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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的心事留在夏天

2020-01-13浪山

中学生百科·小文艺 2020年2期
关键词:卷子老妈阿姨

浪山

1

裴悉把阿姨做的大闸蟹的照片发给我时,老妈正在看我的成绩单。

我顶着巨大的压力回了一个“告辞”的表情包,然后在老妈的怒视下麻利地把手机搁在茶几上,立正站好,埋头听老妈的“谆谆教诲”。每当这时,我都觉得自己(尸从)得像只鹌鹑,可这真不能怪我——连我自己都没脸看那三个数字,实在惨不忍睹。

我听着老妈喋喋不休的叨叨,从我的分数说到家长会,说到我以后的学历,又说回我懒散懈怠没有长进……听到后面我脑子都发蒙,只注意到她的裤子开线了,好像有些年头了。

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嗡地响了一声,我没敢抬头,却还是忍不住往那瞄。晚风携着未尽的热浪扑来,和夏天一并在腿边打了几个转儿,老妈停了嘴,耳边是她一声叹息。

“欢欢,你到底在想什么?”没等我回话,老妈站起身,径直走进房间,关上了房门。

我又让她失望了,我好像总是让她失望。

2

我也有过被寄予厚望的时候,可能是外婆烧香拜佛求来的诸神庇佑、好运加持,让我踉踉跄跄跟着裴悉的步伐踩线进了市重点中学。我当然也幻想过诸如厚积薄发、一鸣惊人的逆袭,可结果呢,它坦坦荡荡地在我面前展开,是笑看,是朽木难雕,也是恨铁不成钢。

真要说起来,裴悉绝对是第一个打倒我的刽子手,下手干净利落,一刀毙命。

我到现在都还记得,在我面对一道简单的加速度题抓耳挠腮时,晚自习留班辅导的娇娇姐实在憋不住了,问我是怎么进一中的。当时裴悉抱着一沓作业路过,在一旁响亮地回答:“交择校费啊,差点没交得倾家荡产。”

整个班哄堂大笑,我狠狠瞪他一眼,面红耳赤地收好作业本下了讲台。回到座位上,我盯着那辆永远在加速的小车忍不住想哭,那阵哄笑声在我脑子里一遍一遍地回响,也像一把锋利的匕首,戳破了我所有自我安慰的想象和伪装。

“陈欢欢,你太笨了,你和我们真的不是一类人。”

裴悉对我的难受浑然不觉,下课后照常在我耳边插科打诨,周围的人嘻嘻哈哈地笑闹着,一直到上课铃响。裴悉摊开练习册懒洋洋地勾画几下,就可以轻松答完困扰我一晚上的题目,拿到我做梦都想要的分数。他还可以把这一切视为寻常,再拿我的蠢笨作陪,去赢得满堂喝彩。

我本应该讨厌他的,可偏偏没有。

3

炫耀完大闸蟹,裴悉就下线了,没有回我QQ,只有短信定时骚扰我。

我把期末试卷从书包里拿出来,和每一道错题死磕。它们看起来似曾相识,都曾手拉手在我面前得意地转着圈圈跳舞,可我绞尽脑汁也想不起来它们是谁,更谈不上跟上它们的节奏与它们共舞,我只是个焦头烂额的尴尬路人而已。

裴悉带着大闸蟹来敲门时,老妈已经平复好心情准备做晚餐,她招呼他坐下,顺便帮忙看看我的试卷。裴悉在我家一向放得开,一屁股坐下就来抢我卷子。

我破罐子破摔,已经懒得在他面前遮掩,干脆把自己埋进沙发里,随他嘲笑我的“花岗岩脑袋”。

他抖抖数学卷子问我:“你有没有发现第九道选择题和第二道大题是一种题型,你做对了第九题为什么不会做大题?”

我面无表情地回看他:“很明显选择题是我蒙对的啊。”

他立马不说话了。

老妈问裴悉吃饭没,要不要一起,他边看卷子边答她:“不用,我在家吃完过来的。”接着抬头跟我说:“你把数学和理综的课本拿过来。”

他顺着目录按章节在书里找知识点和例题,拿红笔勾完后又一一在试卷上标注,我忍不住凑上前去看,他搁下笔抬手就摁我脑袋,大言不惭地说道:“按我给的思路捋一遍就没问题了。”

可能是看到了我眼里的怀疑,他又说:“你别跟着班里刷题,基础不牢越做越错,做再多卷子有什么用,不要本末倒置。”

我“哦”了一声,在心里默默记下。

我拿过数学书草草翻看,他转向我,突然说:“我一直以为你会去学艺术,声乐、舞蹈或者画画之类的,没想到你会正正经经来念书。”

我和裴悉打小就认识,小学时他是品学兼优的好学生,而我特长多,是班里最出风头的小姑娘,老师总爱打趣我俩是金童玉女。我自那时起数学就不好,不过有什么关系,小时候的我坚信,长得好看的女孩子数学都不好。

变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初中时爸爸妈妈蛮横地拒绝了我学音乐的要求,我哭过也闹过,求声乐老师给爸妈打电话劝他们回心转意,最后是那个一直亲切温柔的女老师摸着我的脑袋说,回去吧,听爸爸妈妈的话,好好学习。

我不可置信地看着她,眼泪控制不住往下掉。她低声对我说:“欢欢,你不是那种特别有天赋的学生,坚持走这条路很累又很难出头,早点放弃未必不好。听话,回家吧。”

后来我才知道,是奶奶突然重病,爸爸妈妈几乎花光了所有积蓄才在死神刀口下夺回奶奶的生命。自然而然,他们也就没有资本和精力去供我追求那些虚荣的光环了。我成了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初中生。

4

我小心瞄了一眼厨房,老妈正在里面炒菜,为了防止油烟偷跑出来,她把门掩上了。我这才放下心来对他说:“我妈一直觉得亏欠我,想讓我接着报个特长生,可我是真的不想了。我可以一直学从习惯变成热爱,可是现在的我已经没有当初的心情,所以她其实没有必要弥补我什么。”

裴悉点了点头:“我大概明白你的意思,可你为什么不和阿姨说?我感觉你不说清楚她会觉得你是在和她赌气。”

我无奈地看向厨房:“我说什么?说老妈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考这么差来气你的,我是本来就这么笨?”

