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手剔红香盒,那波谲云诡的文玩确权风云
2020-01-11文小刀
文小刀
自古以来,文玩古董这一行绝对是很考究一个人眼力和经验的行当,有人可以因捡漏而一夜暴富、身家倍增,更多的人则因打眼或掉进别人精心设计的骗局,或损失惨重,或倾家荡产。正因如此,很多文玩藏家都希望在交易时能得到一份权威的保障,既能获丰厚的收益,又不用提心吊胆地承担什么风险。可是,天下从来没有太多的便宜可捡,有馅饼的地方经常有陷阱相随。别有用心的人也开始研究起如何钻藏家智商和心理素质的漏洞,道貌岸然地披上“为你好”的外衣,然后趁藏友不备,悄悄伸出罪恶的黑手,神不知鬼不觉地又割了一茬韭菜……
被钱所迫卖藏品
如果不是被钱逼到那个份儿上,范凯肯定也不会变卖家里的那个老物件。
范凯家住胶西县城,是一名普通的上班族,为人勤恳谨慎,本来日子过得波澜不惊,可是自从儿子和未过门的儿媳吵着要买房子,家里便开始变得鸡飞狗跳了起来。
范凯和妻子都没有大本事,平时只安心地挣着那份薪水,年近五旬了,靠省吃俭用才攒下了四十多万元钱。而儿子儿媳想买的那套二居室在省城,少说也得二百万。
范凯深知自己的儿子并不是过日子的人,从大学毕业后,又是租房子又是谈恋爱,根本没有什么积蓄,闹着买房子无非是想啃一下老。偏偏他就生了这一根独苗,眼见着结婚在即,如果不给他们安好窝,不但自己不安心,更无法对亲家交待。于是,他和老伴儿一商量,便将全部积蓄给儿子交了首付。
可是,很快儿子又打来电话:房子得装修,一些设施需要开通,家具也要置办齐全,少说还缺二十万。自己的油水已经几乎被榨光,如此大的资金缺口让范凯也犯了难。
连续几天他都寝食难安。范凯的亲戚大多在乡下,几乎混得连他都不如,鲜有的几位有钱的,刚扔了要饭棍便挖苦乞丐,根本不想同贫民窟里的亲戚打交道。范凯硬着头皮骚扰了一圈,也没借到几个钱。
如同一只饿红了眼的老鼠,满世界地想找点东西填补一下自己的胃口,范凯开始在家里翻箱倒柜,看看能不能找出点可以变现的物品。翻动中,他的身子突然顿了一下:他想到了一只红色的盒子。
那是范凯的母亲生前留下的遗物,也是她出嫁时的陪嫁物品之一,虽然母亲活着时并未强调过这只盒子有多么贵重,只是在范凯儿时的记忆中,那只平时盛放针头线脑的盒子特别精致。从母亲过世后,他就将盒子作为一个念想,连同其他遗物一起放了起来。
想到这只盒子,他马上意识到:母亲娘家的祖上曾是大户人家,那只盒子会不会是一件值钱的宝贝呢?
想到这,他转换了翻动的目标,径直打开那只母亲生前用过的大木柜,将里面的物品一件件取出,随着物品的减少,那只红盒子赫然出现在柜子的底部。
他小心翼翼地捧到外面,再次看到了盒子的真容:高约二十公分,通体扁圆,盖子与盒体以唇边子母口相合,内饰黑漆,外壁则是较厚的红漆,并利用漆的厚度,自下而上雕出盛开的梅花,花簇聚集间,或仰或背,花苞浑圆,三两一组,布局清爽,生气盎然。
梅花的下面衬以细密的水波纹作底子,虽然细密的纹路间早已布满尘灰,但仍给人呈现出落花流水的视觉效果。范凯越看越认为盒子珍贵:通体包浆熟旧,呈现温润的宝石光泽,且不贼不妖,有一种厚重的年代传承感。
因为已经饥不择食,范凯再顾不上留下什么对母亲的念想,只想快些出手换来金钱。
可是,他本来就不算是个文玩行的人,也不认识什么搞收藏的朋友。就如何将盒子出手颇动了些脑子,最后,他决定把盒子连同其它几件遗物的照片发到了文玩交易的一个网站上,发帖子时还多了个心眼:价格面谈——以免自己卖得过于便宜。
想不到几天后便有人给他打来了电话,对方自称叫高山,在邻市开着一家名为“精鉴”的文玩店,专门经营文玩古董类的生意,他从网上看到范凯想出手的盒子品相不错,想当面来看看货,如果可以,他愿意穿针引线,帮着联系到可靠的买主,只是成交了自己将收取1%的佣金。佣金不高,看看也不会有什么损失,范凯很爽快地便同意了。
当天下午,高山便开车赶了过来。见他办事效率如此之高,且谈吐沉稳,范凯心里暗赞“真是个办实事的人!”
