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 阳

何强

1

下午放学的时候，一个学生迟迟不走，看我的眼神躲躲闪闪，似乎有什么话想对我说。我叫住他，一番谈话后他咽了咽口水，好像是终于鼓足了勇气，私下问我，明天的自我介绍能不能不上讲台。我问为什么，他怯怯地小声说不敢。

我一时间愣住了，原来他一直想跟我说的是这事，做老师以来第一次遇到学生的这种诉求。我随手翻开他桌上的作文本，真诚地说：“你知不知道，你的作文是全班最好的。”

“真的？”他的语气很是怀疑，可是眼里却有一丝兴奋的光。

“真的。”我看着他的眼睛认真地说，拍了拍他的肩膀，“你看，你都敢留下来跟老师提出请求，你一定会成为很有出息的人。有出息的孩子是不怕自我介紹的。加油！没事的。”他低下头不好意思地“嗯”了一声，一会儿便收拾好书包走了，看着他瘦小的背影，我仿佛看到了曾经的自己。

2

刚上初中那会儿我很自卑，班主任要我们自我介绍时，我在下面紧张得不行，心怦怦直跳，看着一个接一个的同学上去了又下来，根本听不进去他们说了些什么，只希冀于下课铃声响起结束这场“噩梦”。教室的挂钟显示还有三分钟响铃，但是每一秒都极其难挨，秒钟仿佛不愿意转动，走得无比缓慢。终于还是在响铃前轮到我了。

“怎么没人上了？轮到谁了？”站在外面抽烟的班主任看到教室里面迟迟没有动静，朝我们问。

同学们都在东张西望，我趴在桌子上不敢动弹。

“班长，前面是多少号？”

“50号。”

“51号上去！”

我没有办法，只能硬着头皮起身朝讲台走去。我踱着小小的步伐，每往前走一步身体就越发僵硬，又害怕老师说我拖延，一步一步地没有停留。

终于，我站在了讲台上。底下的同学齐刷刷地看着我，一种莫名的紧张感与不适感涌上我的全身，我努力地躲避同学的目光，眼睛死死地盯着后排黑板，我的手没有意识地在我身上抓来抓去，我什么也说不出来。

沉默，半分钟的沉默，对于我来说却像是经历了一个世纪一样。

由于我的沉默，底下的同学开始交头接耳，议论声不绝于耳。

“老师，我要上厕所。”满脸通红的我硬生生地从嘴里挤出了一句话，没有等老师回应，我就离开了讲台，快步向外面走去。

底下的同学惊讶片刻后哈哈大笑，我也为我突如其来的想法与说辞羞愧万分，但没有办法，现在只能义无反顾地往前走。

在我到达厕所的时候，前面梦寐以求的下课铃“叮叮”地响起来了，不过它已经和我没有关系了。

我把厕所门关上，眼泪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3

那时的我满脸都是青春痘，长着两个微龅的大门牙，不讨好的外表加上懦弱的性格使我在自我介绍事件之后迅速成为班里的小丑。

“东北大龅牙，早上啃了什么？胡萝卜还是白萝卜？”当时坐我左边的同桌学习成绩不错，人却吊儿郎当，天天对我冷嘲热讽。

“我仔细看了看你，我觉得你可以去医院整一下容。真的，可以考虑一下。”

……

每当他这样说的时候，我总是沉默，假装看书，幻想有一天他能自己觉得无趣。我总以为忍耐会换来一些安宁，但这反而显示了软弱，让他得寸进尺。

“你的成绩这么差？”他抢过我正在看的书，用指尖转了起来，“看书好像对你没什么用的，借我转会儿。”

看着他轻视的眼神，我的内心感到阵阵浓烈的寒意，分明还是酷暑难耐的盛夏，我却觉得这是我这一生中经历过的最冷的冬季。即使他那样恶语伤人，我还是不敢反击。我望着窗外，表面装作毫不在意，一脸漠然的样子。

从此，我根本不敢认真学习了，仿佛相信了他的话一般，我成绩本就不好，看书有什么用。

我越来越不自信，也就越来越不与人交流。我把自己封闭起来，觉得自己就是什么都不行，自己打击自己。

这种状态持续了很久，我一度以为隆冬会一直伴随着我，但随后出现了一簇暖阳，驱赶了整个冬日。

4

期中考试后，阴差阳错，我的同桌变成了班长。

班长特别开朗，人缘超好，班上同学都很喜欢她。她仿佛是一个天使，从出现在我身边的那一刻起，我的世界变得不一样了。

“喏，你要吗？”她掰开一根碎碎冰，毫不介意地把一半递给我。

或许这是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但是我已经好久没有跟人一起吃过一根碎碎冰了，更何况还是一个女生。我成绩差，又封闭，没有一个同学和我交朋友，我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伸手去接。

就这样，班长成了我唯一的朋友。她愿意在吃零食的时候分我一半，也愿意在我上课发呆的时候小声提醒我，她愿意和我一起看漫画，也愿意和我下跳棋。

和她相处，一切都很自然，我从未感到自己和别人有什么不同，也不会觉得自己的相貌是种交友负担。

我逐渐从自闭中走出来，但依旧自卑，没什么事情能让我选择相信自己。

有一天，我趴在座位上看《呼啸山庄》，她突然将我的书扯过去，看了一会儿说：“你看的这本书我也买了，太难懂了，没想到你还在上面做了笔记。”

“不可能吧。”我怀疑地说，“你成绩这么好怎么可能看不懂？”

“真的，我真看不懂。”班长把书递给了学习委员，“学委你看过，你看懂了没？”学习委员也摇了摇头。班长转过来，“你看你看，学霸都看不懂，没错吧！这说明你很聪明，如果认真学习，也一定会有好成绩的。”

我呆住了，看着班长，久久没有动弹。

班长回到桌上，低声对我说：“还有啊，你的两颗门牙很可爱，一点都不龅，别听他们胡说。”说完笑了笑，像是眼睛里面盛着阳光。突然之间，我感觉有一簇暖阳向我照射而来，它驱散了严冬凛冽的寒风，温暖了我整个身心，阴霾消失不见，内心开始春意盎然。

我的眼眶已经湿润，或许出于友情，或是出于好心，她相信我鼓励我，我也应该相信自己，相信她。

后来的我，不再自卑，更不再回味别人的嘲讽折磨自己，按部就班读了高中，考了大学，参加工作。

我很感谢我的班长，她那一簇暖阳带领我走出了阴影。

现在我也成了老师，我想把阳光传递下去，传给我班上的孩子，我希望所有的人都心怀阳光，也希望大家能将暖阳挥洒给身边仍处于严寒的人。

希望明天的自我介绍，那个孩子能够勇敢地走上讲台。

编辑/谭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