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汉语二语学习者主语和直接宾语关系从句习得研究

2020-01-11侯建东

现代语文 2020年9期

摘  要:通过可接受度判断和根据提示词造句两项测试,考察了25名中级水平汉语二语学习者习得主语和直接宾语关系从句的情况及从句内生命度格局对这两类关系从句习得的影响。研究结果表明,由于算子和语迹间的结构距离更短,主语关系从句在理解和产出中更具优势;而考虑从句内生命度格局时,从句内主语生命度较高的直接宾语关系从句反而比主语生命度较低的主语关系从句在理解和产出中具有优势,这是因为人类认知倾向于将有生论元作为主语,从而降低了结构距离带来的处理难度所致。

关键词:汉语关系从句;结构距离;生命度格局

一、引言

由于特殊的句法结构,关系从句历来都是二语习得研究中的热门话题之一。Keenan & Comrie通过对世界范围内五十余种语言的调查,提出了名词短语可及性层级(Noun Phrase Accessibility Hierarchy,简称“NPAH”)这一观点。他们认为,关系从句的出现频率呈现一种层级关系,即主语(S)>直接宾语(DO)>间接宾语(IO)>介词宾语(OPREP)>属格(GEN)>比较宾语(OCOMP),其中的“>”表示“比……更可及”[1]。该层级不仅说明了自然语言中所蕴含的共性关系,也同样适用于语言习得研究。因此,自该层级提出后,关系从句习得研究便成為了二语习得研究中的热点。对关系从句的早期研究,多以英语关系从句为例,研究表明,主语关系从句的习得难度要小于直接宾语关系从句[2]、[3]、[4]、[5]。

近些年来,汉语、韩语等东亚语言关系从句的二语习得研究也引起了学者的强烈关注。学界对二语汉语关系从句习得顺序是否符合可及性层级的预测进行了探讨。Hisao & Gibson对汉语关系从句的加工研究,标志着这一研究的兴起,该研究通过自定步速阅读测试,发现宾语关系从句的加工难度要小于相应的主语关系从句[6]。之后,许多学者从语言加工或心理学的角度,对该层级不断进行验证,不过,尚未得到统一的结论。Lin[7]、Lin & Bever[8]、Wu[9]、Xu[10]等人的研究表明,主语关系从句具有加工优势;而Lin & Garnsey[11],Xu et al.[12],陈宝国、宁爱华[13],周统权等[14],冯丽萍、王亚琼[15]等人的研究表明,直接宾语关系从句的加工优势更大。

在关系从句二语习得研究中,除了从类型学角度讨论不同类别关系从句的习得难度之外,还有一些研究则涉及到其他相关因素对关系从句习得的影响。Traxler et al.[16],李金满、王同顺[17],侯建东[18]等,以英语关系从句为例,发现从句内的生命度格局会影响习得的结果。Wu et al.[19],盛亚南、吴芙芸[20]等,则以汉语母语者为受试,发现生命度格局同样会影响到汉语关系从句的加工。不过,关于该因素对汉语关系从句二语习得的影响的研究仍不多见。

毋庸讳言,目前汉语关系从句二语习得研究还存在着一定的问题。首先,从研究结论来看,虽然有些学者对汉语主语和直接宾语关系的习得难度进行了探讨,但得出的结论尚不统一。其次,从研究视角来看,已有研究主要是从可及性维度入手,缺乏从其他维度(如从句内生命度格局)来展开更为深入的研究。有鉴于此,本文从习得的角度并结合从句内生命度格局这一因素,来进一步讨论汉语二语学习者理解和产出主语及直接宾语关系从句的情况。

二、研究设计

(一)研究背景

试看以下例句:

(1)买报纸的老师开车走了。

(2)老师批评的男孩买了那本书。

(3)The teacher who bought the newspaper drove away.

(4)The boy whom the teacher scolded bought that book.

例(1)~例(4)中的划线部分,分别是典型的汉语和英语关系从句。从上面的例句可以看出,虽然汉语和英语都是SVO语序,但是二者的关系从句的最终形态表现却存在着显著差异。首先,英语关系从句属于中心词前置(head initial)类型;而汉语关系从句却属于中心词后置(head final)类型。其次,英语关系从句的关系词可以由wh-词(如who, which,when等)、标句词that或空算子来充当;而汉语关系从句仅能由标句词(complementizer)“的”来充当且不能省略。Ning指出,汉语关系从句的生成方式为零形式wh-算子(operator,以下简称“算子”)移位,算子由关系从句内部的相应位置移动到标句词短语的标记语([Spec,CP])位置[21]。按照这一观点,例(1)、例(2)的推导可如图1、图2所示:

