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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朗多重奏

2020-01-11孙芮茸

西藏人文地理 2020年6期
关键词:阿多尼玛花海

秋日, 鲁朗林海层林尽染。 图/ 曾涛

藏于层林中的花海别墅 图/ 曾涛

秋林

当318国道穿城而过的那一刻开始,鲁朗就不再是那个偏居一隅的“神仙居住的地方”。有的人来了,有的人离开,但留下来的每一个人,都在以他们自己的方式,为鲁朗的变迁书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花海别墅

翻过色季拉山的垭口,水汽一下子充足了起来。车的周围下起了连续不断的小雨,雨滴在车窗边汇成无数条小溪流,车里的我们只有在“溪流”之间得以窥见沿途风景一二。

行至山脚,雨水渐停,视野也倏地开阔起来,大片的牧场草原在车窗外铺陈开来。车子离开国道,转进草原之间:游人寥寥的射箭场、草色尚绿的牧场、几匹闲庭漫步的马儿依次从后视镜中倒退。走完柏油路是一条通往花海景区的土路,一条小河不知不觉中和我们行驶的道路相平行,只是方向与我们背道而驰。道路一侧是收割完的麦田,麦穗儿和麦秆已经被装入粮仓,只有根茎固守原地,像一块金黄色的毯子铺在土地上。道路另一侧先是经过一个崭新的村子,又经过一个掩藏在沙棘林中的老村子,最后车子停在了一个由无数木栈道连接起来的木房子前的空地上,这就是我们今天行程的终点——鲁朗花海别墅酒店。

雨把一切都打湿了,道路、木头、空气...... 寒冷的湿气又源源不断地从地面升腾,悄然窜入衣领的缝隙。在言语之间,随呼吸侵入鼻腔,我不禁打了一个喷嚏。听说晚上吃石锅鸡,胃里顿生暖意,我们匆匆收拾入住就来到餐厅等候。

花海别墅的房间设计让人尽情地亲近自然 图/ 崔林

餐厅不大,几个桌子上同时升腾起石锅的热气,一下子把窗外的阴雨隔绝在外。徐徐飘散的香味也让我们忘记旅途的劳顿,全身心地关心起眼前这个锅来。初看石锅,觉得一个“钝”字迎面而来,粗糙的边缘有明显起伏的缺口,俯视锅的厚度,只能勉强说是大致均匀。经年地慢炖,整个锅都好像被鸡汤浸透了,像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美人手,透着一股子温润酥腻。汤汁已经熬成了乳白色,表层中央是翻滚的红枣、枸杞,还有各种菌类等配料,周围是家里母亲炖汤时才会有的一层薄薄的金黄色油脂。小块的鸡肉在翻滚的浓汤中若隐若现,我们闻到的香味可能是从翻滚破碎的小气泡中逃出来的。配菜是几盘新鲜的绿色时蔬、笋片还有萝卜,和一锅热气甚是相得益彰。

我们先打了汤喝,一口下肚,寒气好像从每个毛孔中被逼了出去。鸡肉饱满而有嚼劲,汤汁醇厚不腻,鲜香上头,让人一时忘乎所以,只顾得起眼前这一锅美味来。大快朵颐之后,锅里清汤都所剩无几了。不仅我们,其他桌的食客们眉眼间无不心满意足,而且都赞不绝口。临出发林芝时,来自德格的朋友告诉我,他们家乡流传着这样一句话,大意是:当他们朝圣去拉萨的路上来到了工布,看到了美丽的风景,就不会再想家。来时阴雨,我并未得见鲁朗真容,只是喝到这一口汤,让我忘记了自己身在何处,以为自己回到了家乡。

酒店负责人普布告诉我们:“这些鸡都是很小的時候就买过来,然后喂米饭、玉米...... 等2~3个月的时候就用来做石锅鸡的食材,而且酒店的石锅都是很久以前在墨脱买来的。”据说以前做一个石锅的石料,现在可以用机器做两个。因为以前都是纯手工打造,一点点磨出来的,而现在中间的石料可以直接用机器取出来再做一个小的,也不浪费。

