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蛙的不归之路

有狐其潇

Chapter 1

薄雾蒙蒙的春日，安之城下着绵绵细雨，远在千里之外的袁葵从遮天蔽日的侧柏树下惊醒，下意识地抬手看向腕上的智能手环。手环正发出嘀嘀的响声，一声又一声。

在被要求参与捕捉旅蛙个体C-3-0的时候，袁葵对这项任务还是没有这么犹豫的，但现在，手环上的坐标定位显示她离目标已经越来越近，她心中反而浮起了一层难以描摹的忧愁。

她真的要把自己领养后逃到野外的小呆带回去吗？

小呆，学名旅蛙，正式编号又叫C-3-0，是第三代人工培育的高智慧蛙科动物，耐寒耐旱品种。袁葵领养它纯属偶然——一次偶然的跟风行为。

那时候网络上一款叫“旅蛙”的养成类游戏大受欢迎，功能十分简单，就是在网络上领养一只青蛙，定期喂养，然后看着自己养的小青蛙在虚拟世界不断旅行，收集小青蛙寄来的风景各异的明信片、特产以及它和其他小动物的合影。本来不太喜欢玩游戏的袁葵看到身边的同学纷纷下载，也充满好奇地按了下载键。

“哇，小葵，你这只和我们的不太一样呢！”同桌欧阳凑过来，指着屏幕上的青蛙照片，“你看，它的原始昵称是C-3-0。”

“欸？”袁葵有点诧异，“有什么不一样的嘛，只是一个随机编码吧。”

“我的编码开头是C-2，后面的数字也比你的长。”欧阳翻出了刚下载游戏时的截图，上面的原始昵称是C-2-52801。

“这可能说明游戏更新换代了……编号都变了……”欧阳盯着袁葵手机界面上的青蛙，试图辨别出它和自己的蛙有什么不同。

可惜袁葵的兴趣点并不在这上面，很快她就陷入了取名字的烦恼中。

那是一只蓝绿相间的青蛙，眼睛圆而鼓，面相呆萌。

欧阳的青蛙叫呱唧，袁葵歪头想了一会儿说：“那就叫小呆吧！”

“哎，小葵你取名字也太随意了吧。”欧阳感到无奈。

小呆和这个游戏里其他普通的青蛙一样，吃吃饭，睡睡觉，看看书，出门旅行，拍照，发回照片。

起初，袁葵看着班上同学热衷于收集青蛙发回来的明信片，总有些提不起兴趣，在她看来，那毕竟只是一些事先准备好的插画根据系统的安排随机发布而已。只要设置个参数，就可以决定某张照片被发布的概率。

可是小呆不一样，袁葵第一次玩就注意到了。

小呆带回来的照片，是真实的照片。

照片里的小动物，也是真实的。

是系统升级了吗？这些照片是3D模型做出来的，还是摄影师提前拍摄好的微观照片？

袁葵的指尖在屏幕上不断滑过，百思不得其解。

以前这款游戏的明信片或合照里会有青蛙的身影，但是……她收到的这些照片里，从来没有小呆。

那天是周五，她记得很清楚，因为玩这个游戏玩到了12点钟也没有入睡。

到了周一，欧阳一见她就直呼：“小葵，快看，系统升级了，这些照片也太真实了吧！”

Chapter 2

雨丝透过窗户飘到脸颊上，带来一阵令人清醒的凉意。袁葵拍了拍脸颊，盯着腕上的手环，忽然觉得从她领养小呆到现在所发生的一切……都恍如梦幻。

欧阳说，就在袁葵下载游戏的那个周末，旅蛙系统就进行了全面升级。

所有用户的青蛙都完成了新旧版本的替换，从C-2升级为C-3。欧阳在游戏论坛里逛了下，发现新用户的青蛙原始昵称都是C-3开头，然后连着3位到6位不等的数字。

“你也太幸運了，我猜你应该是新版本测试的第一个用户。”欧阳兴致勃勃地猜测。

“欸……这种幸运也没什么用处吧，难道系统会因为我是测试的第一个用户就给一些特殊福利吗？”袁葵漫不经心地戳着手机屏幕吐槽。

结果一周之后，旅蛙官方发布会就公布了重磅消息：全新的C-3旅蛙是多国合作的C1生物实验研究中心的最新成果，这是该成果第一次投入实际商业运用。C-3代旅蛙已经不是虚拟的代码，而是真实的生物——第三代人工培育的高智慧蛙科动物。