图1为汉语主语关系从句推导过程树形图,在该句中,算子基础生成于时体短语标记语([Spec,TP])位置,随后由该位置移位到[Spec,CP]位置,从而最终生成例(1)这样的句子。图2表明的是汉语直接宾语关系从句的推导过程,算子则是基础生成于动词“批评”的补足语(complement)位置并移位至[Spec,CP]位置,从而生成了例(2)这样的句子。

(二)研究问题

本研究旨在调查汉语二语学习者对于主语和直接宾语关系从句的理解和产出情况,以及从句内生命度格局对理解和产出的影响。具体研究问题如下:

1.从总体来看,汉语二语学习者更倾向于理解和产出哪类关系从句;

2.从句内生命度格局是如何影响这两类关系从句的理解与产出的。

(三)研究受试

参加本研究的受试为25名在中国大学学习汉语的二语学习者,其中,男生13人,女生12人。他们的母语分别为韩语、日语和英语,汉语水平中等,年龄在18到26岁之间。

(四)测试方法

本研究包括可接受度判断测试和根据提示词造句测试两部分。

在可接受度判断测试中,受试需要判断从多大程度上能够接受测试句中的划线部分内容,并将判断结果标注在里克特五级量表上。具体如下所示:

买报纸的男人是我的老师。

在后期数据统计中,若受试选择“完全不接受”,则该题得1分;若选择“完全接受”,则该题得5分,以此类推。

该部分测试中的所有测试句均合法。考虑到关系从句的类型(主语/直接宾语)以及从句生命度格局(主语>直接宾语/主语<直接宾语),该项测试共包括四种类型测试句。本项测试共有20句测试句,每类关系从句各对应5句测试句,所有题目均随机排列。可接受度判断测试涉及关系从句类型与例句,具体如表1所示:

在根据提示词造句测试中,受试需要根据所给出的两组名词写出一句带有关系从句的句子。具体如下所示:

该部分共有10组提示词,每组提示词中分别包含一个有生命性的名词、一个无生命性的名词和一个标句词,所有题目均随机排列。在后期的数据统计中,研究者分别统计出表1中各类关系从句的产出频次;若受试未能按照要求产出关系从句,则该题视为无效,不纳入后期统计。

(五)数据收集

本次测试在受试课余时间进行。在测试前,首先用英语向受试解释题目要求。可接受度判断测试要求受试在5分钟内完成,完成后不得检查,立即上交。在收集所有可接受度判断测试问卷后15分钟,受试需要完成根据提示词造句测试。该项测试不设置完成时限,以确保受试有充足时间完成所有题目;但受试在完成后同样不得检查,立即上交。在这两项测试中,受试均不允许相互交流或查阅资料,但可以对影响题目理解的词语或题目要求进行提问。

三、实验结果

(一)可接受度判断测试结果

本项测试共回收有效问卷25份,受试所有作答均有效,故每类关系从句各收集到125句有效测试句。具体测试结果如表2所示:

从表2中的数据可以看出,受试能够正确接受四类关系从句,且主语关系从句的得分要高于直接宾语关系从句(4.404:4.112)。当从句内主语生命度高于直接宾语时,该类关系从句的得分也要高于从句内主语生命度低于直接宾语的关系从句(4.524:3.992)。双因素组间方差分析表明,关系从句的类型与生命度格局均具有显著的主效应(关系从句类型:F[1,496]=3.052,p=0.000<0.05;生命度格局:F[1,496]=76.512,p=0.000<0.05);但是二者的相互关系不显著(F[1,496]=0.731,p=0.393>0.05)。如果同时考虑这两个因素,表中的数据表明,S/+ANI的可接受度得分最高,DO/-ANI的得分最低,而DO/+ANI的得分反而要高于S/-ANI。

(二)根据提示词造句测试结果

本项测试共回收问卷25份,在除去无效作答之后,共得到有效答句238句。具体测试结果如表3所示:

从表3中的数据可以看出,该项测试结果与可接受度判断测试结果相似。从可及性角度来看,受试产出主语关系从句的数量要多于直接宾语关系从句(155:83),卡方检验表明所得数据之间存在显著差异(X2=21.782,df=1,p=0.000<0.05)。从从句内生命度角度格局来看,受试产出主语生命度较高的关系从句数量要多于直接宾语生命度较高的关系从句(165:73),卡方检验表明所得结果之间同样具有显著差异(X2=35.563,df=1,p=0.000<0.05)。若同时考虑关系从句类型和生命度格局这两个因素,S/+ANI的产出数量同样最多,DO/-ANI的产出数量最少,而DO/+ANI的产出数量同样要高于S/-ANI。

