彰显出自己乐观的心态和向上的气势。
三、动静相宜
本词的空间感较为明确,画面较为清晰生动,在诗歌形象的动静呈现上需要提出关注。前面提到的“吟啸”无可取代,而“一蓑烟雨任平生”句的“任”字和“归去”这两处,都十分精准地写出了抒情主人公自由恣肆的形象。“任”字作“任凭”解,诗人认为,就算披着蓑衣在风雨里过一辈子也处之泰然,那种随性和淡然跃然纸上,也就是说,任凭会雨过天晴也好,还是雨一直下,诗人都不会为之狼狈慌张或是欣喜若狂,以内心的安然来应对天地一切变幻。
“归去”和“归来”二词,明显“归去”显得动作幅度更大,心理情绪也更激烈。笔者理解的“归去”,是在诗人洞察这世间的冷之后做出的独立于世的人生选择。任他春风料峭地吹,任是否会有斜照相迎,任过去是萧瑟还是光荣,诗人内心自不动,这是一种至上淡然的境界,和范仲淹所谓“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人生态度有异曲同工之妙。
整首词作因事而发,看似随意平淡,毫无雕琢,而细细品来,才能真切品味到苏轼此时的生存状态,感悟他乐观旷达、诗意洒脱的人生态度。人生不就是会面对偶然遇见的风雨吗?苏轼的词作应该给我们以慰藉,以启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