高山对盒子细细看了足有十多分钟,才表情严肃地说:“雕工精巧纯熟,刀刀无悔,梅花生动形象,傲骨铮铮,且磨工细腻,漆色红润,依我看,这绝对是一件很不错的明代梅花纹剔红香盒啊!”
剔红?这是范凯从没听说过的新名词,可是见高山言之凿凿的样子,范凯心中热望倍增:看来这只盒子的确是个值钱的宝贝。很显然,高山唯恐范凯等不及便轻易将香盒出手,他再三叮嘱:“文玩交易要慎重,不要急着出手,我回去后会马上联系有钱的买主,一定会帮卖出一个好价钱。”
他一边说一边用力握着范凯的手。范凯已经被幸福冲得半昏了头脑,忙不迭地点点头。
买家闻讯自登门
等高山走后,范凯这才记起应该马上到网上查阅一下资料,恶补相关知识,免得被别人捡了便宜。
原来,剔红又称雕红漆,是一种有着悠久传承的中国漆器工艺,手艺精湛的古代艺人常以木或金属为胎,在胎上层层刷上紅漆,少则八九十层,多达一二百层,达到相当的厚度后放置至半干,然后描上画稿,再雕刻出生动优雅的花纹。几乎每一件剔红工艺品,都要花费大半年甚至一年的时间来制作,因此,剔红自问世以来,便是古代达官贵族极其喜爱的一种奢侈用品。
范凯越看越开心:这样的宝贝,不值钱才怪!他又忙不迭地想知晓剔红的价格,查阅了近年来的拍卖成交记录,那些数字更让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2018年时,一只宫廷造办处所做的雍正款剔红雕漆龙纹盖盒足足拍出2941万元!而那些源自民间并没有落款的,只要制作精美,品相完好,拍出一二百万的也屡见不鲜。
查到的结果,让范凯对香盒寄予的厚望增长了近百倍:看来,只凭这一只香盒不但能解了当前的燃眉之急,还能完全将儿子的房贷还清了。于是,他开始盼着高山早点能带来好消息。
十多天后,高山总算打来了电话,他兴奋地告诉范凯,联络了浙江一位名叫马路远的古董商,马老板多金且办事可靠,平时最痴迷剔红,听说这只香盒后也非常感兴趣,保证会发一个大价钱。自己已经和对方约定好明天交易。他让范凯早早带着盒子到邻市完成交易。
闻听喜讯,范凯激动得手都有些颤抖,急忙找来一个结实的木箱,四周塞好泡沫板,中间又放了厚厚的弹力棉,将宝盒放进层层保护中后,第二天天不亮便坐上了通往邻市的公交车。
早上七点,范凯就赶到了邻市的汽车站,得知他到后,高山开车接着他径直赶到了马路远下榻的吉发大酒店。
找到马路远说的房间号后,两人发现房门锁着。高山有些困惑,马上打电话去问。电话中,马路远再三表示歉意:“飞机晚点了,还要麻烦二位多等一下。”
听了这话,高山顿时拉长了脸:“飞机晚点了也不提前说一声?把我们晾在外面算什么事!”倒是范凯没有介意,他反过来安慰高山:“飞机的事毕竟不是个人说了算,从浙江那么远飞过来,谁敢保证不出点意外呢?”