晚饭后也不过7点,我们信步走在驱车进来的土路上。鲁朗的暮色好像是瞬息而至的,刚出门时花海尽头尚可见到墨绿色此起彼伏的丛林。低头稍走一小段,再抬头远眺,树影就不见了,只有灰蒙蒙的一片。月色自然是被厚厚的云层完全遮盖住,正迟疑是否往前时,小雨又倏而落了下来。我们遂回到房间,早早睡下了。

营养美味的石锅鸡

“德木拉”古道

次日清晨,我们驱车去往花海景区。不出所料,今天也是小雨绵绵,不过戴着帽子足矣,不必打伞还是方便许多。花期已过,现在看来这里就是一个开阔的空地。花海的花一般6月底开花,到9月底大部分花都已经完成了它的生命周期,只有一种白色的花朵,沿河开了一路。我们在花海景区终点的提示牌下车,往牧场深处走,一个废墟堆砌在绿树丛中,遍布青苔的破旧墙体隐约可见,那便是德木寺遗址。

稍远的地方有一个简易的木屋,一个中年男子在挤牛奶,木屋方圆一定范围内应该是他的放牧点。以德木寺遗址前一条清澈蜿蜒的小河为界,散落一地的乱石无声地宣示着这是寺庙的土地,本地人都有一个不成文的共识,即使家里建房急需石头,但也绝不动用寺庙遗迹的材料,于是这些石头得以经年累月留在原地。然而,用脖子上叮当作响的铃声告知“我来了”。它们不在意,也不知道哪里是密宗殿、哪里是护法殿,但他们知道哪块地方的草好吃。它们也不是白吃白喝,随机留下粪便可以滋养这片土地。途中随处可见一丛丛及膝高的枯草,向导告诉我,5月的时候这种枯草是绿色的,还会开花,到了9月就变成了荒草,牛羊马都不吃。寺庙周围有几棵大树,这些树有的是寺庙没有被毁之前就存在的,现在都用栅栏围了起来,但并不是出于文物保护的目的,而是用来圈养牲畜。其中最大的一棵,可能四五个成年人才能把它围抱,据说有上百年的历史。现在树下钉了很多木桩,用来拴牛羊,谁家都可以使用。我们去的时候没有牛羊,但是有十几只黑色的小藏香猪在里面穿梭。谁能想到,昔日僧人诵经做功课的地方,如今成为了小猪的乐园。

德木北沟全景

大部分的墙体已经坍塌,剩下的部分,经历过战争、地震,在石头与石头之间长出了绿色植物,没有一点缝隙。巍然耸立,静穆稳重。走在地面上无从想象当初的建筑布局如何,我如果有航拍可能会清晰许多。继续往前走,来到花海景区的另外一条主推线路茶马古道,即翻越当地人称的德木拉,并不是去察隅的那个大德木拉山。

翻过这个“德木拉”可以到达米瑞乡,那里新建了一个德木寺。据十世德木活佛的儿子旺久多吉老先生介绍:“布达拉宫有一幅壁画,画中有一个戴黑帽子的人就是四世德木。讲述的是清朝顺治皇帝邀请五世达赖喇嘛去北京,请四世德木活佛跟他去做法事等事宜。五世达赖喇嘛先回了西藏,四世德木活佛被顺治帝、孝庄皇太后留下了,给皇亲国戚灌顶传法。在那期间,当时德木寺的住持和波密的头人发生了争执,波密人就把主殿烧了。因为世德木有功,分封了很多土地。回来以后,四世德木活佛就将主殿重修在了现在这个位置(米瑞乡)。”寺庙迁了过去,生活在鲁朗的信众们也开始了他们往返德木拉的朝圣之路。

新德木寺一隅 图/ 孙芮茸

旺久多吉老先生说:“这条德木拉的茶马古道早在吐蕃时期就在使用,一直是拉萨通往康区的必经之路。可以说是一个来往川藏、滇藏的重要通道之一。”318国道修完之后,大家可以直接翻过色季拉山到八一,这茶马古道于是便了沉寂下来,只有当地人放牧、朝拜才会走。向导边巴告诉,每年他都要和家人去转山,顺时针的路线就是翻德木拉到米林转神山,再从318国道返回。他自己表示,如果没有特别多东西要带,他还是愿意直接翻德木拉去米林,那样需要5~6个小时,但如果徒步走318 国道从米林回来,可能需要两三天。

