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昆曲,水袖间的富贵风流
2020-01-13宋冰之
宋冰之
昆曲之风在苏州人的日常生活里持续了600多年。
开栏的话
我们的一生可能会去很多城市,除了风景与美食,非物质文化遗产也是一座城市的明信片。苏州的昆曲、潍坊的风筝、北京的抖空竹……或婉约如诗,或趣味盎然,或市井喧闹。“一城一品”栏目就以一个个“非遗”项目为线索,书写一座座城市的文化。
微微屈膝,徐徐提臂,水袖翻飛,再小碎步前行,定住,侧身,双眸缓缓向远处望去:“怎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是答儿闲寻遍,在幽闺自怜。”这番情意缱绻,顾盼生姿。
6岁时,我第一次看到昆曲,至今仍能记得演员的一颦一笑。苏州人对昆曲的痴迷是深到骨子里的。老街上遍布评弹茶馆,夜幕降临,便纷纷传出浅吟低唱。这些腔调既软糯、又细腻,好像江南人用水磨粉做的糯米汤团,是为“水磨腔”。
据说安史之乱时,宫廷乐师黄幡绰出逃四川,后回到故乡苏州的昆山。他结合当地民歌,排演“水傀儡”木偶戏,传唱一时。到了明代,昆山人顾坚循着“水傀儡”创出“昆腔”。之后,音乐家魏良辅吸收余姚腔、弋阳腔、海盐腔,形成了新唱腔,大受欢迎。这种唱腔因起源于昆山,时人称之昆曲。
现在这个年代,还有那么多人看昆曲吗?“它不如电影刺激,又没有电视剧有趣。”但苏州人可不同意:“吃错点来(真不像话)!”对苏州人而言,昆曲有种魅力——慢。
“百戏之祖”昆曲的发源地昆山。
昆曲《牡丹亭》所到之处,无分南北与城乡,常常爆满。
正在化妆、准备上台的昆曲演员。
你看,演出前,要“上彩”。小时候,我常跟家人上茶馆听昆曲,一次提早到达,偷溜到后台。金黄的灯光映照着三张梳妆台,女演员正在给自己上妆,仿佛在脸上作画。她用植物油调制出红、黄、白、黑、绿、金、银,用水葱般的手指蘸少许油色在脸上揉开,再对眉、眼细勾慢画,最后在嘴唇上点上一抹鲜红。调、揉、勾、抹,她用了一个多小时。
演出时,吹“拿不准”的笛。曲笛是昆曲的主奏乐器,不同角色节奏,曲调各有千秋。比如,净角、老生唱曲,得吹得宏宕;正旦、冠生唱曲,要脆亮;而丑角、副净唱曲,便是断断续续。曲笛可吹出七种调子,但不好把握,容易走音。苏州的演奏者认为,曲笛之妙就在于“不准”:一支笛子能变换着吹出多种调子,才考验演奏者的功夫哩!也才配得上昆曲这个“百戏之祖”。
2001年,昆曲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列为“人类口述和非物质遗产代表作”,这是中国首个世界非物质文化遗产。自那以后,昆曲渐成“显学”,《牡丹亭》所到之处,无分南北与城乡,常常爆满。
昆曲里的苏州话,吴侬软语说得又慢又轻软。也只有被称为“红尘中一二等的富贵风流之地”的苏州才能孕育出这样的语调。“富贵”乃极其丰饶的物产——水乡之地,处处平原沃土,间以河道穿街,雨量丰盈,自古就是鱼米乡、桑蚕地、刺绣所,物产之丰,足以养育本地百姓,更可销往全国各地。
生活富足后,“风流”也随之而来。明代的达官贵人建了拙政园、留园等私宅园林,重金邀请名动天下的文人才子写曲子、著剧本,昆曲戏班应运而生。士大夫们聘请资深名角和曲艺名家来深宅大院里培养儿童,形成了家庭戏班,即家班。每到中秋之夜,苏州城家家户户聚集到虎丘,吟咏较艺、竞技演唱,这便是“虎丘曲会”。昆曲之风就这样徐徐拂在苏州人的日常生活里,至今持续了600多年。
昆曲“北上”后,又成为京城文化生活的时尚。明熹宗痴迷于看戏、唱戏,便在回龙观的六角亭搭台,闲暇时到那儿唱昆曲。乾隆二十六年,皇帝仿照江南街景,从万寿寺往北至海淀镇、畅春园,建成长达数里的“苏州街”,“五步一乐亭、十步一剧台”。须知风流与富贵,在皇家正是大受欢迎的气质。
新中国成立后,昆曲回归寻常百姓家,苏州举办了许多昆曲公益演出,让中小学生免费观看昆曲演出,很多学校有了自己的昆曲社团。《牡丹亭》里唱道,“良辰美景奈何天,便赏心乐事谁家院”,对今日苏州人而言,良辰美景就在昆曲演员的双眸间和水磨腔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