(三)實验结果总结

由上述两项实验结果可以看出,可及性与从句内生命度格局均会对汉语二语学习者理解和产出汉语关系从句产生显著的影响。从可及性的角度来说,本文研究的结果与Lin[8]、Wu[9]等一系列研究结果一致,受试均更加容易理解与产出主语关系从句;而当从句内主语生命度高于直接宾语时,受试则更倾向于接受和产出该类关系从句。与Traxler et al.[16]等一系列研究结果相似的是,本研究的两项实验结果表明,可及性与生命度格局存在着交互影响,即主语生命度高于直接宾语的直接宾语关系从句的接受度和产出数量反而要高于主语生命度低于直接宾语的主语关系从句。

四、讨论

本研究的第一个问题是在主语和直接宾语关系从句中,哪一类在理解和产出中更具有优势。通过上述两项实验结果可以看出,主语关系从句在理解和产出中都具有优势。笔者认为,这可能与两类关系从句的结构有关。距离依存理论(Structure-based Theory)[22]认为,结构距离(语迹在小句中的嵌入深度)决定了该结构的处理难度[23]、[24],语迹在结构中的嵌入深度越深,则该结构的处理难度越大。由图1和图2可以看出,在主语关系从句中,算子由其基础生成位置移位到CP短语标记语位置仅需跨越一个TP节点;而在直接宾语关系从句中,算子的移位则需要跨越VP、T和TP三个节点。由此可见,算子在主语关系从句中的嵌入深度要小于其在直接宾语关系从句中的嵌入深度,算子与语迹之间的结构距离更短,主语关系从句处理难度要小于直接宾语关系从句。因此,从总体上便表现出被试更倾向于接受和产出主语关系从句。

本研究的第二个问题旨在探讨生命度格局对于两类关系从句理解与产出的影响。由表2和表3中的数据可知,受试倾向于理解和产出主语为有生命性且直接宾语为无生命性的关系从句。这一点与Wu的结论相符:人类认知更倾向于将有生命性的论元作为句子施事主语,而将无生命性论元作为受事宾语[9]。同时,通过研究发现,当综合考虑关系从句类型与生命度格局时,四类关系从句的理解与产出倾向为“S/+ANI>DO/+ANI>S/-ANI>DO/-ANI”,其中的“>”表示“比……更倾向理解或产出”。本文认为,由于S/+ANI本身的结构距离较短且生命度格局符合人类的认知倾向,因此,在理解和产出中的优势最大;而DO/-ANI的结构距离较长且生命度格局不太符合人类的认知倾向,因此,在理解和产出中最不占据优势。就DO/+ANI来说,其生命度格局符合人类认知,这可能减少了结构距离带来的处理难度,因此,在理解或产出中比S/-ANI具有优势。

[16]Traxler,M.J.,Morris,R.K. & Seely,R.E.Processing subject and object relative clauses:Evidence from eye movements[J].Journal of Memory and Language,2002,(1).

[17]李金满,王同顺.当可及性遇到生命性:中国学习者英语关系从句使用行为研究[J].外语教学与研究, 2007,(3).

[18]侯建东.可及性和生命性对中国学生习得英语关系从句的影响——基于优选论的分析[J].外语教学与研究, 2011,(5).

[19]Wu,F.Y.,Kaiser,E. & Andersen,E.Animacy effects in Chinese relative clause processing[J]. Language and Cognitive Processes,2012,(10).

[20]盛亚南,吴芙芸.“生命性”对指量词和关系从句位序的调节作用[J].外语学刊,2018,(1).

[21]Ning, C.Y.The overt syntax of relativization and topicalization in Chinese[D].Doctoral Dissertation,University of California,Irvine,1993.

[22]Gibson,E.The dependency locality theory:A distance-based theory of linguistic complexity [A].In Marantz,A.,Miyashita,Y. & ONeil,W.(eds.).Image,Language,Brai [C].Cambridge,MA:The MIT Press,2000.

[23]陳中毅,陈静.中国英语学习者wh-双子句习得中wh-词语域的不对称现象研究[J].外语教学与研究, 2016,(5).

[24]OGrady,W.,Lee,M.& Choo,M.A subject-object asymmetry in the acquisition of relative clauses in Korean as a second language[J].Studies in Second Language Acquisition,2003,(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