C1研究中心培育出的箭毒蛙和雨蛙经过基因编辑，结合了蜡白猴树蛙、储水蛙、林蛙等耐旱耐寒的特性，在地域适应性上更强，且具有智慧，通过训练能够与人进行简单的互动，更适合作为家养宠物蛙。雨蛙体内还植入了人工智能芯片，这种芯片原本用于帮助残障人士控制肢体，现在可用来控制青蛙，追踪蛙的定位，读取各种生理信息，对生化参数进行连续的实时测量与控制。

旅蛙公司在青蛙身上安装了微型图像采集设备，利用“眼球追踪”技术，根据设定好的程序，能够每间隔一段时间拍摄下青蛙所捕捉到的画面，并自动上传到网络系统中发送给青蛙所属的用户。

“想不到有一天我的青蛙竟然会变成真的！”利用下课时间看发布会的欧阳连声低呼。教室里，养蛙的同学热闹地讨论着。

袁葵戳着游戏界面里的青蛙动态，有点疑惑：“不过，我的青蛙从昨晚就一直宅着，没有出门过。”

“那是它们公司要开始收费模式了。”前桌的男生扭过头来，故作内行地说，“这么重大的研究成果，前无古人的游戏创新，肯定不会继续免费了。”

一旁的欧阳眼睛盯着直播屏幕，点头道：“对，刚刚才说的，以后认养真实旅蛙需要付费，付费模式有……”

“付费有什么关系！你们看到没有——用户可以将旅蛙领养回家！青蛙不出门的时候，是真正的在我们自己家里。”养蛙正处于沉迷期的文艺委员方栩栩突然高声接话。

袁葵还没消化完这接连而来的讯息，欧阳蓦地转过身，抓住袁葵的肩膀猛烈摇晃：“啊啊啊！小葵，你太幸运了！发布会上刚说了，抽中第一只测试版旅蛙的用户三年免费。”

C-3-0果真是第一只真实旅蛙，游戏玩家欧阳不仅鉴定出了它的身份，还猜测到它会带来福利。

次日的傍晚，黄昏还来不及去追赶西沉的落日，赶回家的袁葵签收了快递，领取她的专属幸运。

在余晖中，少女圆溜溜的眼睛与旅蛙凸起的眼珠四目相对，一霎寂静。

“呱——呱——呱。”

蝉鸣沉落，蛙声升起。旅蛙率先打破了沉默。

“小呆？”

那只鲜艳的蓝绿色旅蛙鼓起鸣囊，下巴像吹起了一个大大的泡泡球，袁葵忍不住伸手去戳它。

小呆配合地歪头、消气，那鼓起的气泡般的鸣囊随着手指的触碰瘪了下去。

袁葵顿时被逗笑。

落日洒落一片金光，穿过仲夏蓊蓊郁郁的树荫，将女孩捧着旅蛙的侧影斜斜拉长。

Chapter 3

袁葵说：“小呆真的很聪明。”

“嗯……应该要比猫猫狗狗聪明许多，能理解许多人类的指示和语言。”

欧阳不屑地摇摇头：“我早就发现啦，我领养的呱唧放在家里，一开始还怕我哥哥养的哈士奇咬伤它，谁知道那只傻狗根本不敢靠近，看起来还有点怕它呢。”

呱唧是一只通体明黄的雨蛙，品种原型是产自南美热带雨林的黄金箭毒蛙。欧阳将它带到袁葵家去玩，才真的从侧面证明了小呆的智商高于一般青蛙。

袁葵只是伸出手，小呆立刻就跳到了她的掌上。

欧阳拍了拍手，连声呼唤，呱唧才犹豫地往她的方向靠拢。

“呱唧是真的蠢萌……唉……”欧阳躺在地板上叹气。

空调的凉意柔柔袭来，袁葵跟着瘫倒在地板上，渐渐眯起了困倦的眼，小呆从沙发上蹦到了地板上，也由下往上慢慢合起眼睑。

旅蛙公司说，要先让青蛙熟悉和适应自己的“家”，让芯片形成记忆定位，才能放出去“旅行”。

一个月的适应期过后，袁葵和几个同学提着青蛙笼子来到湖心公园，结果发现溯溪湖畔早已蛙声一片。

养蛙已经成了一种新风潮。袁葵注意到，许多大人是提着笼子来的。

呱唧和小呆蹦出笼子的时候，欧阳不无担心地说：“它们真的会记得回家的路吗？”

