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肆时光
2020-01-13木尔喵
木尔喵
有时候我会怀念从前读书到深夜的日子。
那时还算是个小姑娘的我,总是打着手电筒缩在被子里像耗子一样啃着藏在枕头下面的零食,然后近乎雀跃地翻开那本省下早饭钱才买到的书,把夜晚拉长成一个人的热闹宴会。
在热闹中出场的有漂亮的吉卜赛女郎爱丝梅拉达,满腔仇恨归来的复仇者唐泰斯,一天看四十四次日落的小王子,用心血染红玫瑰的夜莺,还有我始终偏爱的骑着光轮2000的哈利·波特。
那样的夜晚,夜空、群星甚至窗帘上月亮的影子,都是富有诗意的。
虽然到了第二天昏昏沉沉地去上学,连物理老师嘴里的重力摩擦力都搞不清楚是什么,可我丝毫不为此苦恼。
唯一让我感到怅然若失的是手里的书即将读完,书包里的零食所剩无几。
据说我小时候很爱哭,但自从有了记忆并逐渐长大后,我几乎没有再在人前掉过眼泪,而读书读到泪眼蒙眬的时候是不能算的,因为从不觉得这种时候的悲伤会让人感到羞耻。
记忆中第一次读书掉眼泪是因为张爱玲的《花凋》,久病的川嫦买了一双新皮鞋,满意地觉得可以穿两三年,结果很快就去世了。读到最后一句“她死在三星期后”,我把脸埋在枕头里,仿佛自己也一起死掉了。为什么不能讓她再穿穿那双鞋,满足她生的渴望?手电筒的灯光斜斜地打在床头的墙上,只有一个寂寞的影子。
以后再哭就会关掉灯,抱着书,仿佛想要安慰谁。
毕竟需要安慰的人太多了。
比如菲茨杰拉德笔下隔着海拥抱心爱的人门前那盏绿灯的盖茨比,太宰治笔下待人永远温柔但失去做人资格的叶藏,白先勇笔下躲在黑暗王国中只有夜晚没有白天的男孩们,李碧华笔下做着虞姬梦却连假霸王都得不到的程蝶衣,苏童笔下受过新式教育却被高墙深院逼疯的颂莲……
他们好像都活着,又在活生生的痛苦挣扎无奈绝望中失去光彩。
盖茨比看见黛西一定像小孩一样手足无措,他死的那天早上还等待着对岸那个物欲女郎的爱情,可他也许知道自己等不到了,数十年的美梦已经破碎,那时候他在想什么呢?
叶藏就像酒吧的老板娘说的:“我们所认识的阿叶,又诚实又乖巧,要是不喝酒的话,不,即使是喝酒……也是一个神一样的好孩子呐。”他笑起来应该是温暖羞涩的,无害到懦弱,即使是妻子被强暴时也只能躲在外面哭泣。
段小楼成亲时,程蝶衣的疼痛一定和人鱼换脚后走在刀尖上相同。
颂莲那么骄傲的女孩子在失宠后是抱着怎样屈辱的心情去求老爷,破釜沉舟般喊出“你让我干什么都行”这样软弱的话。
他们的疼痛时时折磨着我,有时夜里做梦都不忘落下眼泪。人生为什么竟有这么多苦痛?明知求不得的东西为什么还要义无反顾地冲过去?更悲哀的是人喜欢高估自己,以为总有幸运结果。
就这样在眼泪和零食中,一个更加宽广的世界逐渐展开,越来越多的人闯进我用被子搭建的小小王宫里。
村上春树和崛辰雄是唯美纤细的,舍伍德·安德森、毛姆和茨威格的短篇小说最有意思,加缪的《鼠疫》和乔治·奥威尔的《1984》让人毛骨悚然,海明威和杰克·伦敦是热血沸腾的,劳伦斯和德莱塞的书是翻开第一页就舍不得放下的,最爱的推理小说被爱伦坡、钱德勒、卡尔、阿加沙和东野圭吾占满,最糟糕的是把莫言、陈忠实和方方的小说当作色情小说读了,最舍不得读完的是萧红和大仲马,最讨厌的也是唯一一本至今都读不下去的,是霍达的《穆斯林的葬礼》。
可惜夜晚太短暂,读着读着,星星就不再闪烁,读着读着,我就变成了大姑娘,不再能够轻易被虚构的故事、虚构的人打动。偶尔想起年少时躲在被子里读书的自己,还会不由感慨:那真是天马行空爱做梦的放肆时光。
编辑/胡雅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