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乐应用于汉语声调教学之理据与策略研究
2020-01-11范晓倩
范晓倩
摘 要:汉语声调有很强的音乐属性,从音乐这一角度出发,以汉语声调教学为研究对象,探讨音乐与汉语声调相关的理论机制。汉语五度制的声调符号与中国音乐的五声音阶密切相关,二者之间可以形成对应关系,汉语声调可通过中国音乐的五声音阶被学习者感知。五声音阶是汉语声调习得的最佳参照物,可以借鉴知觉衰减训练法的原理,对第二语言学习者进行汉语声调的人工感知训练,并提出了针对汉语字调和语调的教学策略。
关键词:汉语声调;五声音阶;参照物;知觉衰减训练法;策略
如果说语言表达的是人类的思想,那么音乐触动的则是人类的灵魂。有研究表明,亲切的语言和动听的音乐都对胎儿的智力发育有促进作用,这说明人类的大脑神经对语言和音乐信号都非常敏感。语言和音乐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这也引起了众多学者的高度关注。叶铮、周晓林认为,音乐无需语言,仅凭旋律和节奏就可以传达丰富的意义[1](P642)。杜世洪曾引用“音乐习得机制”(music acquiring device,简称“MAD”)创始人瓦尼苏特和斯戈伊恩以音乐治疗失语症儿童的成功案例,来证明人类的语言源于音乐[2](P20)。周临舒等指出,根据人脑认知神经机制的研究,音乐和语言的句法加工在大脑左半球Broca区存在重叠现象[3](P2678)。孙晓霞等指出,儿童更多的是通过音乐习得机制学习语言的,主张音乐是研究语言的最佳参照物[4](P177)。音乐和语言既然渊源如此之深,音乐又可以作为研究语言的参照物,那么,音乐也可以应用于第二语言教学,促进二语习得。
国内学界从音乐这一跨学科的角度对汉语声调教学进行研究的较少,主要有蒋以亮的《音乐与对外汉语的语音教学》[5](P38)。除此之外,也有将音乐引入外语教学的研究,如赵方禹认为,将民歌引入对外汉语教学可以纠正留学生的洋腔洋调[6](P54);吴学忠主张将音乐融入外语教学,通过音乐来促进学习者语言的习得[7](P18)。不过,以上两位学者对汉语声调教学的关注度不够。可以说,在对外汉语教学中,汉语声调教学的有效性是一个常被忽视而又亟待解决的问题。有鉴于此,本文从音乐这一角度出发,以汉语声调教学为研究对象,探讨音乐与汉语声调相关的理论机制,寻求音乐与汉语声调相融合的方法,并提出有效的汉语声调教学策略。
一、国内现有对外汉语声调教学策略分析
目前现行的对外汉语零起点教材,对于声调知识的介绍,采用的是赵元任先生的五度制声调符号图。根据吴宗济的介绍,赵元任把声调音高分成五度,“高”记作数字“5”,“半高”记作数字“4”,“中”记作数字“3”,“半低”记作数字“2”,“低”记作数字“1”。于是,一声调值为“55”,二声调值为“35”,三声调值为“214”,四声调值为“51”[8](P59)。在汉字声调教学过程中,老师通常会给学生展示该五度制声调符号图,让学生了解各声调的音高程度、调值和调形。这种传统的声调教学策略仍是以知识传授和机械操练为主,学习者只能通过大量的跟读训练习得声调,对声调音高的变化把握得并不准确。如果没有老师的示范,他们就难找到准确的调值,教学效果不尽如人意,洋腔洋调的现象非常普遍。
毛丽在留学生声调习得偏误研究的基础上,总结了国内现有的声调教学策略,主要有赵金铭、王韫佳的“半”上声先行,陈彧的声调关键点假设,王安红的声调音高特征设想,程美珍、赵金铭的控制声带松紧,关键、蒋以亮的由单字到语流等[9](P120-121)。蒋以亮指出,汉语四个声调可以通过一定方式的转换后体现在五线谱上,然后通过哼唱四声在五线谱上的音,让学生感知声带的控制和音高的变化[5](P39)。综上所述,上述学者的对外汉语声调教学策略都普遍注重对学习者声调音高变化的感知培养,对声调教学起到了一定的促进作用。不过,这些策略并未从根本上改变目前声调教学所面临的困境,留学生洋腔洋调的现象突出,甚至连高级汉语水平的留学生在汉语声调方面都存在一定问题。因此,如何让留学生准确感知汉语声调的音高变化并提高声调教学的有效性,是本文关注的焦点。
二、音乐应用于汉语声调教学的理据
(一)汉语声调与中国音乐的渊源