以花海、森林和高山牧场闻名的鲁朗,拥有优质的草甸资源,盛产高品质的奶制品。马帮在鲁朗镇上交换酥油、奶渣,米瑞乡交换青稞、小麦。“鲁朗能种青稞、小麦,但是种的量仅够自己吃,不够多余的交换。”边巴告诉我们。鲁朗当地人主要经济收入还是放牧,另外这里林下资源丰富,生长着各种菌类,如松茸、手掌参,海拔4000米以上的地方还生长着红景天、雪莲花等珍贵药材。旅游季节当地人靠卖特产也能赚一些钱,边巴的妻子和侄女就在观景台售卖当地特产。

村落在林海中, 仿佛融为一体。

东巴才村的黄昏

位于花海景区东侧不远处的东巴才村是一个历史悠久的村子,在向导边巴的引荐下,我们去他的姐姐家做客。沙棘林中的东巴才村在一片暮色的映衬之下显得寂静安详。司机普布次仁告诉我,鲁朗的日照长度和季节息息相关。夏天的时候白昼最长,晚上9 点天才开始黑。秋天可能八点差十分天就黑了,到了冬天可能7 点半天就黑了。我低头一看手表,果然已经七点半接近秋天日落的时间了。

村子道路的尽头是边巴的姐姐尼玛旺姆家——一个大大院子包围的一座木石结构的藏式建筑。我们的车停到大门前的空地上。边巴路上告诉我,这个时候家里上学的小孩、卖特产的年轻人、放牧的老人应该都陆续回来了,大家聚在一起准备吃上一顿丰盛的晚餐。开门迎接我们的是边巴的姐姐和一条短腿柯基小狗,小柯基虽然身体矮小,但是灵活地跳跃在客人左右。楼梯上站着两个害羞的小男孩,默默地打量着我们一行人。边巴靠近之后,两个小孩开心地跳到他身上,后来才知道这两个小孩都是他的。边巴清楚地记得景区是在2009年9月18日开始营业的,他是鲁朗花海景区的老员工,因为工作,大部分时间他吃住都在景区酒店,两个孩子只能由姐姐尼玛旺姆照顾了。

尼玛旺姆热情地招呼我们来到客厅,给我们倒上了冒着热气的酥油茶。进门就跟着我们的小柯基一点都不怕生人,紧挨着我坐下了。尼玛旺姆担心我可能会怕狗,准备把狗赶出客厅。我制止了她,她顺势跟我说起了狗的来历。尼玛旺姆抱怨狗狗太调皮,她说这是她妹妹的女儿花1500元买的,后来侄女考到了那曲工作,那边比较冷,而且没时间照顾狗,就把狗送到姑妈尼玛旺姆这里。尼玛旺姆无疑是一个十分外向而且健谈的人,用她熟知的一些汉语单词不停地跟我们聊天。今年58岁的丈夫桑杰跟她个性截然相反,看起来十分腼腆,我们问一句,他回答一句。

牧场里的骏马

家里除了姐姐、姐夫老两口外,姐姐的大女儿结婚后也留在家里,主要工作是和边巴的妻子曲珍一起去采摘林下资源,然后到观景台售卖。姐姐的大女婿作为主要劳动力和姐姐、姐夫老两口一起负责家里的农活还有挤牛奶的工作。家里一共有50头牛,其中奶牛有40头。早晚各挤一次牛奶,每一次需要一两个小时。至于这之后打酥油的工作,现在已经比以前轻松了一些。“旧社会用木桶打,现在用机器,很快。”桑杰赞叹道。牧人们都很熟悉自己家的每一头牛,早上牛赶出去,晚上叫名字它们就会回家。边巴补充到:“黄牛有点麻烦,牦牛比较省心。夏天的黄牛只会在附近转转然后早早地回来,但是牦牛可以去很远的地方,所以一般牦牛都是吃得饱饱地回来就不用再管了,而黄牛可能还得再喂一点。而冬天牦牛会乖乖在家里吃晒干的牧草,而黄牛会待不住往外跑。”他们家里也养藏香猪,完全是放養的。每到年末,一户人家会杀三四头,然后挂着风干,来年就可以吃。“火里面烤着吃,特别香。”提起自己的藏香猪肉,尼玛旺姆自己都赞叹不已。“小的时候生活很困难,藏香猪肉可能是过年时才能品尝到的美味。现在条件好了,一年四季都可以吃到肉,而且夏天还可以吃新鲜的蘑菇。”

