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间视域下的《米德尔马契》集会书写批评
2020-01-10韩捷敏
韩捷敏
(太原广播电视大学,山西 太原 030024)
《米德尔马契》(Middlemarch)是英国作家乔治·艾略特(George Eliot)的代表作之一,里面描写了各种各样的人群集会场景:既有政治性质的选举大会,又有宗教性质的礼拜集会;既有社交性质的节日宴会,又有消费性质的拍卖大会;既有盲目从众的雇工集会,又有各怀心机的医师聚餐会。这些集会书写不仅反映了英国的社会现实,而且在复杂的社交领域承担着空间建构的使命。从小说整体来看,叙述是空间建构的方式,它使读者思考空间建构的意义,探索空间建构的维度,从而为空间建构的解读创造了条件。
一、空间理论
巴赫金在《小说的时间形式和时空体形式》中指出,“文学中已经艺术地把握了的时间关系和空间关系相互间的重要联系,我们将称之为时空体。”[1]274这一论述显示了巴赫金对文学作品中时空性的关注。此后,约瑟夫·弗兰克发表了《现代文学中的空间形式》,正式开启了学界对空间理论的研究。
福柯在20 世纪六七十年代曾指出,“19 世纪以前的西方一直与时间的主题相纠缠,人们普遍迷恋历史,关注发展、危机、循环、过去、人的死亡等问题;而20 世纪则预示着一个空间时代的到来……而更可能是不同的空间互相缠绕而成的网络。”[2]因此,福柯重点关注的是语言的空间化特征,并创造性地提出了“异托邦”(heterotopia)概念。“异托邦”把空间的虚构性与真实性巧妙联系起来,从而成为一种创造性的重组和拓展。
此外,霍米·巴巴在杂合理论的基础上还提出了“第三空间”(the third space)概念,文学文本的多元性和异质性使得作品的解读更具批判性与开放性,而某个群体与特定空间所形成的空间隐喻关系也折射出其背后的文化、历史、民族身份等多层次的问题。总之,“空间理论倡导的是一种进行任何批评与想象的开放性空间视野,同时包含着一种独特的批判性空间意识。”[3]
二、《米德尔马契》集会书写批评
集会书写以人群描写为典型,而人群书写研究已逐渐引起了当代文学批评界的关注。早在19 世纪中期,波德莱尔、爱伦·坡及雨果等人就在文学领域提出了都市人群问题,后来经过恩格斯、本雅明、齐美尔、鲍曼等人的理论阐释,“人群成为西方语境中城市文化及现代性研究的关键概念”[4]。在文学作品中,人群可以与西方社会的一系列现实问题相结合,关注人群集会书写也并非只是关注某一群体本身,而是以集会书写为切入点创设作品解读的独特视角。
(一)社交空间
“文学中的空间意义较之地点和场景的意义远要微妙复杂得多。”[5]501《米德尔马契》是一部典型的以空间叙事为导向的作品,里面建构了大量“异托邦” 式的社交空间。各式各样的人群集会充当了个体与社会相杂合的载体,而虚构与真实的交织也让读者领悟了文学本身的魅力。
其实,人毕竟是社会的产物,每个人只有在与其他人的相互关系中才能避免被边缘化。在《米德尔马契》中,多萝西娅“不喜欢讲究排场,住豪华的公馆,举办舞会,交际应酬,以及诸如此类的事情”[6]47,但她在与卡苏朋结婚后也不得不连着好几个星期“忙于新婚期间的交际应酬”[6]325。利德盖特早已厌倦了“天天跟文西家的每个人周旋,参加米德尔马契的闲谈,装出一副兴高采烈的样子,打惠斯特牌,干各种无聊的事”[6]414,但他同样未能摆脱这种社会关系的羁绊。如此看来,生活在米德尔马契的人们早已将交际应酬视为常态,而这种社会性也在无形中塑造着个体的群体身份与认同感。
此外,“第三空间” 的概念也巧妙融合了故事的物理空间与读者的心理空间。在小说中,各式各样的物理空间服务于故事情节的发展,既有室内的餐厅集会,又有露天的阳台集会;既有严肃的教堂集会,又有娱乐性的弹子房集会。绿龙酒家的弹子房总是挤满了形形色色的小镇居民,这种场景容易在读者心中建构起特定的隐喻空间,每一个进出的玩客都被贴上不务正业的标签。从这个意义上讲,读者的心理空间是文本语境建构的产物,而心理空间的隐喻性则在潜意识里烘托着人物内心最本质的东西。虽说绿龙酒家只是一个娱乐场所,但它却折射出维多利亚时期小镇居民内心的种种迷惑、躁动以及被压抑的欲望,从而使文本的解读更具深度与影响力。