袁葵本来想说既然旅蛙公司开发出了这种项目，肯定之前有过许多次实验，应该可以放心。但她看着小呆跳出几步，蹲在深碧的荷叶上忽然回头望她时，却也有一霎的恍惚，心中如同平湖水面过微风，一丝涟漪被牵动。

“会的吧。小呆一定会记得的。”

袁葵笑着朝旅蛙挥手，莲叶上的小呆眨了眨眼睛，转身蹦入湖水中，溅起水花三四朵。

这个夏天怎么这么长？

炎炎夏季，暑气蒸腾。空调冷气十足，袁葵躺在大床上抱着手机滚来滚去。

她的手机里时不时有新的动态提醒。

手指在屏幕上滑过，传来的照片正是青蛙眼中的世界。

旅蛙公司称其培育出的C-3旅蛙相对于普通蛙类，生活栖息地范围更广，除南极洲外，各大洲的人们都能领养它们并享受到“旅行”的乐趣，而且C-3代旅蛙可以用于生物防治——如果将它们放养在农田中，能有效减少害虫。

袁葵在一口汽水一口西瓜的夏日里翻了个身，系统又提示小呆传来了新照片。

原来青蛙眼中的世界是这么的不可思议，从墙角的壁虎到灯下的飞蛾，从天上的一轮明月到荷塘清露大如盘……

青苔霜华，菌菇野兔，石潭瀑布，沼澤芦花……袁葵总能看见微观世界里的各种风景， 而小呆总能记得按指令回家。

时间悄然飞逝。

等到界面上显示已达成“世界之旅”级别的明信片收藏后，咬着吸管的袁葵蓦然发现，世界已经改变了模样。

一场暴雨过后，蛙声嘹亮。

无论是城市还是乡野，人们都可以听到旅蛙的歌声。

已是旅蛙的世界了。

Chapter 4

新闻轮番播放的是一连串旅蛙引发的危机和灾难。

起初只是声音扰民，渐渐是生物入侵，后来是大规模物种消亡，再后来是病毒在动物间暴发，多次变异的新型病毒再传染给人类，各地相继出现多个抢救无效的病例。

为什么会这样？

小呆也蹲在沙发上陪袁葵一家看新闻，不叫不闹，有时和袁葵四目相对，蛙与人俱静。

袁葵一家看着新闻，不无担忧。

袁妈妈瞄了一眼待在专属旅行窝里的小呆，担心地说道：“小葵，你明天还是把它退回给那家公司处理吧。”

袁葵看着小呆一鼓一瘪的鸣囊，伸手轻轻弹了弹，说：“我把小呆放在家里就好了，这段时间先不让它出门。”

小呆也在看电视，蓝绿色的皮肤渐渐变为旅行窝的草绿色，不仔细看，完全不会发现窝里还有只青蛙。

可是事情已非袁葵想的那么简单。

校园里的热议像池塘里炸开的蛙声，沸沸扬扬。

学校组织的科普讲座上，专家分析说C-3旅蛙的基因来源繁杂，在自然界，色彩斑斓的箭毒蛙大多数带有剧毒，鲜艳多彩的皮肤是它们自带的警戒色，一般捕食者会避开这类“食物”，因而它们缺少天敌；蜡白猴树蛙皮肤会分泌一种蜡质，它们会用四肢把这种蜡质涂满全身，防止水分散失，因此适应偏干燥的高温环境；高纬度地区的林蛙在零下16℃至零下4℃的环境中经历冰冻解冻也能存活；储水蛙能够储存自身质量一半的水，可以在沙漠生存……