那拉错冬虫夏草 图/ 王辰

一年当中,最忙的夏天:拔草、种青稞、放牛、采松茸......秋天收完青稞、小麦之后就可以静待工布新年的到来和漫长的冬日农闲。“最近刚刚把小麦收了,现在准备要翻土耕地,然后播种冬小麦。”尼玛旺姆半开玩笑半抱怨自己还是很忙。我请她详细叙述一下她一天的工作流程,可能从来没有被人问过这样的问题。她先是大笑不止,随后稍加思索说:“早上起来先把自己弄干净,然后吃(早)饭。”随后正式开始了一天的体力劳动:种元根、挖土豆。为了给我描述元根,尼玛拉姆说:“元根像萝卜一样,但是萝卜是长的,元根是短的。”以上项目是早上的工作内容,“下午回到家里,打扫一下乱七八糟的院子,然后一天就过去了。”说着她又给我的茶碗里加了一点茶,茶汤泛白,我顺口问了酥油的颜色怎么不像其他地方一样是金黄色。尼玛拉姆又是一阵笑:“哎呀,酥油颜色是会变的你不知道吗?6、7月的时候开各种各样颜色的花,所以6月到8月的酥油是黄色的,9月之后就会越来越白。”我心中豁然开朗,也被这一细心的观察所感动。即便是每日的重复劳动中,牧人敏感于季节的交替,留心于每一个微小的细节,这何尝不是一份对生活的热忱。

接近饭点,边巴的妻子曲珍回来了。她的老家是比邻的波密县,以前在景区上班的时候认识的边巴,今年因为家里忙不过来就回来帮忙了。所以现在两人一个在景区,一个在姐姐家。曲珍卖的特产主要是手掌参、羊肚菌、灵芝、龙须草等。上山一趟还是会消耗很多时间和体力,有时间的时候自己去采,没时间她就去收别人采的。她告诉我:“5、6月可以采羊肚菌和蟲草,林芝最好的虫草在鲁朗。7月底到8月可以采松茸。刚出来的可以卖到每斤300元左右,开了花的一斤就只能卖100多元了。”

柴火炉子上一大一小两个锅正烹饪着美味,炉火不是很大,尼玛旺姆说藏香猪肉就放在这里烤。这些柴火也是附近砍伐的,一般是去年砍了之后晒到今年才可以用。零几年的时候树特别少,以前经济收入都是靠砍树。2006年开始,专门有人种树。现在村子里组织了护林队,三四个人一组,每天都要上山巡逻查看,这也是尼玛旺姆的工作内容之一。“专门有人会去护林,所以很少发生火灾。”谈到鲁朗的森林保护,作为护林员的尼玛旺姆说道。

他们现在住的房子是2007年新修的,也基本上取材于本地的树木和石头。2012年前后,老鲁朗镇改造期间,他们曾经搞过民宿,在家里接待客人。“那时候每家每户都在搞,后来客人慢慢少了。客人没了,我们就自己住啦。”尼玛旺姆说道。曲珍告诉我,这是因为新的鲁朗国际小镇建成后,各大酒店入驻,所以客人很少跑远路开车到隐藏在花海景区的东巴才村住宿了。

告别尼玛旺姆一家,我们驱车回酒店。在夜色和浓雾的笼罩下,后视镜里的灯光渐渐隐去,直至彻底消失。

鲁朗创客中心入驻的企业 图/ 曾涛

鲁朗创客中心内部环境, 满满书香。 图/ 曾涛

鲁朗创客

国际高端旅游标准打造的鲁朗国际小镇被318国道穿城而过,各种生活、娱乐、文化设施一应俱全,从而也带动了本地的创业热潮。小镇上石锅鸡的店家鳞次栉比,堪比重庆小巷密集的火锅店。靠近镇上的村子,周边的老百姓基本上家家都在开家庭旅馆,来自三村——罗布村的扎拉达杰就是一个青年创业者。他的另一个身份是鲁朗创客基地造梦谷酒店的工作人员。他的大学专业是林业,学习的内容是探测森林覆盖率、树木年轮等。毕业后没有找到对口的工作,留在家里帮忙,待了两年,后来接触到了鲁朗创客这个众创空间,慢慢了解到一些政策之后,开始自己做民宿。