裴悉毫不客气地哈哈大笑。

我气得拿起抱枕就往他身上砸,老妈在这个时候端着菜出来:“欢欢你干什么,有没有点样子?”

裴悉接过抱枕放在沙发上,左手压着数学书封皮,侧过身直视我,神色认真,眼睛里却还带着没褪尽的笑意:“那就跟着我好好学习吧,我带你考一个满意的分数,让你跟阿姨好好说清楚。”

裴悉在我家吃晚饭前离开了。

饭桌上老妈对我说:“暑假去补课吧。我和你阿姨商量好了,你和裴悉一起,去林老师家里听他讲课。”

我瞪大眼睛,林老师是裴悉最喜欢的数学老师,一中那些参加数学奥赛拿奖的学霸都是他带出来的,当初分班没分到他班上裴悉还遗憾了好久。我忍不住指着自己,问老妈:“林老师,带我?”

老妈看了我一眼,筷子伸向那盘水煮豆腐,没有理我。

懂了,是带裴悉,而我是那个“买一送一”的赠品。

5

我把期末卷子从头到尾完完整整订正了一遍,又按裴悉给我画的重点翻了几遍书,自觉小有长进。林老师打来电话,告诉我明早八点半开课。

我已经做好准备接去受特级教师的洗礼,却没想到掉链子的是裴悉,他一句“不去”,急得阿姨跳脚跳了一下午,急急忙忙让我过去劝他听话别任性。听到这话我都不敢信。

阿姨忧心忡忡地跟老妈说:“这孩子怎么回事啊?”老妈边安慰阿姨,边给了我一个眼神让我快过去。

裴悉来给我开门,见到我丝毫不惊讶,他气定神闲地倒了杯水,然后领我进书房。

我问他为什么不去上课,他也不做声,只是从书桌上拿了本辅导书,对我说:“书都看了就来做这个,每一章都是按题型整理的,你今天做前10页,先看例题,不会就翻答案,答案看不明白再来问我。”

我继续问他:“林老师不是你偶像吗,你为什么不愿意去?”

他蹙起眉,盯着我看了几秒之后又移开了视线:“和你有关系吗?顾好你自己吧。”他快走几步想出去,被我叫住了。

“裴悉,你还记得你上次来我家说的话吗?你去不去补课其实不重要,我们就是想知道你怎么了!你自己不说,谁知道你在想什么!”

裴悉有点烦躁地扭头看我:“你懂什么啊,哪有你说的那么简单。”

裴悉是什么时候对林老师的印象彻底颠覆的?他说是去年秋天,那时候小区有只橘色的流浪猫,特别小一只,可能生下来没几个月,小橘猫也不怕人,喵喵叫着到处跑。裴悉留意了一下它常待的地方,偶尔会给它喂一点东西。天凉以后,有些野猫会凑到汽车引擎边上取暖,小区里贴了很多张告示,让车主开车前都留意一下,避免误伤。

那天裴悉带了罐猫粮找过去的时候,看见林老师拿着车钥匙走向一辆白色奥迪,本来想打招呼,可是没赶上,只看到驶远的汽车和小橘猫血肉模糊的尸体。

裴悉对我说:“我知道他是不小心,可我没办法当作什么都没发生。”

我问他:“你有告诉阿姨吗?”

他笑了一下:“说了,她笑我幼稚。”

他看着我说:“我们不一样,她不是不关心我,也不是不知道我在想什么,她只是不想理解也不太在乎。你懂吗?”

我这才明白他为什么坚持要我和老妈说清楚。因为在有的父母眼里,只有使劲哭闹的、歇斯底里索求而不得的,才会是需要认真对待的潜在创伤,而那些沉默的抗拒、不断积压的失望情绪,都是無足轻重的事情。

我带着裴悉给我的辅导书回家,阿姨和老妈都看向我,我摇了摇头,阿姨的失望写在脸上。她絮絮叨叨地跟老妈抱怨裴悉,说他已经长大了有主意了,只知道随他的想法来,压根不把她放在眼里。

我突然觉得有点难过。

是不是即使在我眼里优秀到可以无所顾忌的裴悉,也会有那么多说不出口的意难平?

6

后来直到暑假结束我都没有再接到林老师的电话,大家心照不宣地把这一页悄悄揭过,和众多不为人知的小事一同掩埋。于是一天又一天,我们所见的都是粉饰后的朗朗晴空。

我在老妈联系班主任给我转艺术班前站稳了立场,继续接受裴悉的智力碾压。但起码,我龟速前进的成绩单终于给了我在老妈面前坚定选择的底气。

裴悉依旧坐我左手边,撑着头懒洋洋地写着题,窗外叶缝间的一束光打在他笔尖,随着沙沙声在卷子上缓缓移动。察觉到我的目光,他朝我笑了笑,比了个专心的手势。

夏天快要结束了,我们也在一天天地长大,而那些和自己约好不再谈的隐秘心事,一并留在过去的夏天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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