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草原”
2020-01-13芝芝
芝芝
深圳的四季并不分明,唯有冬夏。所以冬日一过,阳光就带了些燥意。
花园里早早地挂起了棉被,老人们趁着难得的好天气把棉被晒得蓬蓬松松的,为来年编织一个带着夏意的冬。
没有记错的话,我是12岁时遇到他的。
那天的风很安静,细碎的阳光透过枝丫落在地上,形成静止不动的光斑。
我是被一个低沉的嗓音吸引过去的。他就坐在树荫里,身边放着一个收音机,里面传来的就是彼时最火,也是我最喜欢的那首《董小姐》。
枝丫间热闹了好几个昼夜的知了仍在聲嘶力竭地歌唱,配合着高潮部分那句“我爱上了一匹野马,可我的家里没有草原”,规律而又突兀。
或许是我停留的时间有点长,他抬头看了我一眼,冲我礼貌地笑。
从那以后,我经常看到他。他总是一个人坐在那里,身边环绕的永远是那首万年不变的《董小姐》。而我,也总是会停下脚步陪着他听一遍。
我们从未对话,却像熟悉的陌生人。我似乎读到了他的故事,却并未知晓,也不敢询问,只是猜想也许他在思念他的心上人,也许他年少时是不羁的野马……
事情发生转机的时候已到了秋季,那天的落霞格外黯淡,天空是暧昧的灰白夹杂,夏日漫无边际的白昼也终于随着季节转变在慢慢缩短。
忘了是因为什么和父母吵架,我愤怒地摔门而出,在楼下遇到他,终于抑制不住满腔的情绪和他倾诉:“我总觉得我是一匹野马,这里却不是我的草原,我做梦都想逃离。”
他伸手拍了拍他身边的位子示意我坐下,说:“我以前也是这么想的。”
我坐在他的身边,疑惑地重复:“以前?”
“我的家在呼伦贝尔。”
我有些诧异,因为我觉得他温润儒雅的性格和北方人似乎不着边。
“1980年,深圳被划为经济特区,我从草原出发,来到深圳发展。不得不承认,刚刚来到深圳的那段时间特别难熬。当时的深圳经济也不是很好,就是一个破旧的小渔村。环境的艰苦加上工作的困难,压得我喘不过气来,我也一度想要远离这里。可是当时我家里穷,出门的时候带的钱只够来深圳,不够回去,再加上我要面子,不好意思一事无成地回到草原,所以就一直没有走。那段日子里,我甚至觉得,在深圳生存就是世界上最困难的事情。”
当远处的第一盏霓虹灯亮起来的时候,他又笑了一下,说:“在深圳生存的确很累,但是在深圳生活就不累了。”
“生存和生活有什么区别吗?”
“有啊,生存就是为了活而活,而生活就是每天携带着希望而出,满载着收获归来。”
我有点不解,但还是更好奇后面的故事,于是问道:“那后来呢?”
“后来啊,后来我在一日一日的拼搏中获得了自己的目标,慢慢地发现向着目标努力是一件多么美妙的事情。实际上呢,当你觉得努力的过程使你快乐的时候,你也就离成功不远了。”
远处的霓虹灯渐渐变多,形成一大片的璀璨。花园林荫路上高压钠灯也一齐亮起,看上去就是两行排列整齐的光晕。
“深圳成功了,我也成功了。可是当我拥有了可以回草原的一切条件后,回过头来看我在深圳度过的日子,我却发现我早就爱上了这座城市。”
花园里渐渐热闹了起来,人们熙熙攘攘地出来散步。在一片嘈杂声中,他的话语像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淡淡地抒发着恒久不变的情怀。
“是啊,深圳发展的速度快了,我们的情感却沉淀了,来了也就是深圳人了,这里早就在不知不觉中成为那个真正属于我的草原。”
说完这些他没有再开口,四周也回归了安静。《董小姐》已经接近尾声,只剩下伴奏在漫无目的地徘徊。
其实,那天的我并未明白他所描述的“野马”和“草原”的故事,只是被他的努力和情怀感染了。
现在,我回过头去浏览那些在深圳度过的日子,那些我哭过笑过也想过逃离的日子,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原来我也早就爱上了这座城市。2013年,我在和父母无休止的争吵中觉得深圳无法接纳我,我以为我在深圳的日子就只能是灰暗的,我做梦都想离开深圳,去远方寻找我心中的草原,但其实深圳就是我的草原。
其实我和他是一样的,我们都是野马。
他是从呼伦贝尔一望无际的大草原来到深圳的一匹野马,到了之后发现深圳也是一片特殊的草原,甚至深圳的青草更加丰茂,可以让他更好地提升自己。
我是出生在深圳的一匹野马,我曾梦想着远方的草原,我想看不一样的山和不一样的花,但到了最后我发现,深圳才是我魂牵梦萦的地方,它才是我的草原。
还有许许多多来自五湖四海的人,我们都是野马。深圳这片草原接纳我们,包容我们。但是草原也有它自己的规则,它只用它的乳汁哺育那些真正有理想有追求的人,而这些人在奔跑时流下的汗水也可以反过来回报脚下的土地。
繁弦急管,烟景长街,一如既往,一切如常。
七月,窗外的三角梅开得正茂盛,粉嫩细小的花瓣紧紧地拥抱在一起。新叶轻轻拍打,迎合着淡淡的草木花香。
深圳虽然只有冬夏两个极端,但柔和的阳光触碰每一朵花每一片叶,覆盖这里的每一个犄角旮旯,温暖每一个拼搏的梦想家。
三角梅开了落,落了开,我们和城市一起不断成长,拥有了更深的爱的羁绊。
当我脱了鞋袜,赤着脚直接接触这片土地的时候,那种血浓于水的感觉就涌上来了。
这是,我的“草原”。
编辑/谭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