两个人就这样等着,结果一直等到中午,也没见到马路远的影子。高山再次等不及,又打去电话,这才得知马路远刚刚坐上飞机。“看来,今天上午是见不到他的人了,不如我们先去吃饭。”高山憤愤地表示。
因为有正事要做,两人随便凑和了一顿。吃了饭无事可做,于是又回酒店的大厅继续等着。
直到下午三点时,马路远才风风火火地拖着拉杆箱走进酒店大门。一见等候的二人,他嘴上连连讲着抱歉的话,还掏出两盒包装精美的西湖龙井来,以示补偿。
见他衣着考究,头发亮而不乱,讲着跛脚的普通话,一副成功富商的装扮,范凯倒是没有计较。倒是高山,虽然收了礼物,仍有些不悦地催对方:“别耽误时间,尽快看货吧。”
听了这话,马路远不再寒暄,忙带两人去了预订的房间,然后让范凯将宝盒取出来。为了不被磕碰,范凯将香盒捧出后放到了床的中心。马路远显然有备而来,拿着卷尺先量了尺寸,然后又拿放大镜看了半天,最后长出一口气说:“东西是真的,错不了。”然后便询问范凯想卖多少钱。
因已经对网上的资料研究了很多,范凯自己先不急着出价,而是让对方先出。马路远也没有藏掖:“这是明代的梅花纹剔红香盒,虽然没有官方的落款,但是制作考究,品相完好,我可以出价60万。”
虽然已经价格不低,但是范凯的期望早已不止于此,他连连摇头,心想:对方一张口就出这样的价,肯定还有不少水分,那些水分可都是自己下半辈子的幸福保障呀!于是,他按照市场买菜的经验,径直要了个对方出价的两倍多:150万。
听了这个价格,马路远哑然而笑,一边说着:“看来范老板也很内行呀。”一边不依不饶地讨价还价起来。最终经过你来我往,双方将价格商定在115万元。
不过,刚刚谈完了价钱,马路远便话语一转:“毕竟是上百万元的交易,我需要你办个确权证明,证明这件剔红香盒来路正常,否则我不敢买呀。”
确权证明?范凯听得一头雾水,可是,他感觉对方的要求好像也并不过分,就算自己买,也怕宝贝是赃物呢。他为难地悄悄对高山说:“我不知道到哪里办这个证明呀。”
高山很轻松地笑着:“没事,我干这一行多年了,办证明的路子早就铺好了。”原来高山认识市博物馆的解主任,对方可以凭工作关系联系办确权证明的文化产权交易中心。
说着,高山给解主任打去电话,讲明了这宗交易的详细经过,问对方能不能尽快帮着办出证明来。听他讲完后,对方很肯定地答复:“可以办。”但是因香盒属于文玩杂项,要收取4%的鉴定和办证费用。
高山嘴上说着:“怎么这么贵呀?!”一边向范凯投以征询的目光。4%那就是4.6万呀!虽然这笔钱不算少,可是,想着办了这个确权证明,便可将香盒变成上百万的现金,范凯还是爽快地同意了。他按要求,将身份证和香盒让高山拍了照,发给了解主任。
二十多分钟后,解主任便打来电话告知办好了,高山马上便带着范凯去了市博物馆,解主任早就等在门口,将那份确权证明递了过来。
范凯看到,这张证明的文字部分证实了香盒为范凯家传之物,绝非违法犯罪所得,下面还清晰地盖着“中国文化产权交易信息中心”的印章,虽然是从网站上打印的照片,但看上去非常正规,于是按解主任的要求,痛快地去附近银行取了钱,付清了办证费。
真相让人很无语
拿到证明后,两人匆匆赶回酒店。马路远根据证明上的序列号,上网查询后说:“没问题。”
有了证明,范凯便想马上完成交易,马路远痛快地答应着,可是他抬手看了一下金表,才说自己的银行卡大额交易需要跟银行预约,现在已经近5点了,银行肯定已经下班。今天肯定约不上了,最早也要明天上午。说着他又表示:“我看,你们两个还是都住下吧,明天我们一起去银行办理。”因没有别的办法,范凯和高山只好开房间住下了。
当晚,马路远还摆了酒席,既表示赔罪,更为了庆祝自己买了个心爱之物,还认识了两个好朋友。于是三人交谈甚欢,推杯换盏间都喝了不少。
