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跨时空的心有灵犀

2020-01-13孟宪钧

中国收藏 2020年4期
关键词:郑先生碑帖郑振铎

回想起来,从念初中开始迷上碑帖,到后来收藏古籍善本,这些年在我爱好藏书的过程中,受到了古今很多藏书家的影响与启发。远有清代的黄丕烈、许梿;近现代就更多了,周叔弢先生、傅增湘先生、黄裳先生等等,都是我满心敬佩的藏书家。当中与黄裳先生还曾有过一面之缘,有幸拜访過他。

而影响最为深刻的,当属郑振铎先生。

机缘

文如其人,郑振铎先生是一位性情中人,为藏书穷尽了毕生精力。1958年先生去世,他的夫人高君箴和哲嗣郑尔康遵照其遗愿,将家中藏书全部捐献给了当时的北京图书馆,共计17224部、94441册。后来这些书被整理编辑成了《西谛书目》(注:“西谛”系郑振铎先生笔名之一),序言由古籍版本界泰斗级人物、时任北京图书馆善本部主任的赵万里先生所写,他评价道:“郑先生的藏书,就数量和质量论,在当代私家藏书中可算是屈指可数的。”

1958年的我,还正值“戴红领巾”的年龄,无缘赶上能当面得先生指点一二的时机。不过,1998年我在文物出版社工作,有缘编辑出版了一部《西谛书跋》,主编是吴晓铃先生,他是郑先生的学生,也是颇有建树的藏书家。书中收录了郑先生为藏书所做的题跋,而其中他题跋并寄赠赵万里先生的《长乐郑氏汇印传奇》第一集原书还在我手上,不得不说是一份机缘。

出书过程中还有个鲜为人知的“插曲”:其实原定的书名叫“西谛题跋”,我们专程邀请了著名的目录学家、上海图书馆老馆长顾廷龙先生题词,老先生欣然应允。但可能是因为沟通中的阴差阳错,他将题跋二字写成了书跋。考虑到先生已是90多岁高龄,不忍过多打搅,于是我便将错就错,改了书名。然而更想不到的是世事无常,书名是在春暖花开的4月题写的,6月老人家就因病驾鹤西去,这成了他最后的遗墨,至今我还小心保存着。

也正是因为编辑《西谛书跋》,我与郑尔康先生有了联系,并结下了亲密的友谊。他比我年长10岁,热心、开朗。当时他住在北京东城和平里,每年都要回上海。所以我每到上海,只要他也在,必会与夫人一道热情招待我,逢年过节也一定会接到他的电话。他曾回忆自己的父亲为了藏书,吃白薯山芋,面包就白开水,很不容易!算起来,今年是郑尔康先生去世的第八个年头,而前段我参加活动,正巧又遇到了他的哲嗣郑源。所以我常常会想,自己虽未见过郑振铎先生,但通过读他的文章、与他后代家人的交往,和先生之间好像逐渐地产生了一种心有灵犀的感觉,他依然还是那样一位可敬可爱的导师,无形之中给了我莫大的激励和鼓舞。

收录了郑振铎先生为藏书所做题跋的《西谛书跋》,该书主编吴晓铃先生是其学生。书名由著名目录学家顾廷龙先生所题,也是老先生最后的遗墨。

因为编辑此书,孟宪钧先生与郑尔康先生成为了挚友。

榜样

有关郑先生的著作,1983年三联出版的《西谛书话》绝对值得藏书者一读。它遴选了先生专谈古籍的文章,访书之艰辛、淘书之乐趣亦在其中。不难看出,先生爱读书、爱研究书、爱写书,兴趣相当广泛,学问甚为广博。

当初在第一时间读完后,作为藏书发烧友的我激动不已;尤其是书中《访笺杂记》《劫中得书记》《劫中得书续记》等10篇文章,已记不清反复读过多少遍。它们给我几点感触颇深:首先是先生对自己得到一本好书有两个比喻,一是如大将之克名城,充满胜利喜悦;二是如地质学家在顽石堆中发现了珍贵矿藏一样,欣喜若狂。爱之深可见一斑。他的藏书都是很辛苦地设法购得,购书的钱是“中夜灯下疾书的所得或减衣缩食的所余,一部部书都可以看出自己夏日的汗,冬夜的凄栗,有红丝的睡眼,右手执笔处的指端的硬茧和酸痛的右臂。”

正因如此,他的一生为保护中国古籍文献付出了巨大精力和艰苦卓绝的努力。特别是在“上海孤岛时期”,他以一己之力与侵略者抗衡,认为若“史在他邦,文归海外”,是“奇耻大辱”,因此“欲挽狂澜,诚哉其为愚公移山之业也!”“中夜彷徨,每不知涕之何从!”