“这些旅蛙带着它们的特性和自然界的各种蛙类再度繁殖变异诞生新种类，一次产卵在数颗至数百颗之间。”专家沉重地放下稿子，话音戛然而止。

在场的人们在停顿和沉默中忽然明白了这意味着什么，顿时哗然。袁葵和欧阳在一片炸开的议论声中不安地对视一眼，彼此眼中除了无措和茫然，还有一种本能的对死亡的恐惧。

那些广告宣传视频一时间都销声匿迹了，同样消失的还有人类世界里复杂多样的旅蛙。

大规模灭蛙行动已经展开。

袁葵匆忙赶回家里，小呆也已经不见了。

时钟转到夜色下的十一点半，这是软件设置好的回家时间，然而这一夜，小呆却没有回来。

翻来覆去睡不着觉的袁葵在天亮之后和家里大闹一场，流着泪执拗地认定是父母把旅蛙偷偷处理掉了。

许久之后的一天，袁葵走在安之城的街道上，回想起那时的争吵哭闹，心中百味杂陈。

那天安之城刚刚结束了一场降水，雨润山新，风和景明。

袁葵总觉得一切很恍然，当她下意识触碰到手环的时候，手环亮起，智能手环上有一栏显示着她和小呆分别的时间，那个数字越跳越长，从冬到夏，从秋到春，从城市荒弃到四野蛙鸣……

在浑然不觉的梦里，巨大的生态灾难已经席卷全球。

记忆中，方栩栩是第一批主动配合生化部队处理旅蛙的同学，那时她的家人已经感染变异病毒。

而欧阳消失在巨大的森林里，腕表最终定位在沼泽中。

还有多少认识的或不认识的人？

鬓发斑白的老师在默哀时泣不成声。袁葵眼睛酸涩，透明的水珠一滴滴落到桌面上，只觉得缓缓流动的悲伤如水雾将周身包裹。

怎么可能呢？原本以为很遥远的事情竟然已经真实地发生过，将一切变成了过去式。

人们重新建立大型安置点来防范生态灾难和病毒感染，疫情暴发的城市进行集体搬迁，他们所迁去的地方，叫安之。

但一切并没有终结，安置的据点外，疯狂繁衍的旅蛙和迅速变异的病毒仍不断地侵蚀整个生态圈。

直到有一天，科学家和早已名存实亡的旅蛙公司突然找到袁葵。

“C-3-0是特殊的。”从前负责科学养蛙的C1生物实验研究中心科学家扶了扶眼镜，表情严肃地说道，“我们迫切需要它。”

Chapter 5

“它失踪后你有根据定位去找过吗？”C1的工作人员问。

袁葵点头。

“但是找不到，一开始定位显示在我家周边，可每次我试着离它更近的时候，它的定位又会离我更远。”

两位科学家神色复杂，说：“看来我们猜得没错，它更具有‘智慧，比起其他旅蛙能更敏锐地发现人类并躲避，有可能是靠听觉。”

“后来它的定位显示到了郊区山林中，我去不了那里……再后来，它的位置已经超出芯片感应范围了。”袁葵缓缓补充。

工作人员打开了卫星定位图像，一个红点闪烁在连绵广袤的山岭中。

“C-3-0个体目前或许是除了灵长类之外智慧最高的物种了，真是让人难以置信……”

“原始森林里所有交通工具都用不上，靠徒步我们永远抓不到它。我们的队员会跟着你尝试接近，但人数太多它可能跑得更远，主要还是要靠你。它可能对你没有太重的防备心。”

袁葵点点头，工作人员嘱咐几句准备离开。

袁葵迟疑了一下，还是问出了心中的疑惑：“为什么一定要找到它？”

年迈的科学家温和地笑了：“C-3-0是第一只旅蛙，它身上存在着后来许多变种基因的原型，很大概率也存有这个种族致命的基因缺陷。找到这个特殊的个体，我们或许可以研制出抵抗变种病毒的抗体，也或许能找到让变种蛙灭亡的方式。”

直升机的螺旋桨掀起大风，袁葵在飞机上看着安之城逐渐变成一个微缩模型，耳边回响着那日老科学家的话。

“它们本来就不属于自然界，消灭它们，或许我们的世界还能重新回到原来的样子。”

“真的可以吗？那么小呆呢，它回来后会怎样？”

“等到灾难结束后，它可能会像天花病毒一样被保存在实验室供研究之用，也可能会被进行无害化处理。”