他有两个身份:民宿主人和酒店员工,他觉得这样比较保险。自己的民宿由老婆管理,他只负责线上平台。他家的民宿有9个房间:6个标间和3个大床房,一共有床位15个。在6、7、8月旅游旺季时,每月的平均收入都在1~3万元,而作为酒店员工,他每个月还可以领到5000多元的工资。

他工作的酒店有一个很浪漫的名字——造梦谷酒店。这个酒店属于鲁朗创客空间产业园区其中的一个版板块。这个启动于2016年6月的项目是林芝首个众创空间,倾力打造了五大区域,分别是林芝市精准扶贫基地、众创企业联合办公室、高校大学生实习基地、藏文化展示基地、影视文创基地。同时配套的还有共享会议中心、新概念住宿、中央厨房餐饮/ 酒吧、休闲娱乐中心等。外面是广东中山图书馆援建的一个图书馆,藏书一万余册,主要是附近鲁朗小学的孩子们来看书,住在酒店的人也可以免费阅读。

以往很多游客到鲁朗创客来参观、住宿,创客空间进门往左,最早是林芝七县产品展销点,去年改成了一个直播平台。二楼有一个全国援藏文艺超市,售卖全西藏七地市的旅游文创产品,今年因为疫情所以没开。我们采访所在的地方是一个多功能开放式的大厅,扎拉达杰告诉我们:“稍微调整一下,可以变成培训场地、娱乐场所,还可以作为会议室。”这里也举办了很多场次的培训活动,一般由西藏林芝智慧旅游发展有限公司牵头,联合人事局进行宣讲、答疑。主要培训对象是林芝本地大学生,所以大多数是大学生创业主题。前年还举办了很多次大型培训,频率基本上是一个季度至少一次。

随着鲁朗创客空间的影响力逐渐扩大,越来越多的企业入驻,当地每个村都有一个合作社,本地和林芝其他地方的合作社也开始在这里入驻。越来越多的大学生、创业者从这里接触到最新的政策,学些创业技能,在另一片土地上大展身手。

鲁朗创客中心内部的藏式装潢 图/ 曾涛

藏医阿多:鲁朗变迁亲历者

我们司机师傅普布次仁的父亲阿多是鲁朗知名的藏医,今年77岁。鲁朗附近每座山有什么药,阿多爷爷都如数家珍。但是鉴于条件限制,他说自己能力有限没有办法去记录,但是他在努力記录每味草药的药效。我翻出之前在花海景区拍到的一种红色花朵给他看,阿多一看就知道了,告诉我那是一种促进血液循环的藏药,擦在脸上可以美容,使皮肤光滑滋润,还可以治疗女孩子月经不调。这种植物的根部中医也常常入药,其他部分,比如红色的果实,藏医则使用得比较广泛。

9岁时阿多跟随父母从青海玉树来到这里,老一辈因为种种原因没能到达拉萨,驻留在此。长大后的阿多爷爷将这个信仰奉行到底,所以曾多次前往拉萨朝圣,然后返回这里继续行医。“金珠玛米(解放军)来解放西藏之后,让我在村里当村医,那是1964年9月。后来成立了人民公社,我就在公社和村里两头行医,两头跑。”