如前所述,语言与音乐密切相关,而在众多的语言中,汉语又与音乐有着独特的关联。首先,汉语是声调语言,汉语声调作为一个音节中的独立音位,是汉语区别于其他语言的重要属性。蒋以亮指出,“汉语的四声一般都落在元音上,元音是乐音”[5](P39)。由此可见,元音建立了汉语声调与音乐之间的联系。杜世洪利用鸟儿悦耳的鸣叫声和模仿人说话的现象,证明了鸟类的发音过程与人类更接近,他把这一现象归结为“有些鸟可以拖长元音”[2](P20)。这说明元音发声将歌唱和语言变为可能,而元音又将汉语声调与音乐连接,这种内在关联证明了音乐有助于汉语声调的习得。汉语声调与音乐的关联证据,还可以追溯到古代学者对声调的认知。刘俐李曾引用王力的论述说明古人曾用中国音乐的五声音阶名来定义汉语声调,称其为“宫商角徵羽”[10](P45)。这表明古代学者早已认识到汉语声调的音乐属性。
其次,汉语声调与中国乐理有相似之处。吴宗济介绍了赵元任先生对声调的解释,声调的音高由低到高可分為五个程度,由数字1—5表示,四声的音高值是相对的,能区分就够了[8](P59)。在乐理方面,杜亚雄指出,中国乐理中的音高是一个辩证的概念,“声可无定高,然不定中又有定”[11](P14)。笔者认为,中国乐理中音高的辩证概念与汉语声调音高的相对概念有异曲同工之妙。实际上,汉语声调会根据男女声带的不同而呈现相对性,男性声音低沉,发出的声调调域偏低;女性嗓门尖细,发出的声调调域偏高。即便同是男性或者女性,甚至是同一个人,因其说话习惯或说话人所处情况的不同,其声调调域也会不同[5](P39)。汉语声调音高就像赵元任所指出的那样具有相对性,并无绝对值。声调调域的不同便是“声无定高”的体现。只要说话人在某一特定的说话时刻,使自己发出的四个声调的音高保持在当下发音相对的音高值区间内即可,这就是“不定中又有定”的体现。这种“有定”源自一个非常关键的因素,那就是参照点,而这个参照点便是说话人在某一特定的说话时刻所发出的第一个有意义的汉字声调的音高。
(二)五声音阶是汉语声调习得的最佳参照物
根据二语学习者对汉语声调习得偏误的分析可知,他们对声调音高的曲线变化感知不到位,声调的起点和落点位置把握不准确。毛丽指出,造成声调偏误的原因之一是受学习者母语负迁移的影响[9](P120)。张林军通过实验发现,即使母语是非声调语言的美国学习者在感知汉语声调时,也会依赖其母语英语的音高高度,而非关键的汉语音高曲线斜率信息[12](P273)。可见,二语学习者在习得只有相对音高而无定值的汉语声调时,倾向于依赖母语作为学习的参照物。在教学过程中,如果只给学习者传授相对音高的理论知识,他们就很难把握声调音高的起点、落点或转折点,即使配合五度制声调图和老师的示范发音,也无法让他们彻底感知关键声学信息。学习者没有参照物,就没有自我纠正发音的可能,更无法在语流中感知正确的语调,而他们的母语此时就自然成为学习汉语声调的参照物。就此而言,在语音习得过程中会出现母语负迁移的影响,就不足为奇了。孙晓霞等从音乐同语言在个体生命和人类发展历程中的紧密联系这一视角,来论证音乐是研究语言的最佳参照物[4](P177)。为了避免母语负迁移的影响,防止目的语规则泛化,笔者认为,曾被古人用来定义汉语声调的五声音阶可代替学习者的母语而成为汉语声调习得的最佳参照物,这就要求对外汉语教师应不断启发并引导学习者,让他们充分利用中国音乐作为学习汉语声调的参照物。
(三)汉语五度制声调符号与五声音阶的对应关系
如前所述,赵元任先生采用五度制创制的声调符号体现的是声调音高的相对值,但这一相对值只能靠学习者听示范发音来体会,体会得对不对、深不深是学习者无法有效感知的。笔者认为,中国音乐的五声音阶可以作为学习者体会相对音高并自我检验声调发音的参照物。辛亚宁指出,赵元任认为“声调中的调域就像音乐中的调号”[13](P6)。笔者认为,声调调域是有一定的区间的,当说话人发出第一个声调后,随后发出的其他声调都要以第一个声调为参照点,使所有发出的声调都协同在相对的声调调域内,学习者对声调调域的感知可以借助对中国音乐的感知。刘正维指出,do、re、mi、so、lɑ五声音阶是汉族音乐中最普遍的音乐样式[14](P84)。因此,笔者认为,中国音乐的五声音阶可与五度制的声调符号相对应。通常情况下,中国音乐的五声音阶“宫商角徵羽”对应的是“do、re、mi、so、lɑ”,可以用音乐简谱记作do(1)、re(2)、mi(3)、so(5)、lɑ(6)。五度制汉语声调符号,从1到5标记了用来区分音高的五个程度,这五个程度可分别对应为中国音乐中的五声音阶。在五度制声调符号里,一声记作“55”,二声记作“35”,三声记作“214”,四声记作“51”。与之相对应的音乐简谱则为一声“66(lɑ lɑ)”,二声“36(mi lɑ)”,三声“215(re do so)”,四声“61(lɑ do)”。
