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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说新语》亲属称谓语感情色彩研究

2020-01-11于正安

现代语文 2020年9期
关键词:世说新语

于正安

摘  要:《世说新语》作为我国魏晋时期笔记小说的代表作,蕴含着丰富的亲属称谓语,反映出亲疏不同、内外有别、尊卑有异和长幼有序的亲属关系。从感情色彩这一角度,对《世说新语》中的亲属称谓语进行研究,既能揭示出中国传统宗法制度下人际关系的细腻处理方式,也能够对汉语史研究特别是汉语词汇史研究提供有益的参考。

关键词:《世说新语》;亲属称谓语;感情色彩

汉语亲属称谓语研究历史颇为悠久,在第一部词典《尔雅》中就有《释亲》篇专门研究亲属称谓语。之后的《广雅》《骈雅》等雅类著作,也在专章中对亲属称谓予以具体的分类、诠释。清代梁章钜的《称谓录》是已知的最早系统研究称谓的专著。进入到20世纪,称謂语的研究已突破传统训诂窠臼,向多元化、跨学科迈进。关于古代称谓语的研究方法,夏先培指出:“比之断代研究,专书研究无疑是最为基础的工作。尤其是对于一些称谓词丰富、在当时及后来影响巨大而深远的重要典籍,对其中的称谓词语应该加以系统的整理和考察,以为断代研究和宏观研究提供翔实可信的基本材料。”[1](P105)南朝宋刘义庆撰写的《世说新语》,被称为魏晋南北朝笔记小说代表作,其亲属称谓语数量颇多且用法多样,可谓是研究魏晋时期称谓语的最佳范本,值得我们深入探讨,从而为汉语史研究特别是汉语词汇史研究提供有益的参考。

一、研究范围

本文的研究范围不仅局限于通行的亲属称谓(如伯叔姑舅等),还包括一些可用来指称、标记亲属关系,且体现出说话人感情色彩的独特用法(如“此竖”“鼠辈”等)。需要指出的是,同样作为亲属称谓语,以下三种情况不在本文的研究范围之内:

第一种是在文本叙述过程中,以作者口吻出现的亲属称谓语。例如:

(1)谢太傅寒雪日内集,与儿女讲论文义。俄而雪骤,公欣然曰:“白雪纷纷何所似?”兄子胡儿曰:“撒盐空中差可拟。”兄女曰:“未若柳絮因风起。”公大笑乐。即公大兄无奕女,左将军王凝之妻也。(《言语》)

(2)裴成公妇,王戎女。王戎晨往裴许,不通径前。裴从床南下,女从北下,相对作宾主,了无异色。(《任诞》)

例(1)中的“儿女”“兄子”“兄女”“大兄”“妻”,例(2)中的“妇”“女”等亲属称谓语,都是以作者叙述的口气出现的。这些亲属称谓语与评说者的喜怒爱憎之情有一定关联,却和文本中主人公的思想感情没有直接关系。因此,这类情况不在本文的研究范围之内。

第二种是虽然是由说话人口中道出,但并不包含特殊的感情色彩,只是充当一般的指称作用的亲属称谓语。例如:

(3)谢胡儿作著作郎,尝作王堪传,不谙堪是何似人,咨谢公。谢公答曰:“世胄亦被遇。堪,烈之子。阮千里姨兄弟,潘安仁中外。安仁诗所谓‘子亲伊姑,我父唯舅。是许允婿。”(《赏誉》)

例(3)中的“子”“姨兄弟”“中外”“婿”,尽管是在谢安的话语里出现,但它们只是充当了一个指代的作用。显然,这里的亲属称谓语不过是日常交际中的一种关系称谓,基本上不具有特定的感情色彩。因此,这类情况也不在本文的研究范围之内。

第三种是虽然本来不属于亲属称谓语、或是不限于指称亲属关系的称谓语,却充当了亲属称谓语性质的指代称谓词。例如:

(4)王平子目太尉:“阿兄形似道,而神锋太俊。”太尉答曰:“诚不如卿落落穆穆。”(《赏誉》)

(5)陈仲举言为士则,行为世范,登车揽辔,有澄清天下之志。为豫章太守,至,便问徐孺子所在,欲先看之。主薄白:“群情欲府君先入廨。”陈曰:“武王式商容之闾,席不暇暖。吾之礼贤,有何不可!”(《德行》)