(二)文化空间
文学作品的社会历史性为文本提供了独特的批评视角。“文学通过各种方式向我们展示它们如何理解和阐述空间现象,具有超现实和很强的社会历史、道德文化意义。”[7]社会历史批评特别关注那些贴近生活和时代、反映社会变革题材的作品,关注作品中的人物形象和背景环境,强调文学与社会、时代与环境的关系。
《米德尔马契》以英国19 世纪维多利亚时期的社会生活为创作背景,这一时期的英国外省生活处处体现着社会变革的影子。维多利亚经济的繁荣发展促进了宴会文化与消费文化的产生,而集会书写所建构的文化空间对社会风尚具有重要的导向作用。例如,《米德尔马契》中大量的宴会场景反映了集会在各个阶层人员之间所发挥的纽带作用,并在一定程度上揭示了英国社会的风俗礼仪。但宴会文化说到底是一种社交文化,觥筹交错的社交氛围很容易滋生虚伪浮夸的社会风气。罗莎蒙德一向是各种宴会的吸睛人物,她衣着华丽、优雅大方、琴艺精湛,但她却为了满足自己可怜的虚荣心,一步步迷失了自己。此外,集会书写还与英国消费文化的产生密切相关。“当时的米德尔马契,每逢大拍卖便像节日一样。”[6]712“拍卖场上熙熙攘攘,像集市一般,它把一切空闲的人都吸引到了这儿。”[6]713拍卖会上陈列的商品琳琅满目,参加拍卖会的人则各怀心思,大多数人只是为了凑热闹,顺便哄抬价格。商品经济的繁荣使得资本主义社会滋生了非理性的购买行为,而盲目与跟风也在某种程度上成为消费文化的代名词。因此,文化空间的价值观导向作用不容小觑,而集会书写也充分反映了文化对作品建构的重要性。
(三)道德空间
文本的价值很大程度在于它能对读者产生怎样的潜在影响。这与社会历史批评注重考察文学的社会作用不谋而合,也充分印证了文本在空间视野下进行批判性解读的社会效应和道德教化作用。
古斯塔夫·勒庞(Gustave Le Bon)曾指出:“群体不善推理,却急于采取行动。”[8]8在《米德尔马契》中,人们会抓住一切机会议论大银行家布尔斯特罗德在早年间所做的勾当,因为“在这个社会上,一个人不干坏事,尚且难免给人说长道短,何况现在”[6]880。几乎每个人都在抱着落井下石的态度看别人的笑话,甚至当利德盖特被无辜卷入一场绯闻的时候也鲜有人站出来为他撑腰。舆论的狭隘性泯灭了人类最基本的是非观,人的异化在社交领域体现为对他人的冷漠,而作为舆论载体的集会书写也由此充当了社会批评的工具。
《米德尔马契》是艾略特较为成熟的揭示道德的小说。虽然作者笔下的外省小镇充满了被异化的人群,但里面也不乏一些高尚的道德楷模。多萝西娅天生喜静,似乎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孤独感,但“这种孤独感来源于她那异常热烈的天性”[6]385。她的爱好是去了解生活在其周围的人,去走进他们的世界,关心他们的生存状况,这也是多萝西娅热心于新村舍设计的真正原因。因此,集会书写可以视作一把道德明镜,它将人世间的善恶美丑辨别得清清楚楚。正如在费瑟斯通大院集会中,人人都在为了财产虎视眈眈,而玛丽·高思则“超然物外,独自安详地生活着,与世人那种渺小的恩怨,那些愚昧的欲望,那每天引起她鄙视的毫无意义的争名逐利,完全无关”[6]374。玛丽不去扮演卑鄙或奸诈的角色,她的正直和集会人群的贪婪形成了鲜明对比,而这种人性的闪光点也通过集会书写的烘托变得更加可贵。
结语
《米德尔马契》中的集会书写是小说文本建构的产物,空间视域下的《米德尔马契》集会书写批评打开了文本解读的新视野。英国维多利亚时期的社会环境在集会书写中得到了很好的呈现,集会中形形色色的人物形象一方面塑造了米德尔马契庸俗狭隘的空间氛围,另一方面突出了人性中善良与正直的一面,从而给予读者更多关于人性的思考。总之,集会书写在整部小说中发挥的作用不容小觑,而这种创造性的空间建构也使得小说文本更富凝聚力与感染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