可以说,先生爱书的激情、藏书的学术方法论,包括对版本的认识,都直接成为了我的榜样。根据他的思路去探索,从他的思想中汲取力量,他致力于保存文献的精神,更是成了我藏书的一种动力源泉。

例如访书。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北京城的各个书店,凡是有古旧书籍的我几乎跑遍,那个时候就靠腿勤。到了上世纪90年代中期,艺术品拍卖兴起,大家同场竞争,又成了靠实力比拼。另一方面,以碑帖为例,早些年花大手笔在收集的还有日本藏家。所以尽管个人之力很微薄,但只要是好书,我也必欲得之而后快,不计后果、不求回报,哪怕生活会因此变得清苦也心甘情愿。以至于当时有拍卖公司的朋友戏称我是“工薪阶层敢死队”“买书拼命三郎”。

直到今天,每当看到国内藏家慧眼识珠,让珍贵古籍文献在拍场上体现了它应有的价值,还有流散在海外的藏书回流,都让我十分高兴和欣慰,无论何时,文脉不能间断。

1983年三联出版的《西谛书话》。要想更多地了解郑振铎藏书,这本书不容错过。

往事

谈及藏书,有意思的是,郑先生并不承认自己是“藏书家”,说他从不为藏而藏,是“为了研究的方便和手头应用的需要”。《西谛书目》也印证了他的说法——所捐藏书以历代诗文集、戏曲、小说、弹词、宝卷、民间文艺、版画和各种经济史料为主,与先生研究范围相一致。

可见,藏书最终是为了学以致用。我着重碑帖碑刻,同时也做清代相关学术研究,得先生启迪,金石古籍与清版书成了我的收藏书目,对它们简直爱得不行。說到这种心情,让我不禁想起了一件淘书往事。

那是上世纪90年代初,我曾在中国书店买了一本光绪年翻刻的《古均阁宝刻录》,相当精致。关于这本书的“身世”,上世纪50年代初,郑振铎先生曾在北京北海团城倡导举办了“中国印本书籍展览”,展品中就有一本咸丰八年许梿《古均阁宝刻录》原刻本。其年代不算久远,却能被归入善本,可见一是刻得精,二是版本珍稀。

实际上,许梿刻的是一个系列,展出的这本为其中第一本,说的是汉代夏承碑。于我而言,它最大的价值是前言,讲述了许梿研究金石学的经过,包括他与前辈、同辈的金石学家的交往,涉及到不少清代学者,这对于研究许梿的生平非常重要。

自从有了翻刻本,更激发了我寻访原刻本的兴趣。恰好又出差杭州,于是顺道去了杭州古籍书店,向当时的书店经理、版本学家严宝善先生打听。据他回忆,店里原是有过两本,已经卖了,其中一本就卖给了中国书店。回京后我又立即去中国书店询问,对方回答确有此事,但一时恐怕找不到,由于它是一本薄册,谁知道积压在哪一垛书堆当中?

原本以为要没戏,不想过了大概一年,书店的人竟然给我电话说找着了。这可真是个天大的好消息,梦寐以求!

兜兜转转了一大圈,居然也能买到郑先生当年肯定过的书,这是幸运,更是幸福。

咸丰八年许梿刻《古均阁宝刻录》(原刻本)。其前言对于研究许梿生平来说尤其重要。

启功先生为《古均阁宝刻录》(原刻本)所写题签。

写给《中国收藏》读者的一句话

在当今的古籍碑帖收藏界,孟宪钧可算是一位“重量级”人物。今年73岁的他藏书丰富,谈论起来如数家珍。而对于古籍版本和碑帖的鉴定,他更是功力颇深,历任北京市文物鉴定委员会委员、国家古籍保护中心专家委员会委员等职,在历届国家珍贵古籍名录评审、国家文物局一级品定级审鉴等古籍保护的重要工作中,都少不了他的身影。他还有一重身份是师从启功先生,与先生多年的师生缘是藏书圈的美谈。于他而言,读书、校碑、临帖都是生活中不可分割的日常,几十年如一日,皆因“学无止境”,他认为这是做学问的人需要时刻铭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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