在例(4)中,“卿”和“阿兄”相对,有“弟弟”义。“卿”本来不是亲属称谓语,古时常用为第二人称,是用于和自己(地位、名望、距离等)相近之人的一种敬称;后来亦可作为平辈之间的一种特殊称呼的亲属称谓语。在例(5)中,“君”本来是分封制下对拥有封土的统治者的称呼,后泛化为对官僚大夫的通称,并进一步引申为亲属称谓来称呼父亲。这里的“府君”是对豫章太守陈仲举的尊称,不属于亲属称谓。

二、“私德”下的“独善其身”

人都有喜怒好恶之情,与其他文化有所不同的是,中国传统的礼仪文化对个人感情的宣泄和表达有着一定的规约作用。这就使得言说个体在很多情况下会顾及到公序良俗,而有意控制自己感情的宣泄。也就是说,在公众场合,个人的私德需要遵守礼仪规范而向公德妥协。就公德、私德的关系,梁启超在《新民说》中曾有精彩的论述,他认为,“私德就是人人独善其身,而公德就是人人相善其群”[2](P43)。

由于亲属称谓语的使用,也是在宗法制这一“公德”和自身情感这一“私德”相互影响下的产物。因此,在交际中所运用的亲属称谓语,很多都是说话人基于表面遵守社会“公德”,同时又巧妙地利用这些称谓语来表达自己真实的思想感情。这使得自己的“私德”可以一定程度上符合社会“公德”的要求和规范,进而达到“合公私而兼善之”的境界,这在《世说新语》中也得到了一定的验证。

在亲属称谓语的选择过程中,如果过分强调自身的“私德”,有可能会出现与宗法伦理制度有所悖离的情况。就《世说新语》所产生的魏晋时期来说,动荡的时代、自由的环境、宽松的社会风气,孕育出独特的魏晋风度,使得士人们可以畅所欲言、无所顾忌。因此,在《世说新语》中,我们常常可以看到魏晋名士在亲属称谓语的使用过程中,真诚坦率地袒露自己的真实情感,带有强烈的主观色彩。

(一)尊者有私

在《世说新语》中,有些尊长者出于极度愤怒或其他原因,会出现不讲亲疏远近,而选择一些具有蔑视、侮辱乃至詈骂性质的称谓语。这类用法较为少见,仅有“虎豚”“虎犊”“鼠辈”“此竖”“卿家痴叔”五例。例如:

(6)王子敬兄弟见郗公,蹑履问讯,甚修外生礼。及嘉宾死,皆著高屐,仪容轻慢。命坐,皆云:“有事,不暇坐。”既去,郗公慨然曰:“使嘉宾不死,鼠辈敢尔!”(《简傲》)

在例(6)中,郗超(小字嘉宾)为郗愔之子,颇得权臣桓温的重用,此时王献之兄弟对郗愔“甚修外生礼”。当郗超死后,王献之兄弟则变得“仪容轻慢”。面对这种世态炎凉,郗愔不禁将自己的外甥痛骂为“鼠辈”。从这激烈的言辞中,不难体会出郗公对自己外甥简傲言行的愤懑和鄙视。

(二)平者有私

通常情况下,平辈人之间会不像对待长辈或晚辈那样十分在意长幼之分、尊卑之别,不过,在宗法社会中,对此也有一定的规约和规矩。在《世说新语》中,有些平辈者会突破传统礼法的禁锢,而选择一些不太礼貌的称谓语。这类用法也较为少见,仅有“斯人”“卿”“老奴”“彼”四例。例如:

(7)周叔治作晋陵太守,周侯、仲智往别,叔治以将别,涕泗不止。仲智恚之曰:“斯人乃妇女,与人别,唯啼泣!”便舍去。周侯独留,与饮酒言话,临别流涕,抚其背曰:“奴好自爱。”(《方正》)

在例(7)中,“狼抗”之性的周嵩(字仲智),对在离别之际哭哭啼啼、作妇人之态的弟弟周谟(字叔治),丝毫不留情面,称其为“斯人”。大哥周顗(字伯仁)天性宽厚仁爱,则称三弟为“奴(周谟小字阿奴)”。两人对周谟的称谓不仅截然相反,而且性格也迥然不同。这也正是周嵩真性情的自然流露。

(三)卑者有私

在《世说新语》中,有些晚辈也讲究私情,有时甚至会针锋相对、不避名讳。相较于前两种类型,在强调尊卑等级秩序的时代,这种情况更是为传统礼法所不容。这类用法仅限于直呼长辈名讳,有“陆逊”“陆抗”“卢毓”“卢珽”“公休”“彦云”“王大”“阿大”八例。例如:

(8)王公渊娶诸葛诞女,入室,言语始交,王谓妇曰:“新妇神色卑下,殊不似公休。”妇曰:“大丈夫不能仿佛彦云,而令妇人比踪英杰!”(《贤媛》)