袁葵不愿再想，在直升机的轰鸣中闭上了眼睛，并紧紧握住手环。

崇山峻岭之间，袁葵手环上的目标点不断闪烁着红光，和自身定位之间的距离在不断缩短。

找到小呆比预想的顺利许多，当袁葵穿着全套防护装备拨开一丛蕨类植物时，长长的叶片底下，一只蓝绿相间的旅蛙静静地蹲在浅浅的水洼中。

那是编号为C-3-0的小呆啊！在一刹那间袁葵泪水涔涔而落，连她都不明白自己究竟为了什么而哭泣。

是为了惨遭劫难的人类社会，抑或是为了她与旅蛙之间的久别重逢？

从游戏初始到灾难来临，往事一幕幕在脑海中翻腾而过。

蓝绿色的旅蛙无声地跳到她的膝盖上。袁葵知道，小呆一直记得她。

Chapter 6

世界真的变了。

袁葵想不到，有一天，她会和一只青蛙坐在池塘边，吹着风，冒着雨，聊着天。

这里是离安之城最近的凤凰山岭，从山顶眺望群山环抱的安之，它被一个淡蓝色的激光能量罩所覆盖，像半个透明的蛋壳扣在山谷中，天空也被高能激光网络分割成一片片碎裂的空间。人们将那一片片区域命名，如同古人将星空划分出的四象二十八宿。

病毒和生物技术研究中心就坐落在南方朱雀“井”区那一角的天空下。袁葵刚刚把小呆从那里偷偷带了出来。

安之城外，是一片荒芜。为了保障居民的安全，一切能够成为病毒宿主的生物体都会在进入安之地界的瞬间被高能激光切割破碎。

但此刻的袁葵不想去考虑她回去之后如何面对研究人員和父母责怪的眼神。

在她的认知中，既然大人们已经研制出了病毒抗体和消灭变异旅蛙的生物战剂，那么小呆为什么还是需要被无害化处理？

“不是你的错啊……”袁葵轻声说，然后伸手碰了碰小呆光滑的背部，小呆配合地抬起头。

人们创造了你，又要将你焚烧。他们创造了一个族群，又要毁灭一个族群。

“他们说你可能是这个星球上除了灵长类之外最聪明的物种，可你要是真的很聪明的话，为什么会和我回安之城呢……”袁葵无奈地笑，“看来还是一只呆蛙嘛。”

小呆这回躲开了她的触碰，鸣囊鼓起，突然叫了一声。

它一叫，四野蛙声相和，此起彼伏。山风浩荡，令人生畏的蛙声反倒柔和了起来。这是旅蛙危机开始之后，袁葵心情最畅快的一天。

日光投下的斑驳树影在石头上随风摆动，光线渐渐由明转暗。

“可我还是要回去了。”袁葵将小呆轻轻放到草地上，慢慢走进能量罩临时开启的防护门中。

“再见。”再见了，短暂相处的日月与漫长分别的时光。

小呆安静地蹲在地上，风吹草动，它笔直地望向防护门的方向。

都说蛙眼捕捉动态物体非常敏锐，而看不见静止的东西，可袁葵在防护网内却觉得小呆什么都看见了。

小呆是一只怎样的蛙啊……它聪明又可爱，活泼又听话，它或许比自己更知道世界的宽广和无奈。

袁葵有种落泪的冲动，但在一只青蛙面前哭显得很傻，这种傻事最好不要有第二次。她知道，小呆那么聪明，一定会在心里笑她。

手环上的日期显示旅蛙已离家出走一千多个日夜，此时竟又回到了离她家最近的地方。从前，隔着一扇薄薄的玻璃窗，青蛙举爪与她击掌；现在，横在中间的是一张激光能量网，在网的这一端，她只能挥一挥手送它离开。

朦胧夜色中，旅蛙似乎也伸出了短小的前肢，袁葵已经看不清楚，只看到它转身跃向无际的山野。那一瞬间，她的脸颊上终于覆盖上盈盈反射的水光。

早间新闻播报里，新一轮争论正如火如荼。

科研人员生产了大批量超级细菌投入使用，用以消灭变异的蛙类，这一次行动成果斐然。安置点里，人们有的欣喜若狂，有的担忧超级细菌是否会演变为下一场灾难。

袁葵听着播报，推窗看向割裂天空的防护网。她的旅蛙已经有一千多个日夜没有回家，此刻或许栖在某处深谷的树上，或许正待在某处密林的水洼。

天边渐渐涌出灿烂金光，将蛋壳一样的安之溶化在柔和的曙色中，云海茫茫，群山蒼苍。

编辑/谭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