等范凯醒来时,已是次日上午10点,身旁的床位上,高山已经不见了人。他有些不安,急忙去找马路远,发现房门紧锁。范凯顿时有些慌,给高山打去电话。高山告诉他:“马路远的岳母突然去世,他急着回去处理了。”然后劝范凯先等一下,“下周就会回来”。
范凯只好耐心等着,可是一周后,高山又打来电话说:“马老板因酒驾被关起来了,还要等半月左右。”事已至此,不想等也得等。几天后,内心焦虑的范凯再次给高山打电话,结果惊讶地发现对方的手机已经关机了。一整天的时间,他打了无数次电话,话筒中重复着同样的声音。他思前想后,冷汗流了下来:“十有八九,自己怕是上当了。”
当天晚上,范凯主动报了警。他盼着警方早点帮自己把钱追回来。谁料等了近三个月,警方将案件侦破时,结局却让人异常沮丧:受骗的远远不止他一个。
原来,高山、马路远和那位博物馆的解主任是同一伙诈骗分子。三人都是同乡,只有初中或小学学历,平时都不务正业、游手好闲。
有一次,他们从网上看到有人利用古董拍卖骗钱的案例后,顿时意识到:眼下藏友们的交易颇多,心理各异,如果设计精密,文玩行绝对是一个搞钱的好渠道。通过琢磨,三人创出了文玩确权的鬼把戏,并针对各自优势进行了分工:懂点文玩知识的扮成了中间人,身材较胖的扮起了有意购买藏品的富商,最文质彬彬的那个变成了“解主任”。每次与卖家见面,他们都会一再通过朴实的言语和作风及带好卷尺、放大镜等检验工具,装作很可靠、很内行的样子,让卖家信以为真,放松警惕。
然后靠一张A4纸开出的证明和一个假印章,便往往能轻松骗得几万元。为逃避打击,三人还要求卖家在付办证费时付现金,以免留下转账痕迹。当钱骗到手后,三人便按计划以种种理由一再推迟交易时间,忽悠一番后,最后直接将卖家拉黑,从此消失。
虽然骗子们想诈骗的只是几万元“办证费”,从单笔数额看,所骗钱财虽不算多,但是架不住想出手藏品的藏友大有人在,想为交易谋一份保障的人更是屡见不鲜,在半年不到的时间内,三人已成功实施诈骗十多起,金额达几十万元。每一次诈骗得来的赃款,都被他们按照比例瓜分,然后花天酒地地挥霍掉了。
明明是并不复杂的案情,但给公安机关侦办此案带来很大难度,因为三人通过电话,在全国范围内对不特定人群实施诈骗,他们没有公司、不留真实身份,电话也经常换号码,并且骗了就溜,有太大的隐蔽性。因此,警方用了较长时间才将三人一举擒获。
虽然三个骗子被判了刑,可是范凯的损失却再也要不回来了。不但没能解决燃眉之急,还白白亏了四万多,范凯越想越不甘心:難道自己查到的资料都是假的?他不死心,决定再换个方式将盒子卖掉。
一个周末,他带着盒子找到了本地一家最大的文玩交易店铺,托老板为自己掌掌眼。对方只扫了几眼便告诉他:“这是一件近现代的剔红漆盒,算不上古董。”
范凯不甘心地问:“难道不是明代的旧物?”老板哭笑不得:“那样贵重的宝贝,很难流落到民间的。”说着,他还告诉范凯:“因为剔红器太受人们追捧,后世仿造的越来越多,工艺也越来越简化,只有其形,没有其神,像这种出自民间的一般盒子,价格最多不超过百元。”
范凯彻底傻了眼,无处可去的他为了自我疗伤,竟向老板哭诉起了刚刚经历的骗局,听完后店主连连摇头:“且不说官方没有这样的确权组织,就算有,那只靠做个证书便直接让买家放心收购,那谁还会去找拍卖公司?佳士得、苏富比等世界知名的拍卖公司,岂不是都要关门大吉吗?”
一句话问得范凯哑口无言,他不得不承认,这次,自己是彻底而窝囊地栽了,听上去那么合理的文玩确权,可是光鲜的外表下藏着的都是赤裸裸的欺骗,自己本想借着确权吃上一顿丰盛的大餐,想不到最后不仅一点也没吃到,还被骗子狠狠咬了一口。可是,这一切都怪自己自作自受。
编辑/征 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