在例(8)中,王广(字公渊)在洞房花烛之时,与新娘子刚刚交谈,就直接讽刺她“神色”不像其父诸葛公休(诸葛诞字公休)。新妇对此不甘示弱,与丈夫针锋相对,直陈丈夫不像其父王凌(王凌字彦云)那样似“大丈夫”。我们知道,在传统社会里,对于尊长尤其是父母的名讳是十分避讳的,这也是恪守礼法的基本要求。像王广夫妻这般直呼对方父亲的名讳,是有违礼节的,甚至是大逆不道的。不过,王广有错在先、有违公德,新妇则是出于对丈夫无礼的反驳,是为父亲乃至整个家族维护尊严。

三、“公德”下的“相善其群”

平心而论,如果只是单方面地强调“公德”,虽然与宗法伦理制度高度契合,但是也会对“私德”形成一定程度的压抑。亲属称谓语的选择也是如此。人际交往中既然存在着约定俗成的礼仪准则,而每个主体对自己的亲友又往往具有不同的情感,那么,应如何选择恰当的亲属称谓语来称呼,就是一个无法回避的问题。实际上,它应该是在先遵守礼仪规范的前提下来进行的。因此,“公德”之下的亲属称谓语,往往与个体感情的联系不是那么突出,而常常和具体场合密切相关。在《世说新语》中,对于公德的遵守,呈现出以皇帝为首、名士为主的格局。这类情况的用法有“东宫”“五男,一女”“身体发肤”“名士”“元公”“君子”“君侯”“公”“一人”“虞玉台”“其母”十一例。

(一)皇帝亦不能免俗

对于公德的遵守,绝不仅仅是平民百姓乃至王公大臣的义务和责任,皇帝也不能免俗。例如:

(9)和峤为武帝所亲重,语峤曰:“东宫顷似更成进,卿试往看。”还,问何如。答曰:“皇太子圣质如初。”(《方正》)

在例(9)中,晋武帝贵为天下至尊,但在与近臣和峤交谈时,仍不念私情,称呼自己的儿子为“东宫”。这其中应有两层考量:一是和峤为人方正,任职期间曾多次向晋武帝反映太子资质平常、不堪大任;二是晋武帝作为当时社会的“大家长”,从逻辑上讲,在公德方面也应是天下人言行的榜样。因此,晋武帝在和近臣谈话时,也不得不有所顾忌。正是因为有公德的约束和限制,所以即使是在和峤多次反映太子的不足后,晋武帝在君臣商谈国事的正式场合,也只能郑重其事地以“东宫”来称呼自己的儿子。

(二)名士亦精于世故

對于公德的遵守,有时并不都是出于感情的自觉自愿,也有可能是说话人经过理智选择的结果,体现出魏晋名士精于世故、通达人情的一面。可以说,这时如何选择亲属称谓语,既有公德所规范下的必然,也有说话人待人接物经验的使然。例如:

(10)乐令女适大将军成都王颖,王兄长沙王执权于洛,遂构兵相图。长沙王亲近小人,远外君子,凡在朝者,人怀危惧。乐令既允朝望,加有婚亲,群小谗于长沙。长沙尝问乐令,乐令神色自若,徐答曰:“岂以五男易一女?”由是释然,无复疑虑。(《言语》)

在例(10)中,尚书令乐广的女儿嫁给了成都王司马颖,后司马颖企图起兵篡位。这时,朝中小人纷纷构陷乐广,“执权于洛”的长沙王司马乂也对他进行追问。精通世故的乐广正是在遵循公德的规范之下,巧妙地借用亲属称谓语来指代自己的儿女,从而消除了权臣司马乂的猜疑和顾忌。可以说,“岂以五男易一女”这一简单的回复,却是于理于情于法皆无懈可击。

四、“合公私而兼善之”

总的来看,“合公私而兼善之”的待人之道,才是中国人历来所推崇的一种礼仪文化。在正常情况下,亲属称谓语的选择和使用,都是在“公德”和“私德”相互作用下的产物。从严格意义上来说,一个处于交际活动中的中国人,最理想的境界就是实现“私德”与“公德”的完美契合。在日常或正式交际中,亲属称谓语的运用,也正是说话人基于自身“私德”而对“公德”的遵守和运用。在《世说新语》所使用的亲属称谓语中,除了上文中所提到的为数不多的偏激用法和对公德的绝对遵守之外,其他亲属称谓语都自觉并且很好地做到了“合公私而兼善之”。这类情况共计136例,有“府君”“尊君”“君”“卿”“卿家平阳”等。这种常规使用方法不仅符合社会交际的礼法规范,而且可以使自己的思想感情得到一定程度的展现。下面,我们就根据称呼指代对象与交际双方关系的不同,从三个方面来具体分析魏晋名士是如何选择恰当的亲属称谓语的。

