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缺

Prayer

残缺和遗漏是完美主义者的天敌。记忆中大学时写论文的日子里，从定选题、收集资料、写初稿、修改再到正式审核，我与各式残缺不全的信息片段进行过长久而艰苦的斗争。网上海量公开资料唾手可得，个人的阅读量受限且仅受限于离论文交稿的时间以及能理解多少门语言。超链接让人在信息的宽度和深度上皆无法穷尽，浏览器同时打开着堪比压力测试的一百多个tabs（窗口），从纸质参考书到在线文档再到相关视频讲解，我将无数个挑灯夜战的夜晚献给了边边角角的信息。而每到论文截止日前，才大悟整体架构的重要性，底稿匆匆完成，多日搜索研究来的细节被草草填充，最后感叹“死线才是第一生产力”，明白太过于追求完美与拖延无异的道理。

对另一部分人来说，“不如意事常八九，可与语人无二三”。他们认为残缺是一种常态，与吹毛求疵的完美主义相比，一部分人看淡破损、安于残缺，譬如旧时穿着打补丁的衣服，现今用着屏幕有裂痕的手机，或者选择过时版本的产品、软件等等。我想，对他们而言，不如意事固然常八九，而身外物亦十之八九，若在拥有新事物的完好时不过于惊喜，自然也能对它们变旧、磨损甚至是坏了时加以接受。记得我初驾新车的头几个月总是胆战心惊，生怕路上哪个冒失鬼一不小心破坏了它的完美，清洗护理得颇勤，甚至连开关门的动作都格外轻些，仿佛买车不是为了让它给我提供便利，而是给我一个照顾它的机会。这份溺爱会随着时间流逝慢慢变弱，更会随着第一次小事故的发生而骤减，一阵心疼过后我发現这辆车是多么普通，远不及橱窗里的美艳绝伦，它终将长出那些用过的痕迹。既然残旧和报废是每辆车的宿命，实在不值得我为之牵动心神。于是我有了种面对车上这些莽撞印记的泰然，也不急着处理，罕见地和残缺、不完美和平共处。直到换车的那一刻，我即将把钥匙交给下一任车主时，却发现自己明明为了另一辆完美的新车将它抛弃，却对它的残缺分外不舍起来。若无这份破旧，我岂不又需胆战心惊一回。所以，残缺不仅是事物短暂美好过后的常态，更能让人卸下包袱、轻松前行。

最受人重视的残缺在哪里？答案应是在各大博物馆和历史研究所吧。无论开采和保存得再为精心，你也很难用完美无损来形容这些历经千百年的字画、青铜和玉器。光从意识形态上来说，王羲之的《兰亭集序》能让今人完整复原出东晋永和九年三月初三在会稽山阴举办的那场盛大雅集吗？北宋李公麟的《兰亭图》、南宋《俞紫芝兰亭序》、明代文徵明的《兰亭雅集图》等，哪幅名作能复刻出真实的兰亭？文物无不残缺，历史亦是如此，过去的一切事物根本无法面面俱到地得以流传，但我们面对残缺不全的字、铭文、雕刻品仍然如获至珍，倾心致力研究。

如同空中楼阁的完美并非无人欣赏，但脚踏实地地生活，残缺亦能很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