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终了
2020-01-09庞培
南方周末 2020-01-09
庞培(诗人)
1990年代,中国人跳舞。交谊舞、迪斯科。每个县市文化馆都旁设一舞厅。吃完茶跳舞,跳完舞唱歌,唱好歌看录像,上海姑娘陆陆也不例外。父亲驻军县域部队,无奈,她是父亲多年贴心小棉袄,她原来的婚姻也由此而解体。三十出头,满身的热汗妖娆。她认识了县城跳交谊舞的高手,书法家,五十好几,留大背头,长相狰狞,可是一滑进舞池,却换了个人似的,轻柔曼妙,手法可人。他们紧贴在一起彼此轻拢,舞池,唯一电源来自头顶一侧的旋转彩灯。那灯光仿佛猜透了一对对舞伴陌生的心思,他们一曲终了,又来一曲,直到午夜。
转瞬十年,陆陆全家返回上海,舞不跳了,或者说跳得少了,少得可怜。书法家、陆陆都思念对方,在各自的地盘怅然若失。有一天,一张体检单子竖在上海女人手里,她得了绝症。
很多年后,我在一个饭局上和当年的舞厅高手书法家并桌小酌,他突然目光向上抬:
“没有了,我最好的舞搭子死了……唉! 得了绝症,你知道吧,她最后的临终遗言,别人辗转传到我耳朵里的……”
“——是什么?”
“不要告诉××人。”我一时怔忡。
“意思是说,她不想破坏自己在当年的舞伴心目中的形象,不想让我们这里知道她的不幸,年纪轻轻,就……”
……放下手中的酒杯,我对年届七十、长相狰狞的书法家说:
“你不是写书法吗? 替我写四个字:一曲终了,从右往左。”
“笔画有点少,只能在‘终字上做文章了。”“好。”他回答说。