(一)称呼长辈

在称呼长辈方面,最基本的要求是“尊”。在《世说新语》中,其具体情形又可以分为两种:一是称呼别人长辈;二是称呼自己长辈。

1.称呼别人長辈

在称呼别人长辈时,如何做到“尊”,基本上是采用“两步法”。一般是先采用敬语来称呼对方,再附加上对方对其长辈的惯用称谓,即“敬语+直称法”。例如:

(11)陈元方年十一时,候袁公。袁公问曰:“贤家君在太丘,远近称之,何所履行?”元方曰:“老父在太丘,强者绥之以德,弱者抚之以仁,恣其所安,久而益敬。”袁公曰:“孤往者尝为邺令,正行此事。不知卿家君法孤,孤法卿父?”元方曰:“周公、孔子,异世而出,周旋动静,万里如一。周公不师孔子,孔子亦不师周公。”(《政事》)

在例(11)中,袁公对陈元方称呼其父有三种方式:一为“贤家君”;二是“卿家君”;三则“卿父”。虽然表现形式不同,但都自觉遵守了“合公私而兼善之”这一常规用法。

除此之外,在称呼对方长辈时,还可以采用“敬语+官职”方式。采用这种方式来称呼对方长辈,可以起到歌颂其功业、揄扬其功德的作用。这是因为中国传统社会“官本位”思想根深蒂固,以官为本、以官为尊、以官为贵,拥有一官半职,便是有地位、有声望、有实力的象征。因此,《世说新语》中的主人公在称呼别人长辈时,也乐于使用“敬语+官职”这一方式。例如:

(12)谢公与时贤共赏说,遏、胡儿并在坐,公问李弘度曰:“卿家平阳何如乐令?”于是李潸然流涕曰:“赵王篡逆,乐令亲授玺绶。亡伯雅正,耻处乱朝,遂至仰药,恐难以相比!此自显于事实,非私亲之言。”谢公语胡儿曰:“有识者果不异人意。”(《品藻》)

在例(12)中,谢安对李弘度当面称呼他已去世的伯父李重为“卿家平阳”,这是因为李重生前曾担任过平阳太守。这里,谢安首先用“卿”来称谓李弘度,这本身就是对别人的一种敬称。接着,又用“平阳”来代指李重,则是出于对其功业德行的由衷钦佩。

2.称呼自己长辈

通常情况下,说话人在称呼自己长辈时较为简单,可以采用直称法,即是父称父,是母称母。这里主要探讨两种特殊称法。一种是代指称谓。如在《德行》第38则中,范宣用“身体发肤”来代指自己的父母。这是运用了儒家经典《孝经》的典故:“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在一定程度上说,用这类代指来称呼自己的长辈,可以使语气更加委婉。

另一种是“前缀+直称法”。这种方式是在直称法之前加一个类似形容限定性质的“前缀”,其优点是在于可以附加说话人更多的感情色彩。在《世说新语》中,这类前缀大致有以下几种:一是“大”“丈”,主要表示敬仰之意;二是“贤”,主要表示尊崇之意;三是“老”,主要表示爱戴之意;四是“先”“亡”,指先逝的长辈,主要表示缅怀之情;五是“家”,主要表示亲近之情;六是“阿”,在文本中“母”前有时会加此前缀,主要表示亲敬之情。需要指出的是,说话人如果对对方称呼自己的长辈,往往会采用有谦语性质的前缀,再复用直称法的方式,即“谦语+直称法”。

(二)称呼平辈

在称呼平辈方面,最基本的要求是“友”。在《世说新语》中,其具体方式又可以分为四种:一是敬称法;二是直称法;三是“前缀+直称法”;四是称对方的字。

一是敬称法。对平辈的亲朋好友采用敬称的方式是当时的常规,如用“君”“卿”来称呼对方。这样既符合传统的礼仪规范,又包含着尊敬、亲切的感情色彩,这也是《世说新语》中使用最多的称谓语。

二是直称法。称呼平辈的亲属称谓语,和长辈、晚辈两类有所不同,具有明显的多向性和多元化。在《世说新语》中,称呼平辈男性配偶所用的“新妇”和“妇”这两个词语,一方面可以用于他称,另一方面也可以用于自称。例如:

(13)王浑与妇钟氏共坐,见武子从庭过,浑欣然谓妇曰:“生儿如此,足慰人意。”妇笑曰:“若使新妇得配参军,生儿故可不啻如此!”(《排调》)

在例(13)中,钟氏对丈夫王浑称自己为“新妇”。实际上,“新妇”是一个具有多向性质的亲属称谓语。在封建男权社会里,一向尊奉的是男尊女卑、夫贵妻荣。这类用法是一种合乎礼法、遵循礼节的表现,同时,也彰显出钟氏的感情倾向与性格特征。

三是采用“前缀+直称法”。如在《德行》第33则中,谢奕称呼谢安为“阿奴”,谢安称呼谢奕为“阿兄”,兄友弟恭,情深意长。需要注意的是,在这种方式中还有一种特殊用法。例如:

(14)戴安道既厉操东山,而其兄欲建式遏之功。谢太傅曰:“卿兄弟志业,何其太殊?”戴曰:“下官不堪其忧,家弟不改其乐。”(《栖逸》)

一般情况下,“家”这一前缀只能用来修饰自己的长辈,这里哥哥戴安丘却称呼戴安道为“家弟”。这也从一个侧面反映出魏晋时期“家”类亲属称谓语的盛行。可以说,“家”类亲属称谓语的泛化,正显示出当时门阀制度下,世人对血缘亲疏的格外重视。

四是称对方的字。在传统礼法里,讲究尊卑有别、长幼有序。如果对长辈称字,就是无礼的表现;而对平辈称字,则会凸显亲近的情感,故畅行无阻。例如:

(15)周伯仁母冬至举酒赐三子曰:“吾本谓度江托足无所,尔家有相,尔等并罗列吾前,复何忧?”周嵩起,长跪而泣曰:“不如阿母言。伯仁为人志大而才短,名重而识暗,好乘人之弊,此非自全之道;嵩性狼抗,亦不容于世;唯阿奴碌碌,当在阿母目下耳。”(《识鉴》)

在例(15)中,周母对周嵩兄弟当面称赞,流露出一位乱世母亲的欣慰之情。周嵩却对兄弟三人的性格有着清醒而理智的认识,结合实际情形予以具体剖析。在这一过程中,他称呼兄长周顗就是用的其字“伯仁”。

(三)称呼晚辈

在称呼晚辈方面,最基本的要求是“爱”。在《世说新语》中,其具体方式又可以分为三种:一是人称代词“直称法”;二是“前缀+直称法”;三是称对方的字。

一是人称代词“直称法”。如“汝”“尔”“尔曹”等。正如苏轼在《墨君堂记》中所言:“凡人相与号呼者,贵之则曰公,贤之则曰君,自其下则尔汝之。”与称呼长辈、平辈不同,称呼晚辈大多采用这种方式,其间亦寄托着长辈对晚辈的殷殷关怀与谆谆教诲。

二是“前缀+直称法”。这种方式与称呼长辈、平辈两种情形相同,都是以赞美性质的前缀,再附加原本称法,如“佳婿”“贤女”“佳儿”等,其间则寄寓着长辈对晚辈的欣赏和关爱。这类情况在《世说新语》中也有出现,这里不再赘述。

三是称对方的字。一般情况下,长辈对晚辈可以直接称呼其名,但有时也可以称呼其字。例如:

(16)桓宣武薨,桓南郡年五岁,服始除,桓车骑与送故文武别,因指语南郡:“此皆汝家故吏佐。”玄应声泣恸,酸感傍人。车骑每自目己坐曰:“灵宝成人,当以此坐还之。”(《夙慧》)

在例(16)中,车骑将军桓冲称呼侄子桓玄为“灵宝”,灵宝系桓玄的小字,从中不难体味出桓冲对桓玄发自肺腑的疼惜怜爱之情与赏识器重之意。

本文采用专书专类的研究方法,对《世说新语》中的亲属称谓语进行了较为系统的梳理。通过魏晋时期所使用的亲属称谓语及其运用技巧,我们可以大致描绘出魏晋名士的生存状态与真实感情。同时,还可看出,虽然时空不同、情况各异,但最基本的人性是相同的、人们的思想感情也是相通的。就此而言,从感情色彩这一角度,对《世说新语》中的亲属称谓语进行研究,既能揭示出中国传统宗法制度下人际关系的细腻处理方式,也能够对汉语史研究特别是汉语词汇史研究提供有益的参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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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南北朝]刘义庆.世说新语[M].王谦,颜培金注译.武汉:崇文书局,20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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