三、音乐应用于汉语声调教学的策略
与五度制声调符号相对应的五声音阶的音乐简谱“1,2,3,5,6”可作为汉语声调的音高参考值,对于二语学习者把握各声调音高起点、终点或转折点有指导作用。就此来说,利用易于人类感知的音乐乐感可以简化汉语声调教学中理论知识的阐述,用最简单的语言和音乐知识就能让二语学习者感知汉语声调音高。不过,在具体教学中,如何将音乐应用于汉语声调的讲练呢?其具体教学策略还需要以知觉衰减训练法的相关原理为依据。张林军指出,知觉衰减训练法就是利用电脑软件对语音进行编辑,凸显关键的声学信息,使学习者容易感知到,然后再回归到正常的语音[15](P10)。通过知觉训练,学习者就学会辨别并倾向使用这种关键的声学信息来习得第二语言的语音。笔者认为,知觉衰减训练法的精髓就是利用电脑语音软件的功能先夸大關键的声学信息,然后再慢慢过渡到正常的语音,在真实课堂教学中不妨借鉴知觉衰减训练法的原理,对汉语学习者进行汉语声调的人工感知训练。汉语的声调教学分为字调教学和语调教学。下面,我们就对汉语字调和语调教学的策略分别进行论述。
(一)汉语字调教学策略
对于汉语单字调教学,利用与五度制声调符号相对应的五声音阶的音乐简谱“1、2、3、5、6”,可进行仿知觉衰减训练法原理的人工唱练。在教学过程中,首先选择一个简单的音节,比如“Mɑ”,按照现行通用的顺序一、四、二、三进行声调教学。教一声发音的时候,就按一声对应的音乐简谱“66(lɑ)”唱出音节Mɑ。该音要连唱大约1秒钟,前半秒发声的时间里,唱出整个音节Mɑ;后半秒发声的时间里,感受拖长的元音ɑ在“6(lɑ)”这个音上保持不变。连唱简谱中“6(lɑ)”这个音、并拖长Mɑ这个音节的发音时间,就是模仿知觉衰减训练法来凸显夸大关键的声学信息,通过这一方法,让学习者尽可能地感知到一声的音高高度。然后,老师用正常的发音示范一声Mā,发音时间约半秒钟,这一过程是回归到正常发音。如此反复操练,学习者就会逐渐依据于音乐简谱唱练中所凸显的音高高度,来感知汉语声调。教四声发音的时候,就按对应的音乐简谱“61(lɑ do)”两个音唱出Mɑ这个音节。前半秒整个音节Mɑ唱“6(lɑ)”这个音,后半秒拖长元音ɑ唱“1(do)”这个音。这一过程是凸显夸张关键的音高高度“6(lɑ)”到“1(do)”这一音高下降的变化。然后,老师再用正常的发音示范四声Mà,发音时间约为半秒。教二声的时候,就按对应的音乐简谱“36(mi lɑ)”两个音唱出Mɑ这个音节。前半秒整个音节Mɑ唱“3(mi)”这个音,后半秒拖长元音ɑ唱“6(lɑ)”这个音。这一过程是凸显夸张关键的音高高度从起点“3(mi)”到终点“6(lɑ)”这一音高上升的变化。然后,老师再用正常的发音示范二声Má,发音时间约为半秒。教三声的时候,就按对应的音乐简谱“215(re do so)”三个音唱出Mɑ这个音节。第一个半秒整个音节Mɑ唱“2(re)”这个音,第二个半秒拖长元音ɑ唱“1(do)”这个音,第三个半秒继续拖长元音ɑ唱“5(so)”这个音。这一过程是凸显夸张关键的音高高度从起点“2(re)”转折下降到“1(do)”再转折上升到“5(so)”这一音高先降后升的变化。然后,老师再用正常的发音示范三声Mǎ,发音时间约为半秒。老师在进行声调音高唱练时,如果把握不好简谱中乐音的音高,可以依次从“1(do)”唱到“6(lɑ)”来确定“1(do)”到“6(lɑ)”中每个乐音的音高;每当需要确定一个乐音音高时,就重复唱一遍,这个过程也可以帮助学生熟悉汉语声调的关键音高位置。上述汉语声调人工唱练法,凸显了关键的音高高度和音高的升降变化,并通过音乐简谱反复强化学习者对汉语声调音高高度的感知,使他们在以后的学习中能主动依赖这一参照物来逐渐习得汉语四声。总之,五声音阶作为汉语声调学习的参照物,可以时时被学习者当作参照标准来校验自己的发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