1962年到2005年,阿多一直奔波在鲁朗周边山上找藏药。单花海景区里的上百种花里就有十多种是药材,还有两种石头的药材。迫于行动不便,现在阿多使用的很多药都是从拉萨藏药厂那边寄过来的,偶尔有一些外面没有的药,再从本地找。他告诉我,鲁朗本地有一些特有的强身健体的药,但都秘而不宣,偶尔有外面的人听说有这样的药,百般寻找到当地人代为购买。阿多告诉说山上的藏药材很多,只色季拉山到排龙一带,目前为止他们自己知道的就有365种藏药材,未知的也许还有。本地的藏药材来源于树、草,还有两种石头,以前用的熊胆、麝香也有,可见山上有熊和獐子。还有鬣羚,这种动物的角可以用来做藏药。为了给我说明这种动物,他翻起了一本陈旧的、厚厚的藏药书典,目录上很多地方打了勾勾,那都是阿多爷爷在这里看到过的。自从国家出台了相关的动物保护政策,现在已经不让猎杀这些动物了。

多年的行走,阿多爷爷也细心留意着鲁朗的点滴变化。以前扎西岗那边有一座雪山,一年四季都有雪,但从2016年开始就完全没了雪,药材种类虽然没有明显的减少,但是已经没有以往那么茂盛了。

据阿多爷爷描述,“色季拉山上以前有很多红景天,现在已经很难找到了。半山上,当归和手掌参,可能有的人知道那里会长,挖的时候连根拔起了,所以现在也少了。”虽然人工种植的很多,但从药效上来说,阿多爷爷还是更愿意用野生的药材。

阿多没有上过正规的学校,可他的家人世代行医,爷爷把医术传给爸爸,爸爸又交给他,目前已经有了一套完整而成熟的体系,也有相关的文字记录,不过让人遗憾的是,这些珍贵的文字资料都不幸损毁。

7岁时阿多就开始跟着父母学藏医,父母手把手带着他去野外认药材,那本家人编撰的书,因为再没能看到,他已经记不清里面的内容了。好在后来阿多又不断地学习藏医典籍、研究曼唐知识,才慢慢回忆起自己小时候在家传的书上看到的内容,而且越来越清晰。以父母传授的东西做基础,然后自己学,自己摸索。一个个治愈的病例证明了他的医术。多年来,包括拉萨门孜康的藏医会到这里来跟他交流,他也不断地从中学到了更多的藏医药学知识。

藏医阿多爷爷正在帮民众问诊 图/ 曾涛

2018年阿多申请了退休,但只退了一年。就又被医院请回来,因为医院说阿多不在,就没有病人来看病了。后来,当地政府还组织附近村子的村医轮流到阿多这里学习医学知识,今天跟着阿多值班的是一个叫斯朗的19岁男孩,来自昌都左贡县,他们的村子2019年整体搬迁到了这里,除了放牧外,男孩的家人们也在这里找到了新的工作——在景区做生意,经营骑马、射箭等娱乐项目。天气好的时候,游客很乐意体验一下高原牧人的生活,骑马在空地上转一圈只需要50元。

采访沿途,多次听到采访对象陈述因五世达赖喇嘛赞许这里是神仙居住的地方而得名鲁朗的典故,我不禁又回忆起德格朋友在我临行前说的家乡谚语——看到了工布的美景就不会想家了。当时他话锋一转:“其实无论家乡是什么样的,在自己的心里,是最美的。”见识过德格仙境般美丽的风景,一直心向往之。鲁朗,我深吸了一口气,随后又贪婪地吸上了几口:新鲜、潮湿……令人迷恋。

一场新雨过后,云雾缭绕的山林其实和川西麦宿一带的的风景很是相像,高山牧场自山脚下往外铺陈至很远的地方。勤劳的姑娘们穿行在枝叶间寻找森林中的宝藏,用自己的双手去创造幸福;望着远处的牦牛和骏马在肥沃的草原上悠然地吃草,年迈的牧人心中很是满足。我蓦地明白了为什么以前路过这里去拉萨朝圣的康巴人会发出那样的感慨。从康区玉树定居鲁朗的阿多爷爷和左贡移居而来的斯朗一家经历中,也可见他们努力融入这里的一切,也在试着用自己的力量去造福这一方土地。我无从得知其他康巴人是否和我的朋友一样始终心属家乡。但我大概理解了在鲁朗生长的边巴和扎拉达杰这样的年轻人,就是因为热爱自己家乡才选择留下来的。他们曾经出走,而后又回归,大概是再难寻觅到比家乡更美的地方吧。留下来的每一个人,都在以他们自己的方式,为鲁朗的变化书写着浓墨重彩的一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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